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卿一手扶住车门,脚稳稳地踏在地上,抬头望向顾清欢。隔着几根散下来的发丝,那双望过来的眼睛明亮乌黑,笑意盈盈。
真的是他。顾清欢哑住了,连招呼都不知道该怎么打。
沈云卿从容下了车,一揖笑道:“昨夜多谢姑娘收留,没想到这么快,便有机会相报了呢。”
顾清欢呆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找出一句话答上:“沈公子客气了。”边说边回礼,天啊,这沈云卿看起来非富即贵,居然又是道谢又是作揖的……真是让人紧张。
“莫公子怎么了?”
“发热。”
沈云卿听罢笑着向燕荣道:“昨夜大雨,天凉了不少,我猜着他就是受了凉。”
“真只是受凉还好,否则若是耽误了琴师病情,燕某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燕荣一边笑一边迎沈云卿进门,又笑着向顾清欢道:“姑娘请领路吧,赶快让云卿为琴师诊治,也好叫我放了心。”
真是过分到可疑的热心呢。顾清欢迟疑一下,盯住沈云卿,问道:“沈公子你是大夫?”
沈云卿微笑:“云卿并非医师,不过莫公子若只是染了风寒,云卿还是有把握,能药到病除。”
这人应该还算可信吧?顾清欢踌躇片刻,点头道:“二位请随我来。”
顾清欢让开路,迎二人进了郡西楼,燕荣边走边道:“姑娘你别听云卿谦虚,小神医的名号,江缳这一带谁人不知。他看不好的病,那就没有人敢看了。”
小神医?一直以为他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没想到还真有些本事呢。顾清欢冲沈云卿笑了笑:“之前不知道沈公子身份,失礼了。”
沈云卿笑道:“还好姑娘不认识我,否则今早直接就往我那里求医去了,哪里还有燕公子露脸的机会。”
顾清欢客客气气地再次谢过,目光落到燕荣身上,却是好感全无。
这个人啊……亲妹妹病了都只是看普通大夫,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琴师,反而特意请来神医?想想都让人觉得另有所图。
将二人引入卧房,莫浅歌已经醒了,顾清欢便没在里面停留。抓药熬药都是燕荣带来的小厮帮忙做的,一直到快中午的时候,燕荣和沈云卿才从楼上下来。
“晚上应该就会退烧了,到时候要是不好,你再去叫我。”沈云卿将住址写在纸上留给她。
二人出了门,燕荣笑眯眯地凑过来,顾清欢一看到他那过分热情的笑,浑身的寒毛顿时都竖起来了。刚想退后,燕荣已经伸过手,塞给她一块玉佩:“过几日府上有个重要的宴会,想请琴师赏光,明天我来送请柬,到时候还望姑娘多美言几句。”
直到马车走远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只剩她一人,顾清欢都还懵着。
想请莫浅歌出席宴会,不仅要付出场费,还得贿赂身边打杂的丫头?……这家伙到底有什么本事啊,摆这么大架子!
掂掂手中玉佩,成色看不出来,但分量很足,应该能卖个好价钱。还是先收起来,等有机会交给莫浅歌好了,她可不想沾这便宜。
话说回来,莫浅歌现在见都不肯见她,如果她去帮忙说话,会不会有反效果呢。
……
午饭准时送来,做饭的水婶知道琴师生病,特意准备了一份清淡可口的饭食,单独装在食盒里。顾清欢收拾好餐桌,上楼去叫阿声。
莫浅歌服过药刚刚又睡了,阿声忙碌了一上午,吃罢饭顾清欢收拾碗筷,顺便叫他道:“你回去歇会儿吧,公子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我看着他就好。”
送走阿声,顾清欢看到大厅桌子上摆着的食盒,那是给莫浅歌的午饭。说起来好像他早饭也没吃,是不是应该叫他起来?
心里权衡着休息和吃饭哪个对病情好转更有帮助,忽然听见外面陌生的声音唤道:“清欢姑娘。”
抬头望过去,门开着,外面站着的,竟然是燕荣身边的小厮?顾清欢有些发愣,放下手头的东西,走到门边问他道:“有事吗?”那人手中提着一个红木制成的大盒子,一路赶来还有些气喘:“这是我家公子吩咐,特意为琴师熬制的燕窝,劳烦姑娘给琴师送过去吧。”
他脸上堆满了笑,双手捧着食盒递过来,顾清欢接了,还怔在那里。
小厮行了一礼告辞走掉了。
许久顾清欢才回过神来,看看手中红木食盒,竟然略微有些惭愧。都是为了讨好莫浅歌,看人家燕荣做的多么坦率多么大方,隔着小半个江缳城也要送饭过来,她竟然还在考虑应该让他吃还是睡?
那些都是小问题啊,眼下更重要的是,要利用他生病时候虚弱柔软的心情,缓和两人的关系,不接触他怎么能行。
顾清欢用托盘装了汤煲和碗勺,悄悄走进二楼卧房,莫浅歌偏着头躺在床上,皱着眉头睡着,似乎很不舒服。
顾清欢一走近,他的眼睛便睁开来,眨了一眨,随即怒气冲冲地盯住她。
“你醒了啊。”
顾清欢把托盘放在床边案上,转身回来,床上躺着的小少年看起来很恼火,不过并没有立刻发作,看来生病确实让他虚弱了不少。
顾清欢冲他笑笑,温声道:“起来吃些东西吧。”
说着她伸手过去扶他,莫浅歌肩膀被她握住,想挣扎又没力气,只能气哼哼地抗议:“我不要,不吃……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骂人的力气都要没有了啊。顾清欢心里好笑,在床边坐下,一手扶住他,另一手去拿软枕。
“不要动我!”
莫浅歌恼怒地挣扎了两下,没想到小姑娘还挺有劲,推也推不动,他很快便放弃抵抗,任她摆布。
顾清欢仔细地把他放回去,让他靠着软枕坐在床上,莫浅歌的脑袋转过来正对着她,看了几眼又气哼哼地转开。
顾清欢笑眯眯说道:“饿的手软了吗,还能不能自己吃饭,要不要我喂你?”
“……”
顾清欢打开汤煲,盛了一碗燕窝出来,还是热气腾腾的。把碗端回莫浅歌身前,舀出来一勺:“这是燕公子特意送来的燕窝哦,公子不要辜负他的好意,来尝一口。”
莫浅歌转头过来,勺子送到他嘴边,他却咬紧牙不张嘴,只是微微眯起眼,带着十足的不满情绪盯着她。顾清欢正想再哄,却听他鄙夷地开口说道:“燕荣送来的东西,你也敢随便叫我吃么。”
顾清欢把勺子放回碗里,耐心哄他道:“之前他熬的药你都吃了,多一碗燕窝还能怎样。”
莫浅歌哼一声偏开头:“那也是你放他进来的。”
“好好好,都是我,来张嘴。”
莫浅歌恼火地瞪着她,闷了半天才找到借口:“我不想吃这个,不喜欢。”
“那你想吃什么?”
“……说了就会有么。”
“你说啊。”顾清欢笑着望着他,顿了一顿,又认真地补充道:“午饭赶不上了,我下午去给你准备,晚上肯定让你吃上。”
她又在笑了,志得意满的,好像还没知道要做的是什么,就已经有十足的把握。莫浅歌哼了一声,一股恶劣的情绪蔓延上心头,他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沼鱼。”
“沼鱼?”
顾清欢重复了一遍,仔细看着莫浅歌,他注视着她,缓慢地点头确认。顾清欢有点儿纳闷,一种鱼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还是谨慎地又问了一句:“这附近有吗?”
“有。”
“行。”顾清欢点头答应下来,一边又舀了燕窝送到他嘴边:“先把这碗汤喝了,等下我就去给你买沼鱼,晚上烧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