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去年冬天我们都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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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各奔东西 (1)

或许是命运的沉重成为了他们在一起的勇气。我离开科防院之后他们继续相恋着。那一年冬天李佳毅把石云睫带回了长春。女朋友对长春的街道以冰灯代替绿树作为路标惊奇不已。李佳毅以为家里会因此举办第三次大型宴会,然而祖母的去世令人没有心情去张罗酒席。整个慵懒的冬天在一顿顿火锅中随着水气散掉了。春节一过他们乘坐T60次列车返回北京,漫漫长夜石云睫不知疲倦地讲述前年十二月七日做过的一次关于火车的梦,她问男朋友那一串钥匙说明什么意思。她摇摇李佳毅,那时他靠在窗下睡着了。

谁也不知道石云睫这个长沙女孩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那一年夏天她说谁和谁在一起都有分开的时候,她决定过完这个夏天便离开这里,去国外读书。

“去哪里?”

“曼谷。”

李佳毅只当这是一个玩笑,七月份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收发室看到有一个寄给石云睫的没有名字的包裹他才明白这是真的,她要躲开她那如鬼魂一般窥视她的父亲。由于他没法说服家里也凑笔送他出国,他只能陪在石云睫身边数着离秋天还有多远。他觉得那种感觉,就仿佛其中一个患了癌症晚期而让两个人来面对世界末日。

很多事情我不知道,都是后来碰见他时告诉我的,李佳毅说直到最后时刻他还天真地相信他能够留得下石云睫,留得住爱情。石云睫坚持不用去机场送她。那天夜里李佳毅求得表妹的帮忙潜入女生宿舍偷走了石云睫的机票。临行前他还不忘圆女朋友以前的一个梦,用一串钥匙在她的头顶晃了几圈。

她离开那天李佳毅将手机关机一觉睡到中午。手持机票他赶上开往机场的大巴还想像着喜剧电影的团圆结尾,他完全可以和她一起回来。登机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守到四点一刻也没见石云睫的踪影。二十分钟后他看见飞机起飞时得意地笑了。走回大厅他想把机票退掉。

“对不起,你这是假票。”

“她没去曼谷。”他呆住了,“那她能去哪呀?”

“哪也去不了的。”

哪也去不了的,哪也找不到的。走出机场李佳毅把票一折,两折放进钱包里。此后他再没见过石云睫。

大二刚开学我就打算离开学校。我想总要做点什么再走,李佳毅建议我既然什么都不怕我可以打电话到报社举报学校乱收费的问题。

“请问你怎么称呼?”

“姓杜,”我在电话里回答,“407室的学生。”

随后李佳毅拨了另外两家报社的电话,也一样留下我的名字。当天晚上宿舍的人都纷纷以杜宇琪这名举报。我想那可能是我在科防院最出名的几天吧。在给张跳跳的电话里我提到了这件事。她问退学之后打算去哪住。

“去哪住不重要,主要是我能干点我想干的事了。”

“那来新加坡吧,”她说:“再不来我都毕业啦。”

挂掉电话我想,我去干嘛呢?英语计算机我什么都不会,小武去都能比我混得开。

我们没留意到有记者过来。不过学校倒是每人返了三百块钱。小武直接把钱给我了,说我出去混不容易,什么时候有钱再回来还他。李佳毅想了想把自己那三百也给我了。只有龟仙没作声。他和我一样都没交这一年的学费。第二天他却一下给我五百,提醒说这不是我的,是让我帮还给黄教授的。夜里我忽然傻笑起来,要是真有一天看见黄教授卖羊肉串,那是什么感觉呀。

有一天晚上我撞到龟仙没上晚自习在宿舍喝闷酒。我就坐下不陪他,他开了一听。我说喝就喝吧,反正我也要走了,他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他说他失恋都没哭,但兄弟走了他就忍不住哭了起来了,所谓失恋无非是他暗恋的一姑娘有了女朋友,他把这暗恋的过程当成了一次恋爱。我看他是失恋不好意思说,正好借我这由头发泄出来。李佳毅下课一进门,龟仙就抱住他:“宠物熊,宇琪就要走了。”

李佳毅就过意不去了。他和我四年同学,龟仙才认识我一年,要是没小龟伤心实在是没法交待。他坐在椅子上酝酿了半天也哭 不出来,没办法就先讲台词,说什么我们从高中就同学,“长春多少万人,北京多少万人,我俩从离开长春到北京都在一起,这缘分容易吗?”说着说着他是挤下几滴眼泪,但还远没龟仙有气势,憋了几分钟他只好喝酒,结果最先倒下了,趴在床上还说胡话:“杜宇琪,我们是不是兄弟?你高中杀了你女人,我都罩着你没跟别人说……”小武把被子往他身上一盖,他便没声音了。

第二天李佳毅睁眼问我怎么还在这儿。

“我没说今天走啊。”

弄清楚就大呼上当“你丫跟黄教授一个样,临死都不忘耍我一把。”

就是那天晚上十点多,政委把我叫了出去,问我知道犯什么错了没。

“不知道。”我站在花坛边说。

“从一入学你就没怎么好过,算算,你逃课,聚众赌博,这回还到社会上去诬蔑学校。狗还不嫌家贫呢,你看看你。”

之后我没应声,就听到讲学校本可以把我开除,但考虑到这可能是人生的一个污点,给我一机会让我自己走。

“什么时候走?”我打断他问。

“新生入学前吧,免得影响不好。”接着他破天荒地点了一支烟给我,说。“抽完再走,照顾好自己。”回到宿舍我开始收拾行李。李佳毅探头说:“你又干嘛呀?”

“明天新生来,政委让我今晚走。坐明早七点车过武昌。”

“我们送你吧。”他套两件衣服和龟仙去找政委请假。

政委这次出奇地慷慨,一气开了十多张假条。我说几个女生也出来吧,其实我指的是再看看马裴阳。

“得了吧,”他说,“男人喝酒女人掺什么乱?”

就这样十几个男人跟集会似的出了校门。马上分成几个男生向西边的网吧跑去。李佳毅大骂他们是禽兽。剩下的人也没几个真心的,喝到四点多都回去睡觉了。李佳毅追着他们留下酒钱,回来拎起我箱子说:“我陪你逛逛吧。”

清晨有几个清洁工在扫马路,卖油条的人已经起来引火了,李佳毅说等会儿不送我上公车了。

“你要送我的。”我说。

“我怕哭出来。以前我妈每次打电话都顺便问问宇琪怎么样了,下次再问我你让我怎么说啊。她得怪我怎么没把你劝住。你跟你家里说过你去武汉没?”

“没有。过年你帮我看看我妈我爸。”

我们走到黄村公园坐了下来,他看了会湖水,说:“我一会儿还是送你吧,车一来我就往回走,咱说好了谁也别哭。

我点点头,捡几个石子在水面打了几个水漂。

第一班车过来时他喊着“别回头别回头”。我没敢看他就上了车。把行李放好,我看见他正在路边低着头走。我弯下腰,不想让他从车窗看到我,车行两站我睡着了。我梦见一年前父亲也是乘坐这趟车去火车站的情形,现在,现在我也要走了。梦醒后售票员正在检票,我问他离车站还有多远。

“早过了,正往回走呢。”

想想刚才的梦,不知道我父亲是不是也曾睡着坐了回程车才到的,我找零钱再买一张票。“算了,”她推开我的手,“这回到了我叫你。”

“还是买一张吧。”我说。

“你来的时候不是买过了吗?”

“但这是又一班了呀。”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一个人出门容易吗你?”她绕开我去收别人的钱。

我把手就那么水平举着,实在酸痛才放下来。我想起刚刚到北京那阵还为帮别人买票心疼,我想起以前跟马裴阳也坐这趟车的时候,还有一次为了这车票钱,我在张跳跳的洒店等了他们一个晚上。我转头看窗外,这里泪就像不属于我不被我控制一般止不住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