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楼暮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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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戏弄

昭儿出来朝自己房中走,没多久就听见银霜的脚步声追上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小丫头,手里端着一只盘子,用盖子盖着。

“这是什么?”昭儿问道,可心下已经猜到了几分。

果然,听到银霜回说:“是方才将军给姑娘的狮子头,姑娘说不要,将军还是叫我端出来了。”

昭儿默默地朝前走,那银霜只管自顾自地说话,“姑娘真不该说不要的,我几回瞧着姑娘说话多少都有些失礼,好在大将军不曾当真计较。以后还是要谨慎些才是。”

“知道了,”昭儿冲她一笑,“我早就料到回头又少不得你派我的不是。”

“奴婢哪里敢派姑娘的不是,只是怕姑娘惹恼了将军反倒没趣。”银霜道。

“嗯。”昭儿应了一声,“方才看着狮子头确不是当真想要吃,所以才脱口说出来了。”

“不只这件,姑娘自来此,像那般顶撞将军不是一回两回了。姑娘不觉怎样,倒是我们几个,吓得冷汗直冒上来。”

“我是记下了,”昭儿点头,“以后凡是将军赏我的,恭恭敬敬接了谢恩就是。”

“正是这样,比方说今日这狮子头,将军赏了姑娘,姑娘若不想吃,也只管接了,回头再赏了我便是。”银霜笑道。

“原来你是这个主意啊!”昭儿笑着伸手去捏她的脸颊,银霜越发笑着去躲,两个姑娘你追我赶,好不快活。

回至房里,见也已经布了晚膳。

“你们倒是心灵手快,我以为回来等着吃饭还得好一阵子。”银霜赞道。

领事的大丫头昔月回说:“方才听闻将军未曾留饭,我们便忙着打发人去膳房领了来。”

“哪里不曾留饭,将军说要姑娘陪着吃饭来着,是姑娘自己非要回来。”银霜说着指了指身后小丫头手里捧着的狮子头,“将军见姑娘不肯,才又赏了这个。”

昔月听罢惊问昭儿:“如何不肯呢?”

银霜怕昭儿不自在,便将这话又挡了回去,“罢了,不提这个。”说着便要服侍昭儿用饭。昭儿叫她们与自己一齐坐了,几个丫头均不敢。于是只得又另置了小桌在一旁,吩咐将那盘狮子头分了。银霜先就分出一只呈于昭儿,昭儿只说太大吃不了。这东西确是比她的拳头还要大,用筷子戳一戳瓷实得很。于是银霜便切出半只来摆在她面前。

昭儿用筷子尖儿切下一小块来送进口中,就此便不再吃别的菜。惹得银霜在一旁笑她,“姑娘还说不吃,这一尝才知好吃了。”

昭儿并不说话,她默默地竟将一碗白饭单单就着这半只丸子全部吃了下去。

不知觉间已经一月有余,天气越发暖了。

风夹着湖面上的水气袭来,嗅着十分清爽。昭儿随银霜四处闲走,却见迎面过来一女子,身后随行两个侍女,见了昭儿竟屈膝候在路边。

昭儿见状不明所以,银霜便替着发话了:“姑娘说了,叫你起来。”

那女子听此言又欠身福了一福才起身,却依旧候在路边不走。昭儿犹疑着随银霜过去,转首看时,才见那女子转身离去。

“这是何人,竟这样恭敬。”昭儿问道。

“不知是哪国进献的女子,大王转赠与大将军养在府里。许是因着模样出众的缘故,就只服侍了一回,大将军便赏了独自一处的院落,还给配了下人伺候。真是得了专宠了,一连几日叫来侍寝,这阵子才渐渐地叫她叫得少了。许是心下不痛快呢,瞧那脸上哭丧气!”银霜道。

“若是这样,她如何对我这般恭敬呢,倒是叫别人说闲话。”昭儿道。

“她自然应恭敬,虽是得了宠,却半点儿身份也无,终究是个下人奴才罢了。姑娘可是落了籍赐了姓的,加之先前的那些陈年旧事,这府里上下如今都当姑娘是大将军的义女,没有不恭敬的。她见着姑娘不施礼怎么使得。”银霜道。

“什么?”昭儿一惊,“我怎么从未听过这般说法,大将军几时说过收我作义女的话。”

银霜还未及回话,却已有人接过话去:“这样有何不妥,免得那些人嫉恨于你,在背后嚼舌根使坏。”

昭儿循声望去,才见花架子下的藤椅上正倚着个中年妇人,面色极是和蔼可亲。她不知此人是谁,却听银霜在一旁屈膝行礼,竟叫了一声“老夫人。”

昭儿也随着行了一礼,心下却疑惑,陆夫人早年就已经亡故了,怎么竟又冒出个老夫人来了?

正疑惑着,只听银霜笑道:“原该早些引着姑娘去问老夫人的安。可姑娘认生,来府里这多时日竟还是不自在,加之身上这阵子才好些,便至今还未去行这个礼呢,可巧今日竟就见着您了。”

妇人笑道:“见不见有什么要紧,我没这多讲究。前阵子就见过你与她在此处闲走,瞧着这模样,叫我心里难过的很,还真是像……”说到这里,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也罢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侍女过来禀道:“老夫人,大夫来了。”

“我这还要去瞧大夫,你们只管逛你们的去吧。”妇人说着便站起身来,由那侍女扶着去了。

“诺,”银霜屈膝道,“改日去陪您说话。”

昭儿看她走远了,才问道:“是哪一位夫人?”

银霜四下瞅瞅,压低了声音说道:“她原本是早年府上专管买办的李中之妻,可谁知怀次子时,李中忽得了急病撒手人寰。人道她是克夫的命,留在府里不吉利,说要撵了出去。可陆夫人不忍,便依旧留在府里。恰巧她次子与大将军前后出生,陆夫人还叫她作大将军的乳母,她许是为了报恩,对大将军竟比自己的亲儿子还好的。后来陆夫人亡故,大将军待她也越发如生母一般,府里上下便都随着尊称一声老夫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行至西园的廊庑上,忽见三两人冲来窜去吵吵嚷嚷,仔细看时,原来是在捉一只鸡。

“这是做什么?”银霜问道。

其中一个小厮抽空回了一句:“杀鸡,这刀刚沾着毛儿,竟就飞出来。”

银霜放眼一瞧,只见不远处笼子里竟有十来只,厨子一只只地捉出来,利落地挨个儿拔毛抹脖子。

“杀这么多做什么?”银霜问道。

“徐恒将军明日就要回来,府上必是要设宴的,今日若不提早备好了,该蒸的蒸,该炸的炸,明日少不得手忙脚乱!”那小厮回道。

银霜听这话便只顾着瞧热闹,随着那乱窜的鸡东指西指,嘴里不住笑嚷着:“这边呢,又跑那去了!”只见众人皆四面围堵,又打埋伏,又袭击,银霜直笑得弯了腰。

昭儿听了那话却是一怔,只顾思忖着,这徐恒总算是回来了。这些时日,每回想起他分派城门军士拦着她不叫她出城的事,心里便觉窝火。

回到房里,昭儿走了一阵子神儿,便说道:“银霜,你去问问膳房,可还有活鸡,弄只最胖的老母鸡来。”

银霜一怔:“姑娘要这个做什么?”

“你只管弄来就是,要活的。”昭儿说道。

次日宴请,果真叫了不少宾客来。

徐恒冲陆靖勋笑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路程不远,时日也不长,还劳将军这般为我接风洗尘。”

“装相。”陆靖勋看着徐恒那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道。

那边中军校尉魏辽笑道:“话说的像是受之有愧,实则心下得意。你也莫要得意,我们不过是为了聚在一处吃酒,可没得借口挡风少不得老贼又参奏我等铺张,这才撺掇的大将军设宴佯装为你接风。大将军不便与你明说,是怕你下不了台,你却还要问!”

徐恒从桌上夺了一只苹果掷过去:“腌臜泼才!只管拿去堵住你的嘴,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魏辽利落地伸手一接,咬了一口边大嚼边继续打趣道:“你也莫要懊丧,兄弟几个没的想时,也曾着实惦念过徐恒兄弟,这宜城去的可顺,睡得可好?莫不是这一月都不曾开荤。”

话音落,引得众人大笑。

酒过几巡,闲话几回,笑闹几回,话题忽地落到昭儿身上。

“你只是擅作主张,将她扣在城中,却不曾告知我,差一点淋死她。”陆靖勋道。

徐恒已经听闻了昭儿晕倒在城门继而又大病一场的事,无奈笑道:“怕将军面上下不来,强说不留她,才这样擅自做主。谁想天作弄人,竟在那晚又下起雨来,再者我不曾想到她性子竟执拗的那样,我叫人看着她的,谁想她竟情愿淋着也不去避雨。”顿了顿又问道,“将军可愿意留着她了?”

“连吓带唬地才将她留下,只是整日蔫儿的跟霜打的茄子一般。先前倒也不是不愿留她,只因早就料到留下她也是这般,我不愿整日瞧着有人在我跟前这样。”陆靖勋道,“这些时日她虽在府里,见了也不过是两三回。”

“原来如此,我先前还担心此举不成反倒造了次,现下看来是做对了。”徐恒笑道,“将军如何顾虑的这般,她执意要走,你便强留,她不见你,你便叫她每晚必过来见你,这不是什么难事。”

陆靖勋摆了摆手,“没工夫费这事。”

这话方落,只听窗子上呼啦啦一声响,扑腾着飞进来一只老母鸡。许是受了惊吓,摔落在席间还未及站稳,便爪下打着滑,张着膀子胡乱朝桌脚下奔去,口中还“咯咯咯!”地叫着。身上似是还插着一面小旌旗,上面恍若有一行字迹,只是看不真切写的什么。

众人大惊,陆靖勋冲几个奴才喝道:“哪里来的鸡!”

几个奴才忙着钻进桌案底下去捉,其中一个抖抖索索地回话:“回大将军,是昭儿姑娘。”

陆靖勋怔住,一时间无话。众宾客纷纷在桌下用脚去挡那母鸡,有的甚至躬身欲捉。那母鸡见桌下没了躲处,竟直直飞上桌案,扑扇着翅膀几张席位间一阵辗转,众人又起身去捉,一时间羽毛乱飞,酒觞碗筷被碰倒了好几个。后又腾空而起,飞上了陆靖勋的桌案,被陆靖勋一把揪住了膀子。

他取下了那母鸡身上的小旌旗,这才看清上面的字迹。于是强绷着笑,将那旌旗递给徐恒,徐恒刚接过,就被魏辽等人围住抢过去,也看清了上面的字,亦肃着脸将那小旌旗又递回给徐恒。徐恒接过来,这才得看,只见上面一行小字,工工整整,遒劲有力。

“吾,疆场枭将,徐恒是也!”

徐恒看了半晌,才抬起头来望向众人,众人也都望着他,那憋了太久的爆笑轰然四射炸开,一个个皆前仰后翻。尤其魏辽,笑得有力气都没处使,直将拳头往桌案上擂。

只有那老母鸡瞪着乌黑的眼睛,惊恐万分,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