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去年冬天我们都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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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两年 (1)

杨柳郁学习并不好,从高中就开始高挂红灯。毕业后她考入一家护士专科。然而一切依然不尽人意。整个学校消毒水和乙醚混合的味道时常会令她联想到死尸。她避免在学校过夜,因为她不想半夜起来再闻着气味不敢入睡。半学期的大多数夜晚她都是陆续与十几个男生在不同的情人旅馆过。她的妈妈——李佳毅的姑妈在听取老师的建议后把她送进一所走读高中就学。严密的监视下她的自由越来越小,每天五点她的父亲准时开车在门口等候她,十四个小时后她就睡眼惺忪地坐在父亲的车里去往学校的车中吃完早餐。她的父母计算过,杨柳郁每天的学习时间至少为十四个小时,可还是那么奇怪,高考后她以非常低的分数毫无遗憾地落榜了。

七月、八月、九月,杨柳郁关在家里看完了三年以来所有的电视剧。她表态不回去复读,即使她狠心的父母把她推出家门,她也决不重回到那死气沉沉的教室。她父母跑遍四平到处求人也没有一所大学肯招收分数如此可怜的考生。九月下旬,李佳毅的母亲一从北京回到长春便给侄女打了个电话。她告诉杨柳郁说过了山海关有一个神奇的地方,在那里你只要将山腰挖出的人参送出去,他们会手持鲜花夹道欢迎你进大学读书。

“真的吗?”我对这故事表示怀疑。

李佳毅嘟着嘴抱怨:“我可是正经八百考进来的。”

随着对表妹渐渐了解,李佳毅希望杨柳郁能够跟杨杨做朋友。不管当时气氛有多浪漫,只要李佳毅稍有越轨的行为,系花便立即掐住他的手臂直到他痛声道歉。或许是他以为表妹可以帮助女友去除处女情节,然而出乎意料,当两个女孩真正聊天的时候,早就把李佳毅这个人给忘了。

但是和石云睫恋爱的一年多里李佳毅却不希望她和杨柳郁过多接触。龟仙对我分析说这正说明李佳毅和女朋友睡过了,所以才不想让她去接近杨柳郁。“因为,”他使尽力气想出一句话,“因为杨柳郁是一个泛性主义者。”这么晦涩的词从龟仙嘴里说出来真难得,虽然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就算不禁止石云睫和杨柳郁接近,她们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两个人性格相差太多了简直是南北方两种性格的典型。石云睫很静总是微笑地看着别人轻易不说话。杨柳郁话可就多了,刚一搬进来就对大家打招呼,说这周末一定请大家吃饭。杨柳郁母亲和她一起整理行李,那天石云睫正犯胃病没去上课。她拒绝她们递来的爪子水果笑着看母女两个忙乎。趁妈妈上厕所空当她从衣服里拽出一袋小包塞到床垫下。石云睫微笑地看着她。

杨柳郁有些不好意思了,指着床垫问:“你要吗?”

“什么?”她有些不解。

“避孕套。”

如果石云睫要几个或说不要都不至于将对方推向远方,可她却忽然很严肃地劝道:“我觉得这不好。”

此后几个月双方确实冷冷的。偶尔杨柳郁会试着做恶作剧,让她生气的是石云睫并不觉得这是拉近距离的举动。就拿那晚捏她鼻子来说,本来以为捏醒了大不了两个人亲密地抱着笑一阵,第二天气氛会好得多的。谁知她只是冷冷地看清是杨柳郁,说了句:“是你呀,干什么呀不睡觉?”就翻过身继续入睡,将杨柳郁一个人抛在了漫漫长夜里。假若不能更亲近,那便要更疏远一些。没事杨柳郁就会嘲笑她的迂腐以及对海南男友那种近乎修女般虔诚的精神恋爱。熄灯后她以读小说或是说笑话来暗示她坚持给一个不回信的负心人写信是多可悲的事情。她讲从前有个尼姑天天都给一个叫潘安的人写信,同样每天下午她也会读这个人的回信。潘安几次约她出来见面她都不敢出去。她抱着这些信做美梦入睡。后来信越来越多,她干脆就用它们编织了一个被子和堆成了张床来睡觉。许多年后她要死了的时候想起自己还是一个老处女,于是她就伤心地读被子上的信。这时她才发现每一年的字迹各有不同,而且都是女人的手笔。却是他的几十个妻妾们。

“潘安是谁?为什么他不写?”马裴阳傻呼呼地问。

杨柳郁没回答她。彭倩也没说话,她感觉出来寝室里渐渐有了火药味。如果石云睫站起来问“你说谁呢”,那到吵架就在所难免了。还好石云睫在装睡没理会。从第一天她就鄙视这种滥交的人。即使明知道自己将和这样的人同居一室住四年,也绝不敢想像真做了朋友的那一天得是什么样子。后来还是杨柳郁先让步的。夜袭事件发生后她对石云睫的帮助向好证明,这个朋友是可以信赖的。住院期间,杨柳郁每逢周末都要拎着水果去看她。就像裴多菲的一首诗,一个人在炎热夏季退了一步,另一个在寒冷的冬天迈进一步,两个人便可以一起享受明媚的春天了。

出院后的石云睫为了能在这半年有个成绩执意要参加考试。可是以补课名义每天都往医院跑的李佳毅什么都没有给她讲过。杨柳郁用复写纸抄了几张纸条递给她一份,她要靠剩下的一份度过这几门科目。

“成吗?”石云睫有点心虚。

“保你过,我从小抄到大的。”

考试那天她把纸知从袖口拽出来一点点打开。生涩而张扬的动作让监考老师直接奔过来抽走了她的纸条。“谁给你的?”

“自己写的。”石云睫轻声说。

老师看了看考卷,厉声道:“站起来!这不是你的字!”

她低着头,缓缓站起来,将试卷倒扣在桌上,说:“真是我写的。”

“不说真话就站着吧,”老师又翻过来试卷用红笔在上面画了个“0”,“我们今天轮着陪你,看你什么时候说出来。”

另一个女老师拿着字条要一一核对每个考生的字迹时被他拦住了。“我今天还就想从你口里听到那人是谁,”他看一眼试卷上的名字说,“石云睫。”

杨柳郁不停地转头,在墙角盯着石云睫的侧影,有几滴眼泪滴在她垂下来的短发上再滴下来。她将纸条在手心搓成一小团从桌下弹了出去。是不是她以为这正是一次友谊开始的契机呢?她突然站起来,高声道:“老师,是我硬扔给石云睫的。”

那一年我们新生还不算痛苦,大四的学生是最为难过的一批。一开学学校就告诉他们这一届国家承认的学历还没有申请下来。一年之后,学校就颁发走遍天下都公认的本科学历。学长们开始罢课,然而没有用,学校也很无奈。一些人提前退学去社会寻找工作,剩下的一些人则寄希望于骚乱引发学校的注意。

九月份他们砸了食堂的窗户和饭桌,几个带头的学长被开除了;十月份一百多个学生冲进机房一人抱一台电脑摔到地上,但还是没用,除了开除更多的几个人,学校继续沉默,留下来的头目总是最狠的。他们总结出若是损坏公物不能引起注意,那就只好从人下手了。

十月末我们正打篮球时,几个学长冲进来把我们放倒,警告我们以后见到学长过来必须主动让出场地;十一月初李佳毅和杨杨被楼上泼来的水湿了一身,李佳毅仰头骂了几句,一张飞下来的桌子划伤了杨杨的腿。

李佳毅问我为什么大四的人总是找他一个人的碴。

“因为你是系里的头头,”我说,“因为你给政委送过人参。”

他想了想,恍然道:“既然我是老大,我怕丫的?”

大战在十月中旬爆发。晚上九点半五个喝醉了的学生闯进我们宿舍说借杯茶醒酒。

“没有。”李佳毅躺在上铺说,“你丫干嘛的呀?”

一个学长走过来对他勾了勾手指,问道:“你丫是班长吧?”说着抡起他手臂把他从上铺拽了下来。剩下的四个人跑过来抽了我们耳光,把我们踩脚下放言道:“晚上十一点,有种上来。”

起身后李佳毅抹了抹额头上的血。之后一个小时他召集每个寝室的宿舍长开会,定下计划,“每个人都拿床上撑蚊帐的铁棍,”他叮嘱道:“谁也不许带凶器。”

十一点整,政委一回房,李佳毅就走出宿舍吹哨,大吼一声:“集合!”

一时间所有人倾巢而动。小武不愿意出去打架,他刚打好水准备喝茶。我硬把他拉了出去。“今晚你要是留在宿舍,”我告诉你,“回来那些人会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