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长假刚过又有一位长发女孩穿着便服从校园里走过。她跟个千金似的搀着她妈妈的手臂低头看地上的石子。为了留住她,几十个男生分成四排从各种方向整齐地向她推进。现在想想我不确定这回忆是否真实。因为看起来那意象更像是喜剧电影里的情景。黄教授说要是这女孩真留下来了他将第一个去追。龟仙提醒他半个月来他已经对十几个女生表白了。“那是我的资本。”黄教授回击他,“最起码我是人类。”
四路分队就快聚在一个点的时候,李佳毅冲出人群,跑过去抱住她的肩,回头对我们喊:“丫都看什么呀?回去吧,她是我表妹。”
第一个星期李佳毅一直觉得脑袋晕晕糊糊的。一个都要奔二十的人了有一天就突然多了一个与同龄的表妹。怎么想都显得这世界真够神奇的。不过杨柳郁却记得这位表哥,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去长春玩的时候曾见过他,据说还一起睡过一张床。
“那年你几岁?”他问。
“三岁半”
“哦,”他翻眼皮想了半天说,“我的记忆是从四岁开始的。”
李佳毅妈妈打电话嘱咐一定要照顾好这个侄女。他就在纸上算了一笔账,买被子买衣服买生活用品都需要钱,他说他可没这么多钱。二天她妈妈就汇了两千块给他。可是他并没有给表妹花一分钱,这些钱统统都花在杨杨身上了。
杨柳郁说她并不需要什么,大不了自己临时买好了。大喜过望之后李佳毅就大吐苦水,说自己开始花钱不节省啊,现在想帮忙也帮不上啊,在姨妈面前千万不要说我没买东西给你什么的啊。“我们还刚认识,”他说出了这席话的最终结论,“就不用什么认亲仪式了,这样吧,今天晚上你请哥哥吃顿饭。”
当天傍晚杨柳郁就见识到了那家贯穿小说始终的著名烤鸭店,也弄清楚所谓“吃冤家”一词是什么意思。连吃了两只烤鸭,做哥哥的终于良心发现,停止进食。他用手抹抹了嘴巴,说道:“既然你讲你什么都不缺了,我就介绍一个男朋友给你吧。”
“谁?”
“一位冰雪聪明玉树临风帅到无法形容的人。”
“叫什么名字呀?”杨柳郁笑问,“有你帅吗?”
“当然比不上我,”看到她笑了,李佳毅又心安理得,叫来服务员添半只烤鸭,回头拖长音说道:“他叫王子。”
当时李佳毅已经做好对杨杨的追求计划。我后来看到计划书,上面的成功时间估为十五至二十天,真实过程他用了二十九天追杨杨到手,就是说他拖了一个月没敢把王子介绍给杨柳郁。缘于她和大三的学长曾有过一段短暂的恋情。尽管黄教授在她入学的第三天就把一封充满诗意的情书放到她桌上,可人家没睬他。经过反省他当晚不再描述心中扔爱恋,而是反复强调自己的身体是如何健壮。“我以前的女朋友都说我是头公牛,”他笨拙地写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希望有一天你会伏在我耳边轻轻把答案告诉我。”
黄教授宣称这封充满性爱描写的情信,任何人看到了,无论男女都会情不自禁地去自慰。连一向珍惜身体的龟仙都承认,因为睡前阅读过他的情书,周经提前了一天,星期三夜里就钻到水房洗内裤。出乎意料杨柳郁依然没反应。
星期三他坐在后排盯着杨柳郁的背影发呆一个上午。一下课他就瞎道:“喂喂喂,叫杨柳郁的那个先别走,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她站起来寻找谁在跟他说话。
“我前天给你写情书了,我就是那个王秋彤。”
杨柳郁端详了他一阵,茫然地摇头:“没收到啊。”
“那我昨天的呢?也没收到?”
“没有。”杨柳郁转过身,往楼下走去。
王秋彤小跑追过去,跟着说:“干吗不理我?我怎么了,哪儿长得寒碜了?我看你也不像处女呀,不是性冷淡吧?”
杨柳郁停住脚步,冷冷说道:“你欠抽是不是?”
没过几天黄教授就在宿舍说:“任何一女孩,不管她多漂亮,头发一剪军服一穿都一个样。”
王秋彤他妈妈留下的行李中除了衣服还有些挺有意思的东西,两杆小水枪,一个弹弓,还有一座竹制的鸟笼子。龟仙还从黑匣子里翻出一望远镜。李佳毅说这一定是黄教授在家看黄片时用的。龟仙就真拿着看电视,煞有介事地告诉我们这东西不能用在电视上,极不清晰。研究了几天他发现了一个新用途,这样他就可以每天晚上抱着望远镜看对面的女寝换衣。由于大批男生纷纷效仿都带来望远镜,此事很快便被女生察觉。龟仙再笨也懒得去看女寝天蓝色的窗帘,只好回到宿舍看外面的操场。总要比没有望远镜的人有些优越感才好,既然不能看到穿睡衣的女孩,他就尖叫这里长草了,楼下有三百多个烟头,当时春天渐渐来临万物复苏,雪恋恋不舍地渗进地底。早就没有把这些当新闻报了。可是龟仙不愿就此放弃,承认自己白天看云,晚上观星象。直到一天傍晚他又一次兴奋地叫起来:“哇哈哈,那边有人做爱!”
防空警报都未曾使人这般敏感,一时间十几人拥到窗前抢望远镜。星光下只见角落里有一团黑影。龟仙讲解说他们在接吻 。“身上盖着军大衣,”他慢条斯理道:“脚缠在一起。”
第二天晚上九点他们就来了,不到九点半便走下台阶牵手离开。李佳毅放下望远镜回味道:“太不过瘾了,跟皮影戏一样,就看俩从影乱晃。”
“那你明天把嘉宾请到宿舍不?”我嘲弄他。
“不用,”他说,“明天都别出操。”
天亮哨响后龟仙起身穿衣时被宿舍长叫住了:“给我回床上去!”
“我可不想挨罚。”他嘀咕着去穿鞋。
“不看好戏?”李佳毅问。
“对呀。”龟仙才明白,又钻进被子里。
政委把我们逮在床上。按照老规矩,晚自习后罚跑十圈。九点一过我们走进操场,朝那诱人的角落看了一眼。“还在那呢。”龟仙低声道,“轻点跑,别让他们看到。”
虽然话是他说的,不过他是第一个按纳不住冲出去的。李佳毅紧随其后。两个人赛百米一般朝色情角落奔去。突然李佳毅改变方向,跳上了看台。
“下来,”龟仙喊他,“政委在窗口数圈呢。”
“是兄弟上来帮个忙 。”
我们赶过去,李佳毅正和那人厮打在一起。龟仙跳起来就踢在他后脑上,我抓起他头发撞了几下墙。李佳毅从地上爬起来,踩住他的胸口,点支烟问道:“你丫头找死是不是?这是谁的女人你不知道啊?”
龟仙捋出那孩子手臂,李佳毅将烟火烫在上面。夜色中一声惨叫传进来。
“走吧,”我劝道,“政委在看着呢。”
“就说我脚扭了,你们陪我歇一会。”他转身指着惊惶失措的表妹狠声道:“王子安是我兄弟。跟你说,你想玩谁也轮不到玩他。”
“快给他止血吧。”杨柳郁哭了出来。
我们看见血正顺着台阶往下滴。他一言不发地躺在地上。至少在此时,那孩子比王子安可怜多了。
王子安家住北京本地,和我们在同一年进入科防院读书。每个学生报考科防院的理由各有不同。可怜的小武是由于填错序号而误入此地,王秋彤的妈妈则希望军事化院校能管一管孩子懒散和性格才将儿子送到这里。惟有王子安的理由听起来是那么像童话故事,他打算在军校练好身体,四年后重新击败他的情敌,将女朋友再一次抢回来。从他的片言只语中我们得知,他十八岁那年一个北京混混夺走了他的女友,为此他吃尽了苦头。可能是武侠片看多了的缘故,他坚信,只要练说一身过硬的功夫,以牙还牙,梦想便可以实现。只是时间完全可以将一个人的想法颠覆。
半年之后王子安回头望望,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是怎么对一个女孩渐渐失去了留恋,又是怎么不可救药地爱上另一个人。相反杨柳郁没有给过他任何保证,一开始就提醒对方两个人谁也不是谁的附属物,从精神到身体谁也没有权力去制约另一个人。因为对前女友的负罪感,王子安并不觉得这是一个过分的要求。和杨柳郁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不断地暗示自己只不过是对身体的妥协,他的爱不在这里。和石云睫一样,他坚持给远方的女友写信,而且从未收到过一封回信。他从不对杨柳郁隐瞒每封信的内容以及心里的折磨。而且杨柳郁也会告诉他自己在无锡同样有一个正式男友。“不过没什么联系了。”接下来她话题一转,就描述这段时间和他之外的男人发生关系的细节。逢到此时王子安通常都会一言不发地穿好衣服,看都不看一下地走出旅馆。
每一次远离杨柳郁他都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彻底断绝这层关系。然而不出一个星期他便忍不住地去找回有了新男友的杨柳郁。听过一连串的忏悔、哭诉和哀诉,杨柳郁居然再次接受他,两个人又像刚认识时那样忘掉过去,重回到一起。那又怎样呢?等待他们的不过是又一次吵架、冷淡、分手,七天的时间,然后是和好。既然无法断开,总要有另一个结果。前年的最后一天王子安按照信上地址去了次南京。一月二日的清早他回到学校就将杨柳郁拉到世界公园玩了一整天。傍晚他和往常一样跟她在东单开了一间房。持续到深夜他依然激动得不能睡。看了一会儿电视他将身旁杨柳郁摇醒了:“我昨天去南京了。”
“我知道,”她闭眼睛抱着枕头说,“看着你女朋友了?”
他点点头:“嗯,和她还有她男朋友一起吃了顿饭。”
“又有新男人了?你不是军校出来的吗?打他啊。”
“没有,”他回过身看着电视说,“我过去就是要和她提分手的。”
“你够狠的。这话打我头一回恋爱开始都是等着对方说,我可说不出口。”
“你以后别跟别人在一起了。”他将手扶在她肩上,说,“我一想你跟其他人也做我就恶心。”
他拨开他的手,说:“我可没跟你提过这要求。再说,我们早说好了的。”
“那除了你,我也没跟别的女孩做过啊。”
“我碰过六个处男,要是个个都提这要求,我早就被卸成八块了。”
他压着火出去抽了一支烟,长安街上仍然车来车往。在高楼间转了几圈他差点迷了路,回来他对着已经睡着的杨柳郁轻声说:“我们相爱吧。”
“嗯。”她模糊地应了声。
似乎这是最吸引王子安的,她睡熟的样子总是像娃娃那样带着微笑。他摸了她的酒窝叹道:
“我发现我只喜欢你了,做我女朋友吧。”
“什么?”她醒了,起身对着墙无奈地发了一会呆,“都做爱半年了你才想起问这个?你可真够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