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去年冬天我们都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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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其他人 (1)

“好,”黄教授赞成道,“你带着录音机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去放,龟仙跟在后面跳舞,我负责收钱。”

“严肃点!”李佳毅命令道,“查案呢。”

“那我们跟人家清唱?”龟仙问。

“钥匙我搞得到,”李佳毅沉思道,“等广播歌声一响起来,你们就一层层地去查。看到谁哭了就把他宿舍和床铺记下来,之后我们就跟踪调查。”

当天中午李佳毅偷我饭卡和杨杨在食堂共进午餐,拿到她手中的钥匙。“你要干嘛?”她问,“别惹出事。”

“有人问你就说你也不知道,钥匙丢了。”

一点过后宿舍响起了人妖的声音,我听得出来那是李佳毅捏着鼻子在说话。他说兄弟们在这里关得这么久,想必有些想家,今天临时播放这首恋家歌抒发心中的情感。或许是担心有人听出他的声音,他没敢多说话。马上操场教学以及宿舍楼响起了《铁窗泪》。开始人们被这首歌逗笑了,午睡的人干脆从床上坐起来,仔细聆听歌词。宿舍楼不时传来笑声,不久大家有些沉寂。有人把电视关掉静静地趴在窗前。京开高速刮来的冷风将门一开一合的。操场上一个踢球的人叫了起来:“靠你还哭了。”这句话像讯号,马上宿舍的人也都伤心起来。开始像雪一般静悄悄地眼泪,突然如雨水倾泄下来。“305室4号5号床铺。”黄教授对身后龟仙喊道。龟仙笑着对两个泪人低头致歉又跑进306室。“306室全部。”我让龟仙记下来。“307,308!都在哭,”黄教授喊,“上四楼!”

政委从梦中惊醒推开门,跳过一摊摊泪水,怒道:“这谁干的?”然而没人理他,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地哭泣。政委拨通电话给队长叫他赶快去广播室。一分钟后,歌声停止了。等我们清理好积在走廊的泪水后,李佳毅才满面灰尘地抱着足球回来。从我们这拿到统计名单,一大节英语课他都在纸上划着图表。晚饭时他绝望地宣布:“结果出来了,除了咱们四个人,所有的人都哭了。”

几乎在一月中旬很多人都相信那隐者一样的神秘人物会被查出来。大厅的宣传板又有人将新的公告贴在了石云睫和杨柳郁的作弊处分决定上面。白纸上写着院方经过近四十天周密的调查,已查出此人身高在175公分左右,体重约70公斤,喜好抽中南海(“绝不买五块钱以上的香烟”),在科防院读大一。后面为处分:一、开除学籍;二、向受害人石云睫赔礼道歉;三、撤掉班长及宿舍长的职务;四、因其行为影响了政委的工作与休息,该生应向政委送两厅人参以表诚意。

一月十三日我们从大车回来,看见一群人围在黑板前嚷着:“这人叫李佳毅!”

李佳毅躲在我和小武后面,上前盯了很久,笑着问我:“要真是我干的,你不会不理我吧?”

“理的,”我说,“把你值钱的东西和四个女孩留下来,我来帮你善后。”

“去吃饭吧,李佳毅!”龟仙拍着他的肩,故意很大声地叫。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到我们这边。李佳毅咬了咬牙,跳上去将公告撕下来,狠狠地骂道:“丫黄教授临死都不忘了玩我一把。”

具体怎么说呢?知道就要走人的那几天黄教授老是伤感地问以后宿舍少了个人,会不会想他。大概是由于快离别的氛围吧,我们都答应逢年过节给他烧根香倒碗酒什么的。惟独李佳毅格格不入,一开始便表态:“你丫烦不烦?走就走。长得美啊,没事还想你?”若是平常听这些话倒也没什么,不过那天黄教授倒有点生气了,回道:“我还真让你丫忘不了我。”

小武向政委证明最后几天确实看见黄教授买了纸砚回来。“他当时只是开玩笑说退学后写封血书好跑到天桥上求乞,路过的人都多少扔两个。”小武说。

“看来开除他真没冤枉他。”政委此后也没再追究什么。然而听说他最不爽的是怎么李佳毅送人参的事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了。

李佳毅解释说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没看出黄教授在生气,当天还和我们一起送黄教授上火车呢。

假前的几天我们宿舍由于参加集体斗殴被禁假,整天无聊就躺在宿舍里讨论黄教授退学。虽然走之前他说他回新疆拉几个维族朋友再来北京烤羊肉串,可谁都不大信。以前大家听他说过他有个姐姐嫁到日本去了。龟仙就说他肯定飘洋过海投奔他姐夫了。

“日本你熟,”李佳毅嘲道,“有机会介绍鸟山明和小悟空给他。”

“别让我见到他,丫也别回北京,”龟仙翻个身打算睡了,“不然我杀他抹债。”

其实送行的人里面来得最意外的并不是李佳毅,而是龟仙。打从听到黄教授要跑路,龟仙第一个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白天不知道他在哪里,到了晚上查房后他就摸进隔壁宿舍的空床位睡觉。小武计划吃一次送别饭,可总是找不到龟仙。弄得黄教授到后来也忍不住了,放话出来:“跟丫讲,欠我那七百块等我再回北京来跟他要,还想躲到哪呀?”

龟仙了不是想躲掉,确实没钱了。前几个月黄教授借过他四次钱,都在当月还掉了。不过他也并不领黄教授的情。本来他可以少输很多,但每次玩老虎机黄教授都会在旁边极力怂恿。为了得到看别人输钱的快感,他不惜取钱借龟仙。除了最后那次连回家的路费都输光以外,更惨烈的一回他将月初的生活费一并输光,三十多天他总共靠四十四个镘头和五块钱的咸菜熬到第二个月。一拿到钱他又一次地输光了。

“借我点钱。”坐在地下游戏室,他问身旁观战的黄教授。

“你丫今天拿的钱是应该还我的。”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我是让你赢,不然你把钱都还我又吃不上饭了。”黄教授喷着烟说,“谁知你丫输个精光。”

“钱下月还你。”

“这个月计划吃几个馒头呀?”

“我一分钱都没了,吃你的。”

“别,我饭卡都没钱了。你赶快还我钱。”

“我没钱。”他从黄教授那儿抽出一支烟,点上火,“下月还你。”

“那我找政委借去吧,”黄教授起身向门口走去,“我就说我把钱都借你赌博了。”

龟仙没吭声,跟着他走上地面。暮色中一高一矮就像两个标点始终保持着五米的距离。进宿舍龟仙就拨通家里的电话。操着不难听懂的河南话他问家里还好吧,身体怎么样什么的。说了一会他突然哭了出来:“爸啊,我把钱包丢了……”

黄教授忍不住靠在墙边狂笑,小武看不下去把他拉了出去。半个多小时过去龟仙才擦干眼泪挂掉电话。之后几分钟他一语不发地仇视黄教授。

不久黄教授还是乐了:“你爸答应寄钱给你?”

龟仙重重地点了下头:“他说我要是再朝他们要钱,就让我回去。”

“回去好,回去跟你爸合伙养猪。”

“你家才养猪,把你养得这么肥。”

李佳毅说龟仙这人不长记性,一辈子贱命。“要是换作我,”他说,“必须把这个戒掉,更不可能再找黄教授借钱。”

可是龟仙就是这样,有钱就去输,没钱就躲。因为他不出现,人总凑不齐,送别酒大家也没喝成。但走还是要走的,上火车那天谁也找不到他,就只好四个人坐上长途车。售票员检查的时候黄教授难得慷慨地一并为我们买了车票。李佳毅觉得这是喜事,花点钱是应该的。他将这比为减刑出狱。

“出去后重新做人,别再被逮进来。”他说。

“再犯事我也得去新疆当地监狱,不给祖国心脏添负担了。”

“有空间回来探监看看兄弟们,”我怕黄教授的膝盖说,“带点新疆烟酒。”

“没烟没酒,”他语气又冷漠起来,“满地都葡萄干。”

快到站时龟仙打电话说他正在海淀区,问我是几点的火车。我说中午的,问他来不来,他说想想,却奇怪地把电话挂了。

“对了,”黄教授看着前排说,“我们那看见老鼠和乌龟上街就人人喊打。”

我们知道他在怨恨龟仙不讲情面。穿过地下通道我们并排站在广场上发呆。时间仿佛是一位贵客值得让四个大男孩去等待。似乎是为了留个回忆我们四个一起穿着校服——军装出来的。黄教授说这套军装他留着,有空回来再找我们这帮人摆场去。

这时两个督察并排走来要我们出示军人证。小武跟他们解释我们还是学员。

“不管是什么,”其中一个说,“军人两人成排,三人以上成列,没受过训练吗?”

“不好意思,我们赶火车。”李佳毅拉着我们走开了。

快上车时龟仙终于出现了。他掏出五支烟递给我们一人一支,说:“还有时间,抽支烟再上去吧。”

黄教授踢了踢他的脚。“你丫还真是乌龟。”

龟仙抽出二百元钱塞到他胸口的衣袋里,叮嘱道:“我刚搞来的,还差你五百块。回去写个地址给我,我把钱给你寄过去。甭回来,北京不是那么好混的。”

放假时留校的人本来就不多,光我们宿舍就占了三个。龟仙整天嚷嚷他要回家。不耐烦时我就说再向家里要一次钱不就成了吗。“不行,”他说,“那我可真的回家了。”

为了准备春天的英语六级考试,小武天天都要到隔壁空宿舍从早上看书到傍晚。

“有什么好看的,”龟仙对他的刻苦始终不理解,“我连四级都没过呢。”

“我估计你也就三级水平。”我说。

“说真的,我还真想看三级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