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夜晚由琴声陪伴度过，都是些支零的片段，听不出什么高山流水的意境。有事做莫浅歌就没空出来刁难她，顾清欢乐得清净，留在一楼厅中，慢慢誊抄他那些书籍。
熬夜对顾清欢来说是很寻常的事，不过时间一晚，她身边的琴童阿声逐渐撑不住了。
桌上烛灯点得很亮，照映清楚阿声脸上的倦色，他伏在桌案上，眼皮闭上，过一会儿又忽然张开，如此反复，越来越艰难。
顾清欢一边继续抄写，一边抽空注意了一下旁边的少年。阿声今年只有十五岁，像女孩一样乖顺听话，因此也特别的好相处。
见他的脑袋终于完全埋进臂弯，顾清欢放下笔，估计已经过了十二点，平日这个时间早该睡觉了，不过屋里的琴声一点儿也没有歇息的意思呢。
她轻轻推了推阿声：“你回去睡吧。”
阿声迷糊着爬起来，张大惺忪的眼看着顾清欢，稍微清醒些后脸便微微泛红。
“很晚了，你困了就去睡吧，我陪着公子。”
阿声摇头：“不行。”
“你留在这里也是在睡，回去吧。”
顾清欢站起身，把他拉起来，阿声十分瘦小，力气也不大，即使面对女孩也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行啦，”顾清欢笑着放开手，在他肩上轻轻推一把，自己也转身，准备出门：“你睡去吧，我去厨房要些夜宵给公子送过去。”
郡西楼人手一直很少，莫浅歌虽然不喜欢动手劳动，但似乎更不喜欢自己的空间被别人侵犯，顾清欢来之前这里只有阿声和厨子水叔水婶一家，很难想象身兼数职的阿声是怎么熬过来的。
用食盒装了粥和点心，顾清欢上到二楼，隔着一个小厅，莫浅歌的房间门紧闭着。趁着琴声停歇的片刻，顾清欢腾出一只手，敲门：“公子。”
里面没有应声，一猜就知道被扰了兴致的琴师并不想搭理她。
顾清欢继续敲门：“公子，我给你送夜宵来了。”
门呼啦一声拉开，顾清欢看到一张被恼怒扭曲了的脸。
莫浅歌的情绪糟糕透了，再也不会有刚刚静下心抛开烦恼就被人打断更让人恼火的事了。
尤其过分的是，眼前正是他烦闷的来源，身份不明的女皇或者普通少女。
他气冲冲地瞪住顾清欢：“你干什么，我说过了不要来打扰我。”
“太晚了，我怕公子饿着，所以送夜宵来了。”
门外少女手捧食盒，笑眯眯地看着他，两人个子一般高，面对面站立时正好能看到她的眼睛，总是这样心平气和的。
莫浅歌哼一声，换用更恶劣的语气说道：“你不过是个洗衣扫地的杂役，还轮不到你服侍本公子。”
虽然这样说着，但是肚子确实有些饿。不要跟自己过不去，莫浅歌一边说服自己，一边松开卡着房门的手，算是默许了她进入。
整个二楼的空间基本都被他占据，进门是厅室，正对面琴案上摆着琴，这个时空还不流行椅子，郡西楼的布置是席地而坐，家具低矮，更显得屋子宽敞。
莫浅歌在桌边坐下，顾清欢跟进来，一边把粥碗点心端出来，一边笑眯眯地答道：“行，等你吃完，我把碗收走，然后就不管你了。”
顾清欢一边说着，一边把勺子递过去。莫浅歌听到这话不由气闷，接过勺子，瞪她一眼道：“你还真是爽快，什么都敢答应。”
“所以公子有事尽管吩咐吧，会让您满意的。”
“……”
“快吃。”顾清欢提醒。
舀起一勺粥，吞咽下肚，胃被食物温暖，感觉果然好多了。心情不由得也好转了些，稍微有了跟她交谈的欲望。
“你喜欢听琴吗？”
“我不懂这个。不过如果是公子弹的，那肯定很好，我很喜欢。”
“……你真的是姑娘吗，净说些花言巧语。”
莫浅歌慢慢把一碗温热的粥喝下去，眼睛带着困惑和抵触，观察着身前的少女。她一会儿好奇地打量这间屋子，一会儿看看案上的琴，视线偶尔和他撞上，她就笑笑，多关注他一会儿。
她们俩长得真像，哦不对，明明就是一个人。
……可是女皇怎么可能这样耐心地对着他笑。
但是明明又长得一样啊，两个人不可能这么像的。
种种疑问在莫浅歌脑子里不停地翻滚，不知不觉喝完一碗粥，直到顾清欢从他手里把碗和勺子拿走，他才回过神来。
“别熬太晚，困了就睡吧。”趁着饭后困睡觉去吧。顾清欢笑眯眯地收走餐具，一边哄他。
莫浅歌仰头看着她收拾盘碗，动作一点儿也不生疏，似乎心理上对做这样的事也没有任何排斥。心中的疑问再次动摇，莫浅歌闷着没说话，直到她端了盘碗站起身要走，才下意识地叫住她：“别走。”
“还有事吗？”顾清欢站住脚，回身问道。
莫浅歌凝望着她，噎了一阵子，慢慢偏开头，找个借口道：“既然来了，就坐会儿吧。”视线扫过琴案，眼眸忽闪了一下，他站起身：“你说喜欢听琴，那我便弹一首给你，想听什么？”
顾清欢呆在原地，目光跟随莫浅歌穿过半间屋子，直到他在琴案后落座，抬头再望过来时，她才反应过来。
“随便你，我叫不上来曲名……”
赶快把盘子和碗放在一边，回到琴案前，端端正正地坐下。虽然已经做出期待的样子，不过还是没能表现出足够的热情，她毕竟不曾亲身经历莫浅歌声名鼎盛时期，千金难求一曲的场面，而且这个时间确实也有点困了。
莫浅歌自然瞧出了对面听众的心不在焉，心中傲气骤然被激起，最后瞥她一眼，他低下头，眉梢一挑，专注下心神。
琴曲悠然响起，逐渐展开，一曲平沙落雁，卷携着风发的少年意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微风吹过湖畔小楼，琴声随风绵延开去，周边完全寂静了下来，湖上画舫也停了船桨，静静地倾听着。
直到琴声的余韵彻底平息，地面上才重又响起人声，低低地议论赞叹：“是郡西楼的琴曲啊……”
隔着一湾幽深湖水，对面灯光旖旎明亮的楼阁中，有人透过窗户遥望过来，许久出神地喃喃低语。
“是莫浅歌。”
“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