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去年冬天我们都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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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五个女朋友 (2)

尽管是最后返回科防院的学生,但是厄运还是早早地在此守候石云睫。星期日的下午,她没有丝豪不情愿地搬进了那幢她曾拒绝住进的教室宿舍楼。零星有几个人找到她悄声问她们是否可以继续抗议下去,她摇摇头,躺在刚铺好的床上一直睡到第二天。星期三下午她要为那张记零分的英语试卷补考。参加考试的人都清楚,这是一次学校默认允许作弊的答卷。失去了家人,使得成绩对她再无意义,她头也不抬地草草写完了试卷。走出教室她明白,这一门学科将陪她到毕业那天。

星期六下午她被李佳毅拉到仁合医院,回来的途中她甩掉同伴去黄村商厦买了一辆自行车。一个人沿着长街向北骑了两个小时,直到天黑她才调转车头加速返回。连续闯过了几个红灯之后,在一辆急刹车的客车前她摔在马路上。周六的傍晚她踉跄地将车推回学校。回到宿舍她脱下脏衣服看到自己的身下流血了。也说不清是怎么回来,洗了个澡她去自习室把马裴阳拉了回来。

“晚上陪我出去逛街吧。”她说。

“去哪?”马裴阳将CD耳机摘下来问道。

“就出去转转,不回来睡了。有一些事我想不明白。”

“怎么了?”马裴阳装好书包,跟她下了楼。

“你相信吗?”她低着头说,“我处女膜破了,我都不相信。”

怎么可能?以前不是有人闯进来过吗?

“外校的!”石云睫对意图阻拦的门卫喊了一声,拉着马裴阳跑出了门口。仅仅是一墙之隔,校外却刮起大风。她将风衣的帽子压在头顶,转身过一脸茫然的马裴阳说:“我也不知道,上次我没流血,这次出了很多。”我想知道,这东西是不是可以破两次。

十点半宿舍熄灯时,马裴阳发短信给我说石云睫喝醉了,走在路上摇摇晃晃。我问需不需要查房后我出去陪她们。她后来回信息说她们凭借曼妙的身材挤进了黄村公园。我想起“曼妙”这个词我最先说出来的。

在夜里,两个女孩静坐在湖畔的长椅上,看着月亮渐渐升起又缓缓消失。不时的夜风穿过沙沙的树叶吹到她们脸上。石云睫那静静的眼泪流下来又被吹干。清晨几个老人晨练的脚步声令她睁开眼睛,她揉揉双眼,摇醒了身旁的马裴阳。

“我今天想去香山。”她说。

“天亮了?”马裴阳伸了伸懒腰问,“我得回去睡了,要死啦你。”

原先407室的女生没人愿意跟她去香山。要坐那么久的车,再说雪都没有了。积雪的融化使整条山道都泥泞不堪。早上还躺在床上的李佳毅在弄清楚谁来出车钱和饭钱后,当机立断地从上铺跳下来陪石云睫赶到了公车站。没人知道星期日他们在三月的香山都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当天夜里他们都没能回校。然而在周一点名时,他们却意外地出现在队列里。那天课上两个人趴在后排睡了一天。弄得龟仙一再起哄说“你们两个别在课堂上这么公开地一起睡了。”睡梦中的李佳毅还不忘竖起中指让他闭嘴。

星期六石云睫还嘲笑他谁是第五个女朋友,就在两天后,她担当了这一角色。

马裴阳的洞察力还是敏锐得让人发愁。第二个星期当所有人都看出石云睫的恋情后,她像发现秘密宝藏一般的悄声对我说:“我发现他们谈恋爱啦。”

我那时推脱有事避开了她。我想不通她这么笨到底能不能看到我在日记本上的表白。即使她收到这个包裹,有谁会提醒她留意第一百四十七页第五行上的“我喜欢你”四个字呢?已经是四月初,那一年九月我离开学校,去除暑假还有四个月经常见到她。一百多天里她像刺眼的阳光一般让我用尽办法躲避与她的碰面。在体育课上我躲在男队的最后一排以不令前面的女生看到我,吃饭时我养成了半个小时后等人走光了才去食堂的习惯。偶尔我会跑到收发室去看她是否会寄同样的一封信给我,我常常乞求有一天她会打电话给我或发信息说她读到了这几个字。五个月,这时间已是够她读完这个日记本,我明白自己有两种选择,按照计划离开,或是继续躲下去,忍受永远被拒绝的痛苦。

有时候想一想更为痛苦的事情是把痛苦压在心底。让龟仙不准散播关于那夜同床的无聊流言后,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即使是李佳毅也以为那意志消沉的五个月不过是我又想起了高中的伤心往事。

退学一年后我曾见过李佳毅,喝酒时我小心地问马裴阳现在有男朋友没。李佳毅摇摇头,他说这种人完全就是没有性开化的典型。“她应该生活在原始社会。”他说,“那时代的女人不到生孩子的年龄,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找个男人一起生活。”

我当时喝多了,拼命地摇头,我说不是的,不是的,她有感情的。

去年九月我留在学校的最后一月,马裴阳打电话说她还欠我一只烤鸭,她要还给我的。

那天饭店依然人多而嘈杂,她从对面移到我旁边。沉默了一会她问我是不是要走了。

“我去年就说过的,”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留在这里没意义。”

她双手展开卷饼看着窗外,说:“你写的那故事我看了。”

周围太吵了,我装作没听到。一个女孩当着男朋友将酒杯摔在地上愤然跑了出去。马裴阳冲我吐了吐舌头。我笑笑,指给她看外面下雨了。

回去的路上我说我好像没吃饭。“算上利息你应该还我两只和是。”

“我就这些钱了,”她拉着我跑到凉亭躲雨,“为什么不早说呢?”

“什么?”

“你哪天走?”

“下周吧,”我伸出手指掐算,“要不然就这周末。”

“为什么不早说呢?,几个月你一直在躲着我。”

“该做的我都做了,之后应该是你的态度才对。”我觉得我们在绕开敏感的字眼,平静的语气就像在谈论别人的爱情。

“我以前没恋爱过,你让我怎么找你?”

我在一根柱子上靠着坐下来,仰头望着她:“我倒是谈过,用我教你吗?”

雨没停她就跑出去了我又看见她背影和雨水混成一片。

晚上我打电话告诉她其实我可以留下来的。

“爱情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她想了想,说,“别让她挡住目标。”

我挂掉电话时雨停了。没几天我离开那里,再没有见过马马裴阳。后来我独自在外夜里睡不着时,就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想这几年的经历总有一些我应该哭出来。似乎眼泪也算是对往昔的纪念,毛毛死的时候我该痛哭,退学给家里打电话时我应该流泪,那天也应该哭一次,然而都没有,就像泪水早已干涸一般。

一整夜我对墙上的树影发呆。出于懦弱,我选择了离开。

到底是谁在前年十二月七日闯进了女寝407室,政委并没有查出来。男生宿舍很多人都曾被他找去盘问,然而还是毫无头绪。李佳毅分析在这所不足万米的校园里至少有四种人有作案嫌疑。电信中专的学生,直到第二年三月这学校最后一届毕业生才陆续搬出科防院,在那之前几乎所有人都猜测这校园可能是科防院向他们临时借来的办学地点,不过去年春天新上任的校长以强有力的报告粉碎了这一流言,他说,作为原电信中专的主任,他保证科防院大学文凭的含金量,这里吸纳了一批最资深的中专教师,相信很快他们便可以适应从中专到本科教授的过渡,“重要的是这些老师几十年的中专教学经验,”他坚信地讲道,“另外,祝贺科防院和电信中专的合并。此后科防院的学生要在生活和学习上帮助这些原电信中专的学子,尽管这些只是没经历过高中,比你们小2岁的孩子。”由于这些电信孩子不是军校出身,不太具备飞檐走壁的本事,李佳毅排除了他们的嫌疑。

第二种是保安公司的学生。每天饭后都会见到他们排成一队进入食堂如领救济一般端起铁碗依次打饭。虽然说不清在大学校园怎么能有保安培训这样的机构,但毫无疑问他们是比我们更苦的孩子。我们的培训时间是四年,他们是三个月。十二月八日刚好送走一批旧学员迎来新一批立志毕业后去酒店宾馆做保安的孩子。即使李佳毅再聪明,也不会从这些人身上找线索。

学生出入科防院一定要得到政委的字条拿到出门卡,但这里总会来来往往地跑着大小机动车。去年十一月有一位司机下车向龟仙打听汽车修理厂在何处。“就在这院儿里,”他对一头雾水的龟仙说,“你这书怎么念的?自己学校都不知道。我再打听一下去。”“还院儿里?”龟仙晚上对我们讲,“丫怎么不说胡同啊?”他当时跟着那东风车一路钻到食堂后院。一片别有洞天的景象,整个地面浸满油渍,像钢厂一样散落大大小小的车架,几个看不清肤色的人在阳光下叮叮当当敲个不停。李佳毅把第三种人划掉,说:“这帮人没法查。”

最后一种是科防院本科生,政委在查,院长和大校也在查,他们没什么进展,我们更不知道从何下手。那次夜里埋伏在女宿楼下的计划失败后,李佳毅建议从刚入学时学长教我们的校歌下手。“假设某人极度压抑,那他就很有可能做些过激的事发泄一下。”李佳毅解释道,“这是作案的动机。如果谁听过这歌能情不自禁地哭出来,我们就可以重点观察那些人,缩小嫌疑人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