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没敢上武昌的火车,留在了北京,在苹果园东边的一座山上我租了间平房,在半山腰处,白天没事我就爬到山顶看远处街道的汽车。山上飞满无数昆虫,偶尔还有几只松鼠爬上爬下的,我想要是挖棵树种到院子里或是抓只松鼠回去当宠物养应该是件挺惬意的事情。
房东人很好,他就让我把钱添到房租里和他们一起吃饭。一入冬他的妻子生了女孩。可能怕孩子受冻,他们将自己这间也租了出去搬到市区里住了。以后我就下山去集市吃饭。我觉得我要是再小十岁会更开心,这样我可以每天在山上跑来跑去的,全不知生活的烦恼。
我应该干点什么,在科防院我有那么多计划,一出来全被慵懒耽搁了。白天我跑累了就回去睡觉。晚上一推门,山上漆黑一片,没有路灯,月光也不明晰,我那时就想,在大自然里,我算个什么角色呢?
有些天我会怀念家里人,想想过去的事情。我这样写成信,寄给外地的朋友托他们寄回家。我不想让我妈妈知道我还在北京。因为我在深山里。
我在纸上划划,记起很久没回家了。大一暑假也没能回去,我妈妈算了一笔帐,把一万多的学费寄过来要一笔手续费,还不如亲自来一趟了。我在火车站发现她已经老了。她把学费包好放在我柜子里。可是我并没有交,我拿着这些钱跑到深山里了。
我妈妈住我宿舍那几天我觉得不能像我父亲来的时候哪也没去成。我就带她去故宫玩,门票大概是一百元,我记不清了,刚到门口我弄明白虽然是我提议玩,但我没钱。
我妈妈排队只买了一张票,她说手头钱不够都放宿舍了。她让我进去转转。她说她人生地不熟的,怕走丢了,就在这儿等我好了。一进门我想起来她包里还有钱的,她是舍不得花钱玩。被人群推得我想出来,但又怕她伤心。进去就出来我这一百元等于花了。逛是没心思逛了,找个角落我把那包烟一支接一支抽完。我不愿意当我妈妈的面吸烟。
出来时我看见一老太太正坐在台阶上看人家吹糖人呢。我抽了几下鼻子没哭出来。我跟张跳跳说有好几次我都后悔自己当时没能哭。
“你应该哭的。”她明白我的意思,“要是哭出来你妈妈以后想她孩子的时候记起这些也能欣慰一点。”
我父亲又来北京的那天我在干什么呢?我是半夜惊醒的。夜里黑乎乎的,我钻到树林里去上厕所。风吹过来我胆颤得要死。我怕突然有条蛇窜出来咬我屁股。那时我就安慰自己,别怕,这是在北京,不是在非洲。
回到屋里我写一封信,也不知道饭店那厨师回四川后寄给我妈妈没有。
冬天一过我没钱了,听从张跳跳的建议我去星巴克做工。没几天我不想干了。总得找具理由才行,我不能让人家以为我不能吃苦。每天挤在地铁里我就想为什么不做。领工资那天我找到答案了——这里不能抽烟。发前我都不会来这喝东西,更何况要站上一天了。
在夏天我帮人家卖衣服。我把价要的高些,记账的时候再少写点。第一个月抵押金已经赚回来了,剩下的全是我多得的,到哪天被老板抓住走人好了。
秋天一个下午李佳毅和同学进了我们店。我一看见他就溜出去吃了一碗面。喝汤的时候我想,为什么不敢见他呢?还不是怕他看见我这么寒碜。
前面忘提了,冬天的时候石云睫还去过我们家,和李佳毅一起去的,我妈妈留他们吃了晚饭,聊了很多事情。我妈妈失去了她的孩子,就把别人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我冬天在山上堆了个雪人。山里的雪特别粘,一会儿就完工了。看着雪人我想要是我能钻进这雪人里春天一到就死去该有多好啊。
老板始终没发现我记假账,再过几个月我都要比他富有了,一天我正帮客人试衣服有人从后面掐住我脖子说:“我上次就猜到是你丫,看你这次往哪躲。”
我发现我话越来越少了,吃了半天菜我就说出一句“你别跟人说看见我了”。
“我知道,”他说,“要不然我上次早认你了,你头发变长了。”
我倒了杯酒给他,说:“还记得去年冬天我们都在干什么吗?”
他想了想,把酒喝掉,若有所思地说:“石云睫走了,出国了,不知道去哪了。”然后就讲石云睫怎么用张假机票骗他,自己又溜走什么的。
生活够压抑的了,我不想听他讲低迷的事情,我又问他一次:“去年冬天我们都在干什么?”
“查案嘛。”他笑了起来。
“查到了没有?”我跟他碰了下杯,“都快两年了。”
“查不到的。”他端着酒杯道,“是我干的。”
“我看你丫是想石云睫想疯了。”
“其实我不该跟她说的,她总是问我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夏天刚来我就承认了,是我第一次在407室见到她裸的时候,就被她迷住了,我之前是女朋友很多,但我没碰过一个人,只有在那个晚上,我无意间看到她身体,我发现原来这些是这么迷人,我才明白爱从哪里来的。”
我继续吃东西。
“她提出分手。她说她不怪我闯到过她床前,这些都过去了,她说不能接受的是我是因为她的身体才爱上她的。”
“够了,你真有毛病。” 我打断他,“你知道这事就像一个故事,前面挺精彩的,结尾被你这么一讲,成什么了?”
“纺个故事,调节一下气氛嘛。”李佳毅恢复了常态,讲起过年去我家的情形。
我把钱包放在桌上,说:“再确定件事,这顿饭谁先醉谁买单。”
“好!”他掏出钱包,琢磨一下又放回去了,“你丫还欠我钱呢。”
“不说这个,”我岔开话题,“你丫为什么去女生宿舍?”
“啊?”
“我们那天晚上不是打牌来着吗?”
“杨柳郁早就跟我说吓她一次,她觉得石云睫瞧不起她,她说不说一处女吗?装什么纯呀?她周五给我一避孕套,说装点鼻涕放在她床下。她醒了我就走,让她担心几天,我本来就是答应一下,没想去。就你晚上给我揪起来玩牌,后来我就睡不着了,半夜三点多我表妹问我来不来,门都留好了,政委正好不在。我想想就过去了。”
“真够假的你,那苹果被吃,门窗损坏,还有杨杨周三半夜看见那人谁呀?”
“苹果是她捣的鬼。我是从大门进去的,窗户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杨柳郁后来跟杨杨讲她周三见有人在水房抽烟,她不敢说,怕那人报复她。杨杨说怕什么呀,她就自己说了。所以一放假我就跟杨杨提分手,我觉得这女人特虚荣,什么事情都想引人注意。”
“杨柳郁呢?”我说,“后来她不让你见石云睫你答应了,就是怕她说出来是吧?”
“嗯。”他点点头,“不过我也不怕了,我那晚其实真没什么,就坐她床边看她睡觉来着。那种感觉怪怪的,这时候我才明白女孩是这么美。我以前认识的女朋友总是在我面前装出一幅样子,而石云睫,她不知道我在她旁边。她只是在做她自己。我就那么被迷住的。我后来跟她在一起也在找,但找不到了,我知道那种迷人还在,我说我真希望你还是我那晚看到的样子,所以我就把什么都说了。”
是他先醉倒的,我学龟仙掏出他钱包结账,又把他架到前门的旅馆。我和李佳毅也没有结婚证,这次门房却允许我们睡一间房,一躺到床上他就打呼噜。翻来覆去我不知道干什么。旁边躺一死人的感觉让人极不舒服。我把他剩下的钱全翻出来带走,反正明天还有押金退给他当回去的路费,反正我也不打算再去卖衣服做假账了。
地铁里的人晃来晃去的,想想或许是我在晃。坐地铁感觉不好,想事情时窗外都没有风景可看。我爸爸以前说过什么时候不知干什么了就想想去年这时候在干什么。去年我在山里堆了一冬天的雪人。明年呢?谁知道呢?一出地铁口就有车夫拉着我问走不走,我摇摇头,想想明年开车也不错。
快到十二点我穿过一个集市,那些乱七八糟的店铺早就关门,路上飞的全都是废纸袋。我觉得我醉了,想在哪躺一会,硬撑起来我提醒自己——前面就是一座山,坚持走过去,用不着爬上山顶,就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