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着碧绿湖水修建的小楼，半倚在古树的荫蔽之下，午后空气平和安静，湖风徐徐吹拂，一股安闲舒适的气息悠然飘散开来。
不一会儿便有恶劣的嗓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你连字都不会写么？……这都是些什么，照着抄也能抄错？”
大厅正中的书案上摊着一堆写满字的纸，原本叠放得很整齐，却被对面坐着的小少年一张一张翻乱。桌面被他宽大的衣袖占去一半，书纸笔墨都被挤去了一边，顾清欢把手中正写着的纸挪到桌子边缘，一手提笔，低着头认认真真地逐字抄写。
莫浅歌把那些纸翻过一遍，终于忍无可忍地转开目光，盯着顾清欢开口：“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写？”
“怎么啦？”顾清欢直起腰，将手中毛笔放下，抬头瞟了他一眼。
他手中是顾清欢半下午的劳动成果，十几页的古文。这是从他带回来的箱子里整理出来的，听说是什么孤本残卷之类的罕见物，莫浅歌随便找个借口，便要她全部誊抄一遍。
说是抄书，实际还是在试探她。不过她常年按键盘，书法当然荒废得可以，有些古体太复杂描不来的还得涂改几次，想从这里找出一分半毫女皇的影子，那可真要难为人了。
“你不是识字的么，就抄成这样？”
顾清欢揉揉手腕，撇嘴道：“写字是技术活，你别强人所难，看不过眼，你自己来抄就是了。”
说着自己拿起一张看看，毛笔字她只在小学写字课尝试过几次，能写成这样应该还算不错吧。
“混蛋！”
莫浅歌一把将她手中纸卷抢走，啪地摔去一边：“我管你会不会，花费我那么多银子买你回来，叫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你干什么啊，好不容易才抄了这么多的。”
顾清欢一阵头疼，连忙去地上把那些纸页收捡起来，边上莫浅歌还在继续咒骂：“当初你不也是这样，每日将我当玩偶摆弄，想玩便玩，想丢便丢……我受这一年折磨，现在就要在你身上找回来！”
“我真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你认错了。”
顾清欢抱着收拾好的纸页站起身，一边顺口抵赖，一边低头，检查纸页的损毁情况。这和和气气的话，听得莫浅歌一怔，抬头瞧见眼前少女，那张该死的跟那女土匪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心头刚刚平息的火苗蹭地又蹿了起来。
“哼！谁叫你跟她长这么像……”
“相貌天生，公子既然不喜我这模样，不如放我走，眼不见心不烦嘛。”
片刻的安静，四目相对，顾清欢在笑，莫浅歌的眉头却逐渐恼怒地皱起来：“你少在这里花言巧语。”他的声音愈发激动，一拳砸在桌上：“是我把你买回来的，别想我会放过你！”
“哎呀……”
他动作太大，笔洗里的水溅出来，雪白宽大的衣袖被污水沾染，立刻便带上了颜色。
那瓷瓶晃了两晃，顾清欢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总算没让它祸害了这一桌子书纸。抬头再去看时，莫浅歌已经站了起来，拎着袖子的手微微发抖，情绪明显糟糕到极点。
“好啦，这么小的事，别生气啦。”顾清欢心里好笑，仍然好声哄他：“去换一件。”
莫浅歌脸上阴晴不定，瞪着她看了许久，忽然恶狠狠地，一把将外袍扯了下来。
他脸气得发白，嘴唇又被咬的殷红，再配上这么一副衣衫半解的模样……这实在是有点不像话了。顾清欢惊异地看着眼前公然脱衣的少年，忍不住批评道：“换衣服应该回自己的房间，公子你也太不矜持了……”
话还没说完，一团衣服已经被气势汹汹地摔进她怀里，伴随着莫浅歌气急败坏的咆哮。
“滚！洗衣服去！”
……
那天被官兵放出来，城墙下莫浅歌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恶毒地一笑，说他才不信女皇会死。几天来顾清欢百般抵赖，外面关于女皇身亡的消息也越来越确定，可是这个莫浅歌却油盐不进，咬死认定，她就是女皇。
就这样顾清欢被强行带到了江缳城，成为郡西楼的一名小杂役。
打扫、洗衣、被莫浅歌拿去出气，这些都是小问题，眼下最担心的还是洛影，他肯定急坏了。还好那天丁默在场，跟洛影描述清楚的话，他应该能猜到是莫浅歌。她最好留在这里等着，这样至少洛影还有线索追来，贸然逃离那就真的要失散了。
另外让她发愁的还有那张卖身契。上面有她的手印，留着不知道以后会出什么麻烦，所以最好能趁这段时间缓和跟莫浅歌的关系，把它要过来。
至于女皇中的毒……她现在很健康，那么就没问题了吧？
江缳城西是一汪绿幽幽的湖水，整个城区依着湖岸向东延展，莫浅歌居住的郡西楼便在这湖边。离住所不远处，湖水浅的地方，有一片围起来的卵石滩，专门用来洗衣。五月末的夏湖碧波荡漾，临到傍晚水被晒到了最舒适的温度，即使是被撵出来洗衣服，这样的景致也足以称得上惬意。
赤足立于水中，将那件外袍漂洗干净，站起来拧掉水。迎面吹来一阵微风，顾清欢抬手擦一把汗，稍微歇口气。
一抬头，便注意到了天上那不同寻常的日光。仔细一看，头顶的天空忽然升高了许多似的，色彩是稍暗的幽蓝，仅有的一丝云也被吹到天边，成了薄薄细细的一条。
气象学专业出身，这样典型的内陆龙卷风前兆，只看一眼她就能明白。
“糟糕的风暴，没想到这里也有……”
顾清欢加快速度，拧干手里的衣服，收拾好水盆，穿上鞋，匆匆往回走。
路过湖边亭子的时候，顾清欢停下脚步，向那边张望一眼。那亭子很小，凌空修建在湖水之上，由一条木制长廊连接至岸边。风吹拂起柳条，洋洋洒洒的绿色将视线遮挡了少许，顾清欢偏了偏头，看清亭子里的两人，果然还在下棋。
“喂！”
“马上要有大雨，二位公子赶快收拾东西，寻地方避避吧。”
亭中对弈的二人闻声望过来，听清她说的话，其中一人抬头看了看天。
天色稍暗，蓝幽幽没一丝云。
“多谢姑娘提醒。”
那人微笑谢过，语气温和客气，回头却又执了棋子，继续说笑沉迷去了。
“你们记得看天就好，龙卷风要是正好从这里路过，那可是会死人的……”
顾清欢摇摇头，也不再劝。这样的风暴，雨水都是被七八级的大风吹过来的，之前见不到云也很正常。不过现在提醒一声，过一会儿风大了，这俩人应该会有所知觉。
回到郡西楼，一楼大厅空荡荡的，桌上的纸笔摆放整齐，莫浅歌不在，应该是回去楼上房间休息了。进门时正好遇见琴童阿声，他从后门进来，捧着一壶茶正要上楼，顾清欢连忙叫住他：“马上要下雨，去给公子把窗户关了。”
嘱咐完他，顾清欢将衣服水盆放下，匆匆忙忙地又出了门，去收院子里晾的衣服。等她抱着一大堆衣服一步踏进门时，外面哗啦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呼……还好赶及了。”
顾清欢瘫坐在玄关的台阶上，喘口气。
怀抱着一大堆半干的衣服，旁边水盆里还有一件，身后桌案上则摊满了才开工的抄写工程……生活可真是忙碌而充实啊。
顾清欢哈哈笑两声，给自己打气。再站起来时又是神清气爽，正打算一件一件收拾过去时，外面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