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的夜晚,绍云县西城护城河便。
天有些阴沉沉的,星子和月亮偷偷地约会去了,天空如一块墨色的丝缎,柔软中透着一丝沁凉。
卢峻晨换了一身深灰色的长袍从衙门里出来,对随身的小厮吩咐了一声:“你先回去,跟门上人说顾大公子新纳了一个小妾,今晚要在明月楼摆酒,我去略坐坐就回。”
小厮应了一声,自己先回卢家大院。卢峻熙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方才一撩长袍转身往一道僻静的胡同走去。
这是一座极不起眼的小院。黑漆大门,小小的门口,青石院墙,大门上两个铜铸的狮子头各咬着一只铜环。还贴着一对招财进宝的门神,模样威武,一年到头守着大门,以防那些宵小之辈。
在绍云县城里这样的小院没有一千家也有七八百家。
卢峻晨到了门口拉起门环,先是轻轻地扣了两下,然后稍作停顿又轻轻地扣了三下。如此重复了三遍。黑漆大门方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有个十三四岁的小童弹出脑袋来看了看卢峻晨,闪身往后让开门,说了声:“大少爷请。”
卢峻晨也不多话,径自抬脚进门,那小童又探出头来在胡同里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后有把门紧紧地闭上。
小院子里静悄悄的,没种什么花木也没养什么鸡鸭,卢峻熙进门后并不多说,直接进了争房屋。
屋子里有一个穿着灰布衣衫的男子背对着门口笔直的站在屋子正中挂着的那幅中堂前,那是一幅农耕图。上面画的是新春伊始万物复苏,农田里农夫扬鞭耕田的画面。笔触细腻,用墨老练,大面积的青绿色彩把整幅画面皴染的生机勃勃。两边一副对联,写的是:
茶烟琴韵书声脆,
竹雨松风梧月明。
那人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只是背对着卢峻晨淡淡的问了一声:“来了?”
卢峻晨便对着那人的背影深深地一躬,说道:“恩师,学生有一难事,特来向恩师请教。”
“什么事,能让你也失了应有的沉着?我说过多少遍了,人要练成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的境界,方能成大事。你如今一遇到一点小事就脚步匆忙,语气不稳,将来如何能成大事?”
“恩师教导的是,学生一定铭记在心。”卢峻晨忙答应着,又把卢家最近的事情说了一遍,最终他说明自己的想法,就是对柳雪涛的集资行为颇为琢磨不透。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灰衣人听完卢峻晨的诉说之后,并不急着回答。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那幅画,许久方才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哪。怪不得你一离开那个家,我们便损兵折将。她走一步,足足看出去十步去。心机之深连为师也十分的佩服。”
卢峻晨闻言,更有些发慌,急忙问道:“恩师,那我们怎么办呢?就眼睁睁的看着她把卢家的那些奴才们都收买了吗?”
“哼哼……”灰衣人冷笑了两声,终于转过身来,却是一张四十多岁的脸,四方端正的模样,也是一派仪表堂堂的样子。他看着卢峻晨摇摇头,叹道:“你以为她真的在乎那几个奴才么?自古以来,人都是无利不起早。那些奴才们向她靠拢,也不过是为了从她那里多拿几个钱而已。至于忠孝义节之类的道理,那是对人讲的,不是对奴才讲的。你可记住了?”
卢峻熙的书房里,烛光摇曳,墨香淡淡。
柳雪涛站在正在挥毫泼墨的卢峻熙身旁,手中握着一个杏红色的请柬,轻声叹道:“顾家大公子顾伯颜又纳了一房小妾。哎!”
卢峻熙便笑道:“他纳妾,你又叹什么气?”说完,便径自换了一只小号的狼嚎,沾了浓墨在那一片墨色上勾勾画画,几笔之后,一副酣畅淋漓的雨荷图便跃然纸上。
“又糟蹋了一个好姑娘。这年头,本来就是男多女少,很多人都娶不上老婆。那些有钱有势的男人总还是左一个小妾右一个小妾的纳。这天下的姑娘都被有钱人娶走了。让那些穷人都断子绝孙去么!”柳雪涛感慨着随手把那请柬扔到一旁。转身过来看卢峻熙的画。
“大家都想要多子多福,所以有钱的人便多多的纳妾生子。殊不知,他们辛苦一场到头来却不一定是多子多福。”卢峻熙说着,又换了一支笔,笔尖稍微沾了点藤黄,在那白色的莲花花瓣间点了几笔娇嫩的蕊,整幅画便只是浓淡相宜的墨色和那一点鹅黄相得益彰,却因为笔触的干枯湿润而妙趣横生。
柳雪涛不得不感叹古代学子对笔墨的研究,连卢峻熙这样一个小屁孩,寥寥几笔已经有了大家的风范。这若是在现代,恐怕已经堪称大家之作了。在这种年代只不过算是读书人的随兴之作,过后还不知被扔到那里去呢,这倒是可惜了。
于是她便捡了一只中号狼毫,蘸了墨,稍作思索后,便在画上题了两句诗:莲开映碧水,蝶舞乘东风。
卢峻熙见了,便十分喜欢,从她的身后靠过去伸手拢住她的腰肢,又握着她的手轻声笑道:“这几个字寓意很好,就是写出来没什么笔力。不过娘子这字形状很好看,娇媚不俗,还带着几分傲骨。”说着,他便虚带着柳雪涛的手继续添了两句:锦鲤清波戏,呢喃细语浓。然后又接着写上了年月落款,并他自己的号,还注明了与妻子携手共题之话。
柳雪涛看了便忍不住笑道:“这前面的三句都有意气风发的意思,我总觉得第四句上怎么也来个得遇春风便化龙的句子,想不到又转到儿女私情上去了。你也不怕外人知道了笑话你胸无大志,只沉溺于情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