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楼暮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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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蝶舞

昭儿自醒过来,银霜按着医者的吩咐每日里食补药补,到底是这样的人家,里面不知是什么金醇玉粒,她只觉得身上一日好似一日,人也渐渐精神起来。

这日,见着外头阳光甚好,银霜扶了她出去晒太阳。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门前竟然有这么多的花,引得蝶儿蜂儿于在花蕊间起起落落。

“在琼州,也有这么多的花,不用种在花圃中,平日里路过的小径两边都是,花枝都快要漫到路中间了。”昭儿默默地说道。

银霜听了也笑道:“常听人说琼州美,是人间仙境呢。”

昭儿没有回话,其实此刻想念的不是琼州的花,而是当初母亲起舞于花间的情景。广袖翻飞,一时间无论是蝶翼还是花色,尽成了陪衬。

昭儿一时情动,竟然轻唱起曾经在青楼中学过的曲赋,如母亲当年那般轻盈摆转,顺肩流泻的青丝应和着旖旎裙衫迎风浮动……

她只是想念母亲。

每逢这想念如无数银针般啃噬着心腑的时候,她就会模仿母亲,似乎真的能减轻那锥心的疼痛。

可是她却不知道每逢这时候她有多美,像是一幅会动的画卷,将岁月扳转,当然,扳转的只是属于元鄂阳的岁月。似乎那么多年过去了,人亡人散,却只有鄂阳依旧是当年的鄂阳。

廊子下垂侍的奴仆皆斜视暗窥,惊叹不已。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牵扯着多少人的目光,那一双轻盈的足尖,此刻却似变作了利刃,接连不断向一个人的心里深深刺进去。

“大将军。”韩升看出了他的脸色已经极其不好看,小心地在一旁叫道。继而又暗示身边的一个随行去制止昭儿。那人刚要去,却被陆靖勋叫住,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开了。

“算了。”韩升冲那侍从道。

昭儿渐渐地好了,可是陆靖勋却一连几日没精打采,他向来独自用膳,如今越发沉闷不语,叫一应下人越发谨慎服侍。可这日晚膳竟无意间问起昭儿,虽不过起居饮食之事,却叫韩升摸着了心思。加之忆起那日看见昭儿独自在花园中起舞的情形,前后一思量,顿时明了。

次日到昭儿房门前,见昭儿睡着,便叫出了银霜。

“我这几日瞧着邢姑娘身上已经好了,你好歹哄着姑娘来见大将军才是。大将军昨日还问起她来。”韩升道。

“我若是劝不动怎么办?”银霜问道。

“姑娘是明白人,你将理讲与她,她不会不来。”韩升道。

银霜应了,犹疑着回来。

傍晚时分,听闻陆靖勋已经回府,才与昭儿说及此事。

“奴婢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大将军待姑娘是真的好,如今姑娘身上已经大好了,不自行过去谢恩怎说的过去。况且昨日晚膳大将军还问及姑娘来着。”

昭儿不大敢过去见他,可无奈银霜说的在理,于是磨磨蹭蹭地随着银霜来至花厅,远远瞧见正有下人进进出出的布晚膳,因而问道:“你道此时进去真妥当?”

“韩管事的交代的,自然没什么不妥当的。”银霜道,心下却思忖这韩升怕是早就揣度了将军的心思,想要昭儿陪着吃饭也未可知。

昭儿听她如此说,便也不好再多问。

这边陆靖勋方拿起筷子,只听韩升在一旁道:“将军,邢姑娘来了。”

陆靖勋一怔,“何事过来。”

“毕竟受了将军恩惠,想是本就心下过意不去,偏那段时日身上不好便没过来,这几日好了,便过来谢将军赎身之恩。”韩升回道。说着转首使了个眼色,门边的仆役忙朝外传了话儿。

陆靖勋筷子都忘了动,只抵在桌上,见屏风后小小的黑影一晃,那丫头已经蹭进来了。依旧是微垂着脸,哪里像是谢恩。不知是怎么被强行哄骗过来的。

他打量了片刻见她闷葫芦似的也不说话,于是问道:“这阵子跑来做什么,叫爷好好的一顿饭吃不安生。”

昭儿这才抬起脸来,见韩升与银霜皆静默不语,顿时猜度这陆靖勋未必就问起过自己,只是这些个奴才为他们主子爷做巧事罢了。她倒也乐意顺他们之意,因而说道:“回大将军,今日觉着身上好了,便过来叫大将军瞧瞧我。”

“瞧你做什么。”他没好气说了一句,便低头去夹菜。

“瞧我好了,叫大将军放心呢。”她说。

“没什么不放心的,前阵子还见你在花园里跳舞唱歌儿的,耍累了倒想起过来扰我吃饭。”他说。

昭儿没想到那日跳舞竟被他瞧见了,一时不知该回说什么,倒听他又问道:“跟谁学的?”

“在翠茗阁时,师傅最喜欢教我这支舞。”她说。

他听此言脸色顿时便不好看了,“在那里学的些秾辞艳赋,以后莫要再叫我看见。”

“诺。”她点了点头,心里多少有些委屈。

“我已遣人给你落了籍。前阵子未见你,便不曾跟你说。”他说。这原本没什么,可是他后来竟又跟了一句:“入我陆家的籍,以后就姓陆。”

“什么?”她猛地抬头望向他,“使不得的将军。”

“怎么使不得。”他问道。

“我生来就姓邢,父亲虽然已经亡故,我也知道自己如今是被大将军赎出来的,可这姓如何改得……”

谁想话说到此处就听他“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我赎你出来是听你回回这般顶撞我不成!先前是看你病着,才忍了你。现在哪里来的胆子竟还敢放肆!买了你出来,连命都是我的,名字如何改不得。”

她又沉默了下来,没想到他竟会发这样大的脾气。

他见她不说话了,心下有些不忍,便又问道,“可曾吃过饭。”

她摇摇头,目光无意间朝桌上一扫,瞧见放在最边上那一盘红烧狮子头,心底像是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这是她最爱吃的,也是父亲唯一会做的一道菜。可父亲怕她吃腻,每回都要间隔一阵子才做一回。

陆靖勋顿了顿才道:“既这样,就在这里吃。”说着便将身边的椅子朝外一挪。

可谁知昭儿竟又摇头,“倒不饿,将军若是没事,我这就过去了。”

他也没有强留,只是冲银霜指了指桌边的那盘狮子头,“把这个端过去。”

“诺。”银霜应了一声正要上前去端,昭儿却像是被人料中了心事一般道:“不了,我不吃。”说罢人已经出去。

银霜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陆靖勋摆了摆手:“端过去吧。”

“诺。”银霜应道,随即在心里松了口气。

“既说不吃光看着做什么,年纪不大,性子还真是别扭。”陆靖勋冷笑着自语道,说着又瞅了瞅身边空荡荡的座椅,一时间这满桌的菜肴都没了味道,他寥寥夹了几筷子,竟再也吃不下去,最后就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起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