她睁大了眼睛,一切发生得太快,还来不及挣脱和躲避,他却又先一步离开了她。
只是蜻蜓点水式的一吻。
他兀自扬眉笑笑:“我很清醒。”
她无意识地抿住嘴唇,似乎仍在发愣,其实很清楚地尝到那上面残留着的极淡极淡的酒香。
未经她同意,他就这样突然地吻了她,而且直到此刻也没有松开她的手,可是却好像并不害怕她生气,只是轻忽地一笑,连眸子里都仿佛有飘忽难测的笑意。
而事实上,她也是真的不愤怒,只是在奇怪,奇怪为什么自己居然不愤怒。
前面的司机极有耐心,车停在楼下老半天了,里面的人却都没有下车的意图,可是他也不急,甚至一点响动都没发出来。又因为隔着档板的原因,好像车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只有他和她。
肖颖最终喘了口气,松开紧抿着的嘴唇,状似研究地看着对面那人半晌,才板起脸问:“你用这招究竟引诱过多少个女孩子?”
她以为自己终于将他一军,谁知叶昊宁却闭了眼睛向后靠去,语气轻缓地说:“让我想想。”完全没有心虚或手足无措的模样。
这人道行太高,自己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她像是终于认清事实,却仍不免恼羞成怒地说:“叶昊宁,放开我的手。”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难道你吃醋?”
她冷哼,“醋是什么味道的?没尝过。”
他低低笑起来,仍旧闭着双眼,夸奖道:“非常好,请继续保持。”
她懒得理他,一只手还被他攥在掌中,其实已经没有怎样用力,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再挣脱出来。
后来去医院检查,才知道叶昊宁自从上回胃出血之后便一直发着低烧,最后不得不留下来连夜挂点滴。
他坐在椅子上说:“真巧。”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来,肖颖居然立刻便听懂了,她似乎有一点恍惚,病房里昏黄的灯光在眼中摇曳了许久,半晌才淡淡地笑了一下:“……好像轮回一般。”
是呀,多么巧,当初正是从这家医院开始与叶昊宁达成正式邦交,而如今又在此处和他开启另一段崭新的关系。
其实还有她的生活,似乎也终将摆脱过往。
再后来许一心曾一度改口称叶昊宁为超人,很是崇拜。
肖颖问:“为什么是超人?”
“勇猛埃带病调戏你,最后还搞定了你,这种男人简直太强大了。”
她反驳:“也许他本来就经验丰富呢?”
“你问过?”
“没有。”她撒了个小谎,不过以后倒是真的不打算再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以免被叶昊宁真假莫辨的态度给噎死。
其实迈出了这一步,她根本不愿思考对与错,只是想,向前走吧,只有不断地向前走,才能真正让噬骨铭心的回忆越退越远。
过去那些深深浅浅的印记,她全都不想再触碰,就如同陈耀那个人,她也不愿再碰,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通通离她远去吧。
总会有那么一天,离得足够远了,心底便不会再痛。
而叶昊宁的出现竟是这样的及时,恰恰成了那个牵引她迈步向前的人,又仿佛一道救赎,让她看到出路和希望。
如今就好像又回到当初那段最和谐的日子。
两家公司有了合作关系以后,叶昊宁便会偶尔穿行于B市与C市之间,大概每周一两次,既不挑日子,事先也不提前通知,往往下了飞机之后才给肖颖打个电话问:“你在哪里?”或是说:“出来吃饭。”时常杀她个措手不及。
后来肖颖终于忍不住,质疑道:“这次的合作很重要吗?还是说,你对每笔生意都是如此亲力亲为?”因为某天发现他居然开了辆崭新的车来公司接她,如果不是奢侈成性,那便是有长期居住的打算了。
她对他的动机开始表示怀疑。
叶昊宁却只是不置可否地瞥她一眼,拿上手机和钥匙说:“你还要不要上班?快迟到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哪里还顾得上继续追问,急匆匆地喝掉果汁,又三两步跑去厨房将杯子冲洗干净了,然后抓起手袋飞快出门,
车子停在公司楼下,她说:“走了埃”
其实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话,她是因为困,而叶昊宁则是一贯的专注开车。
她将手搭在车门把手上,才听见他突然问:“你就打算一直在这里做下去?”
“什么?”
叶昊宁转过脸看她,“当空中飞人很累的,要不从下周起换你来试试?”
“啊?”她假意不解,笑眯眯道:“为什么要换我?我又没有工作在C市。”说着仍要去开车门,却在下一刻冷不防被拉了一把。
那条修长有力的手臂正不轻不重地箍住她的肩,叶昊宁已经侧身倾了过来,一张英俊的脸近在眼前。她歪在座椅上,下意识地挣了挣,又用手去打他,一面不安地回头向窗外看:“放手!”语气略微尴尬,“人来人往的,叫我同事看见可真丢死人了。”
“谁叫你装傻。”叶昊宁面无表情地睨她,手臂反而更紧了几分。
她说:“我本来就傻。”
回答得这样顺又这样理直气壮,倒令叶昊宁不禁微微一怔。
她又说:“快放手。”
他却低笑一声,顺势握住那只抵在胸口的手,倾身下去狠狠地吻了吻她,良久之后方才放开,悠然地评价道:“你确实不够聪明。”
她现在可没心情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眼见两三个同事正从车外经过,她只是咬牙切齿:“叶昊宁,你存心想让我出丑是不是?”又气急败坏地翻出镜子来,发现唇膏似乎被弄花了。
“放心好了,外面看不见。”叶昊宁看向那个忘于补妆的女人,突然微微挑起眉质疑:“你这么低调干什么,我又不是你奸夫。”
“不是谁都像你这样张扬的,叶大少爷。”肖颖将镜子和唇膏丢回手袋里,临下车前斜斜地看他一眼,“带着位美女高调地出入公众场合并让记者拍照,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他啼笑皆非,轻“哧”一声:“小气鬼。”
回应他的则是重重的关门声。
上了楼肖颖才把手机拿出来,想了想还是发了条短信出去:现在这样挺好的,你不觉得吗?
现在没有争吵,也没有冷战,人常说小别胜新婚,真是不无道理。
但是叶昊宁没有回复,而且他又恰好坐了上午十点的飞机回C市,所以肖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否赞同她的看法。
不过他不在的时候,她反而轻松许多,因为没有人会突然心血来潮地使唤她做一些稀奇古怪或者无聊的事,也没人会在她正困着的时候过来恶意骚扰她。
许一心说这种心态是不对的,可她才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过得舒服就好。
日子就这么如水般一天天悄悄地溜过去。
九月初的某个周末,姐姐带着女儿来B市玩。
刚一见面,肖慧劈头盖脸就问:“你和叶昊宁是怎么回事?”
肖颖仿佛有点心虚,但还是很自然地装傻:“什么事?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心下却暗想,难道这就是近墨者黑么,怎么自己如今说起瞎话来也能面不改色的?
肖慧抱着三岁大的小冬冬,犹自狐疑地观察她:“如果两个人之间没矛盾,干嘛好好的闹两地分居?妈当初一听你在电话里说要搬来B市工作,立马就怀疑你是不是和叶昊宁吵架了。偏偏问你你又不肯说,急得她老人家天天在家里念叨。”
“所以现在就让你当探子来了?”肖颖伸手捏捏小外甥女粉嫩的脸蛋,蛮不在乎地说:“真没事。这里恰好有好的工作机会,所以过来试试,也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呗,否则大学四年的东西不白学了?再说,又不是家庭主妇,谁规定我一定要守在他身边了。”见姐姐仍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样,她不得不暗暗叹气,又强调了一句:“叶昊宁上周还过来了呢,但是你也知道的嘛,他比较忙,总不能天天待在这里。”
“真的?”
“我骗你干嘛。”她状似不经意地转了话题,凑到小娃娃面前,笑眯眯地问:“冬冬,有没有想小姨啊?”
“有。”冬冬张开圆滚滚的手臂,奶声奶气地叫:“小姨抱抱!”
肖慧顺势将女儿递过去,佯装抱怨道:“她跟你倒比跟我还要亲。”
“谁让你总是凶她。”
“现在的孩子太难带,很容易宠坏的,不严格一点怎么行。”肖慧拎着行李跟她往外走,又说:“等你以后要了孩子就知道了。”
她却只顾逗冬冬玩,装作没听见。
三岁的小女孩,精力旺盛得连大人都比不上。
只是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冬冬便嚷着要去玩,肖颖见差不多接近中午了,便带她去吃麦当劳。
买了儿童套餐,她也不肯好好吃,只是一头钻进滑梯里,与一群小朋友玩在一块儿,咯咯地笑个不停。
肖慧捶着肩膀叹气:“真累,下次再不带孩子出门。”一双眼睛却半刻都没离开过儿童活动区。
十来分钟过后,只见那个跌跌撞撞的小小身影跑回来,满头大汗,晃着两只小辫子手脚并用地爬上座椅。
肖颖拣了根薯条蘸上蕃茄酱递过去,她却别开嘴巴,只说:“妈妈,妈妈,我要吃冰淇淋。”
严厉的母亲说:“先把桌上的东西吃完,不许浪费。”
肖颖笑道:“难怪她怕你。”然后放柔声音说:“冬冬,来,跟小姨去买冰淇淋。”
冬冬的手小小软软的,肖颖轻轻牵着,仿佛都不敢太用力。其实她一直都喜欢别人家的小孩子,那样粉雕玉琢的,高兴时恨不得抱过来狠狠亲两口,如若烦了,反正也不是自己的,两手一甩,多么轻松。
过去肖母就皱着眉头说:“你这是什么奇怪想法,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她确实没有责任心,所以根本不适合生自己的小孩。
柜台前排着几溜长队,因为是周末,店里多数都是由家长带着的小朋友们,尖声细气的吵闹声此起彼伏,排在前面的一个小孩子甚至正在嚎啕大哭,任凭大人怎么哄劝都没用,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仿佛无限委屈。
算起来倒是冬冬最乖,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只是将小小的食指放在嘴边,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花花绿绿的餐板。
肖颖已经将她抱了起来,笑眯眯地问:“还想吃什么?”顺便就在她的粉脸上香了一个。
谁知此时恰好有两三个半大的男孩儿一路嬉笑追打着跑过来,分开人群在队伍里横冲直撞,堪堪从肖颖背后擦过。
抱着冬冬,又穿着高跟鞋,肖颖一时不注意,竟被撞得向外趔趄了两步。
“小心一点……”胳膊却在下一刻被人轻轻地扶住,声音很熟悉,或许是因为近在耳边,所以即使夹杂在四周围嗡嗡不绝的嘈杂声中,仍旧显得清晰无比。
音色那样的润泽温和,一如声音的主人。
她顺势站稳了,这才抬起脸转过头去,其实已经听出来是他,可还是不免微微怔了怔,才说:“多谢。”
陈耀手指微微一紧却又倏忽松开,眉头似乎不自觉的轻轻皱了一下,看着她沉声说:“不用这么客气。”他的声音很低,只是因为心下微微苦涩,原来那个成天追在他后头笑得一脸甜蜜的小丫头,或许早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便已经消失不见了。可他竟然还是抱着期待和幻想,明知道很幼稚,却仍旧不愿相信就这样永远失去了她。
一直到刚才。
刚才隔得那么近,她几乎就半靠在他的怀里,明明没有风,脸边却仿佛拂过她的碎发,那样绒绒的质感,又有一点痒,甚至一下子渗进心里,伴着分外柔软的香甜气息,让他突然不忍放手。
然而等怀中的人抬起头的时候,却是一脸的疏离和客套。
那是他所熟悉的脸,但神情陌生,那一刻仿佛一只无形的大锤,将胸腔撞得隐隐生疼。
他渐渐松开她的手,其实心里万分的不愿意,但最终还是松开了。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主动放开她,早在三年前的初秋,他就已经将她丢在了身后,直到有一天想要回头去找,才发现或许根本再也找不回她了。
恐怕自己真是错得离谱,没有人会一直留在原地傻傻等候。
只是短短的几秒,却仿佛过了半生,陈耀敛着眸心思千回百转,胸口仍是痛,只觉得下一秒她便会从他身边逃开。
结果冷不防肩头被人轻轻一拍,他忙回过神,盯睛了看,强自笑了一下:“肖慧姐,好久不见。”
肖慧显然也有些吃惊,随即笑道:“还以为认错了人呢。刚才在那边看了半天,就是隐约觉得背影很熟悉,没想到真的是你。”伸手将女儿接过来自己抱在怀里,扫了一眼沉默在旁的妹妹,又转头问他:“不是出国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不久。”陈耀微微一笑:“肖慧姐,你看上去气色很不错。”
“是吗?我还担心生完孩子变成黄脸婆呢。”
“不会,几乎和过去没什么两样。”他语气真诚,又见对面的小娃娃正好奇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微微俯下身子,声音温和地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其实冬冬天性活泼,也不怎么怕生,可肖颖还是发觉她对陈耀似乎特别有好感,因为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眨呀眨的看了陈耀半天,这位平时一向大方的小公主却突然转过头去将脸埋进妈妈的颈边,仿佛害羞般扭了扭,隔了好一会儿才又微微侧过来,从一条小缝中瞄着陈耀,咧开粉嫩的小嘴答道:“施琴。”明显的后鼻音,拖得很长,所以更加显得稚气,又马上接着说:“小名冬冬,因为我是冬天生的。”
“嗯,冬冬真乖!”陈耀夸了句,嘴角边挂着淡淡的笑容,又问肖慧,“今年几岁了?”
“差一个月满三岁。”
“难怪,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是最可爱的。”
“平时都被外婆宠坏了,脾气大得不得了……”
两个大人在说话的时候,冬冬却仍不忘藏着大半个脸偷看陈耀。
一旁的肖颖终于没忍住,“哧”地一声笑出来,伸手就去捏她的脸,“看什么呢?”
小冬冬却只是咯咯笑,双手搂着妈妈的脖子,抿着小嘴儿不回答。
肖颖突然玩心大发,冲小外甥女挤眉弄眼然后又吐了吐舌头,谁知刚刚抬起脸,便恰好对上陈耀温和深邃的眼神。
他大概是看见她做鬼脸,仿佛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唇角抿着轻轻上扬,连眼睛里都满是笑意。
灯光如水,温柔地笼罩在他的身上。
他今天仍是穿着件白色的衬衣,最中规中矩的样式,看上去倒更像是上班时候的装束,却又并不显得古板平庸。
原来还是这种颜色最衬他,身材修长气质宁静,就连眼神都似乎格外干净而温暖,总能让人想起暮春的暖风。
肖颖想,其实他是真的讨人喜欢的吧。读书的时候便有女性爱慕者无数,走在校园里如同真正的白马王子,意气风发,举手投足尽是受人瞩目的焦点。结果到了现在,就连三岁大的小孩子也照样喜欢他。
她曾笑称他是万人迷,当然,那时的语气是那样的骄傲,因为这个万人迷偏偏喜欢她,那是多么令人得意自豪的一件事!
可是现在,他在她的面前卓然而立,眉目清朗依旧,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明亮的灯下幽幽映着光,仿佛最温和的千年古玉,那样润泽,并没有任何凌厉张扬的侵略性,却因为隔得近,肖颖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被对方的目光笼罩住,如同一张看不见的网,正密密乍乍地铺下来。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
于是她下意识地垂下视线,轻轻退后了一步,喉头有些发涩。
然后便听见姐姐问:“你在国外洋快餐还没吃腻?怎么会到这里来?”
“今天加班,随便过来吃一点。”
“哦,在哪儿高就呢?”
陈耀笑起来:“什么高不高就的,还在实习期。”转过身伸手指了指马路对面那栋气势恢弘的金融大厦,“反正离得也近,就正好出来活动一下。”
冬冬见大人们站在一旁聊个没完没了,终于渐渐不耐烦起来,在妈妈怀里扭动哼哼。
肖颖这才插进来说:“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给她买个冰淇淋咱们就回去吧,早点休息,不是明天还要去游乐场么。”
肖慧点了点头,却再度看了陈耀一眼,后者的笑容在灯光下一览无余,还是记忆中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不过已由英俊少年成长为了年轻的男人,他的眼神从她身旁偏着头的女人身上略过,状似不经意,却又分明温和得像水一般。
她心中莫名一凛,便拉了拉肖颖的手臂说:“走吧。”
陈耀将她们送到门口,临走前冬冬趴在妈妈肩上突然挥手说:“哥哥再见!”
他却纠正:“应该叫叔叔。”
小朋友不是很懂,这有什么分别呢?长得这样好看的大哥哥,她还是第一次见诶。
他微微弯下腰,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你小姨的朋友,所以要叫叔叔。”
冬冬眨眨眼,又回头望望小姨,黑水晶般的眼睛里有一点迷茫。
“……冬冬乖,跟叔叔说再见。”他继续哄她。
肖颖却很无语,仿佛第一次发现陈耀执着得要命,以前倒也没见他这样幼稚,为了小小的称谓问题跟个儿童计较。
最后冬冬还是很听话地乖乖说了声:“叔叔再见。”
“嗯,乖,拜拜。”那个温文英俊的男人这才满意地笑了笑,直起身,正好对上肖颖的目光,却见她在下一刻若无其事地扭头避开,他的声音便也在这夜色下微微低下去:“你们路上小心。”
计程车渐行渐远,在前方路口拐了个弯,那两道红色的尾灯终于淡出了视线。
陈耀回到座位上,心不在焉地将手机翻盖开开合合,单调的啪嗒声迅速淹没在周围的嘈杂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似乎终于想起对面还坐着一个人,于是转回视线,神情温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
常丽娜双手捧着纸杯,慢悠悠地啜着可乐,仿佛丝毫不在意他刚才的忽视,只是用一双沉静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问:“刚才那位就是肖颖?”
陈耀不觉一怔:“你怎么知道?”
“察颜观色揣摩心理是我立命之本。怪只怪,你当时看着她的眼神太无遮掩,好似巨浪翻涌,显然是因为对旧情刻骨铭心无法忘怀。”
陈耀失笑:“用不用这么夸张?”
常丽娜微一耸肩,放下可乐杯:“夸张也是我的职业本能之一。谁让我是学戏剧的呢?”
陈耀就顺着笑了一下,其实有点敷衍,然后便在麦当劳餐厅欢快的音乐声里渐渐沉默下去。
常丽娜说得并不完全对,她有时候说话和表情确实张扬甚至到夸张,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沉稳而睿智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深得像海,语速也平缓,在出国前的语言培训班里她的话并不多,一群人讨论问题,她往往是最沉默的一个,却又总能语出惊人,存在感极强。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突然动了心思。
同寝室的哥们儿知道后骂他鬼迷心窍,确实是鬼迷了心窍,否则怎么会对一个仅相处不过两个月的女生有了好感?
而那时候的肖颖则一如既往的单纯天真,几乎事事依赖他。十几二十年的时间里,那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是她的习惯,也是他的。
所以他仍旧照顾她宠着她,认为那只不过是理所当然,是他应该做的事。可是出国的压力那样大,第一次雅思的成绩并不理想,与他预期的目标差了一大段距离。
他心情沮丧,肖颖便安慰他:“没关系,继续努力吧。”
彼时他们正漫步在校园皎洁盈白的月色下,四周无人,只有一点树影在青灰的地上轻轻晃动。
她亲昵地拖着他的手,半个身子几乎都挂在他身上,一边摇晃一边轻声快语地说:“万一真的不能出去,那就留下来陪我也不错埃”
明明知道这是为了安慰他,可是在那一刻,陈耀还是忍不住沉了脸色:“不会有什么万一。根本没有这种假设的必要,我为出国准备了这么久,你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无论如何,总是要出去的。”因为心情欠佳,于是就连声音也不自觉的僵硬沉冷。
话音落下,依偎在一旁的那人似乎呆了呆。
那是他第一次用那样的语气对肖颖说话,其实说完便后悔了,于是连忙低头去看她的脸色。那张脸皎皎如当时的月光,却又仿佛透出一丝虚无飘渺的苍白。
“……对不起,”他重重吁了口气,胡乱扒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突然觉得不堪重负:“最近太累了,我送你回去。”
是真的累,家中长辈在不断施压,对他这次的成绩更是摇头叹气。然而最主要的,还是自己给自己的压力,那所从小向往的名校,仿佛只差了几步之遥,却又偏偏无法一气呵成地迈进它的大门。
他是从小到大的尖子生,就连上大学都是凭最优成绩保送进全国一流学府的最好专业。
而这次考试,可算是人生之中第一个滑铁卢。
他就像一个战败了的将军,身后是一派显赫功名,可是那些在此时都显得十分无力,因为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从零开始,甚至还要克服之前失败的阴影,顶着巨大的压力去寻找前方的光明。
在这条路上,没有人陪他,肖颖陪不了他,甚至还在将他当作自己的依靠。
结果常丽娜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思维清晰灵敏,口才又好,性格可是落落大方独立强干,她以一个沉稳可靠的战友的身份出现在他重压之下的生活里,颇有那么一点为了理想而并肩作战的味道,竟令他觉得由衷的轻松和亲切。
见到陈耀似乎再度走了神,常丽娜轻敲了敲桌子,说:“我该走了,你呢?”
“好。”他随之站起来。
到了门口,常丽娜才笑道:“同是你的旧情人,你就这样当着我的面屡次想到肖颖,似乎太残忍了吧。”
陈耀愣了一下,不禁苦笑:“别开玩笑了。”又伸手替她拦了车,“走吧,路上小心。”
“好吧,那我说句正经话。”常丽娜扶着车门回过头:“既然早就发现自己的决定做错了,难道就没想着要去弥补?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陈耀微微皱眉:“如果条件已经不允许了呢?”
常丽娜却摇头,盯着他半晌,突然轻描淡写地说:“可是我不相信你会就此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