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当天的晚上,方小冬正躺在属于自己的小屋里,眼睛睁的大大的,望着房梁发呆。
他的家在学校西南方向的百池镇七桥村北首,从名字也能看出原来到处是池塘和桥,不过现在很少有池塘了,只有一些老桥还保留着。这是跟吴倩的家差不多的一个小院,也是三间老北屋加上一侧的两间小西屋。有区别的地方是他家没有粮囤,奶奶的半亩地也产不了多少粮食,有几口大瓮就装下了,再有就是窗下不是石榴树而是种了一棵无花果。方小冬就睡在最南侧的一间小屋里。隔壁的一间是奶奶的房间,从小方小冬和奶奶住那儿,等他上初中后,父亲就又盖了一间小屋让他搬了出来,孩子大了,总得有属于自己的地方。
父母都是齐东师范的毕业生,自然而然的都当了老师,属于有正规编制的公办老师。与之对应的是聘用的农村户口的老师,都是各村里高小或初中毕业生,叫民办老师。两个人的工资稳定,好多年都是每个月三十五元,俗称三十五大毛。近几年来,工资陆续有了增长,现在每月大约有二百块了。尽管有两个拿工资的,但他家的生活水平并不是太好,因为首先需要自己解决吃住的问题。城里的教师是可以排队分到房子的,农村的教师房子问题就需要自己解决了,这一直是母亲的心病,经常对父亲说要是留在城里就好了。好在村里对在本乡镇任教的公办老师有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每个家庭可以划给一块宅基地,家里陆陆续续盖起了现在的房子。又要买粮食,冬天还要买煤取暖,除去这些个开支,也就剩不了多少了。他家的条件还不如民办老师家,民办老师工资尽管少一点,家里却分有自留地,一年四季的粮食是足够吃的。
可父母根本顾不上他,他们忙着自己的工作。
母亲从来没时间管过他和姐姐的学习,却经常会带着班里的最后几名的学生回家补课,好在姐弟俩的学习还不错,这让母亲少了一些歉疚。方小冬从小其实学习是很优秀的,只是初三的时候突然成绩变得有些差,母亲只是在他考高中前的几周帮他复习了一下数学。她实在太忙了,年年带毕业班,晚上班里都有晚自习,实在抽不出时间来顾到自己孩子的学习。
父亲平时教学也很忙,加上最近学校里正在新建实验楼,晚上一般都很晚才回家。大家都羡慕老师的工作有两个假期,父亲在假期的主要任务,却是互相帮助着学校里的同事盖房子,方小冬家的房子就是这么盖起来的。平时的时候父亲都是早早的把黑色的手提包挂在车把上,骑着他那辆大金鹿自行车去镇上的中学上班。到了假期,父亲还是会早早的出去,不过带的是瓦刀或者泥板,去这个或那个同事家里帮忙盖房子。
这个家庭的每个成员似乎都习惯了自己照顾好自己,习惯了把自己放在家庭次要的位置上,各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在农村,除了吃饭和重要的节假日家人们在一起,其他的时间,大人们都是忙着自己事情,孩子们都是自由成长的。没人告诉你该做什么。没人告诉你该怎么做,你必须自己学着做该做的事情。
方小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成长起来,现在,他对于未来开始思索。让他作出某种选择是困难的,他想过当教师或者去当兵,那是作为一种朦胧的理想存在的,当需要具体些的时候,他显得有些茫然。
并且不断增长的知识带给人快乐的同时,也会带给人更多的心理需求,甚至会产生不满于现状的烦恼。
吴倩的痛苦也是缘于这里,这他能理解,当你曾接近或者有机会获得一种悠闲轻松的生活方式时,对于能所处的艰辛的生活就会产生摆脱的想法,而一旦摆脱不了,自然会产生痛苦的心态。就像如果你没见过馒头,也许你吃着窝头会感觉很满足,但一旦吃过一次馒头或者看到了别人吃馒头的幸福,你吃着窝头就会感觉不舒服了。
他烦恼的原因不限于此,主要根源却是未来的不确定性的失落,尽管他将来是可以待业的,在这个厂或者那个厂做一名普通的工人。但他渴望现在就有人告诉他明确的未来,当然最好是充满阳光的,即使是艰难的生活他也会勇敢的承担。现在他无法看清,因此就感到有些苦恼了。还有就是深深藏在心底的一个近乎幻想的想法:和韩燕考上同一所大学,这似乎是他最渴望实现的高中毕业后的生活设想。
能实现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他考上大学的可能性很小的,而且韩燕终究会回到她原来的地方,而且不再回来。这让他更加苦恼了,立刻使劲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摆脱这个想法的困扰。
你应该表现得成熟些了,他默默的对自己说。
只有不停地去创造生活,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人生不能太枯燥,要去体味不同的生活,不能在等待中浪费了自己的生命。特别是有了自己的梦想,就要去寻找,就像基督山伯爵寻找自己的宝藏一样,他的宝藏是体验人生不同寻常的经历。
方小冬在清雅的月光下,对自己人生价值取向进行了一个初步的设定。
至于韩燕,等我将来有了足够的力量,再来作决定吧,他在心里暗暗地想。
☆☆☆
第二天一早,方小冬突然发现放了假一下子无所事事起来,没事可做一样的不舒服。放假前,董军倒是说过没事就去找他,他就决定去找好朋友好好地玩一天。
董军家在离学校最近的董家村,村里唯一一座二层小楼就是他们家,方小冬经常去,晚上也住过好机会了。董军的父母原来都是村里小学的民办教师,后来随着公办教师的不断增加,村里就把部分民办教师转到村里任职。他父亲在村委会干了一阵文书后,在改革开放后三窑经济的大潮中被任命为村砖厂的厂长。后来村里又陆续新上了瓦厂、石灰厂,由于他父亲管理经营是把好手,很快成为村里专管几个厂子的副村长。为了跟上形势的发展,董家村一纸文件,成立了董家村农工商总公司,他父亲一下成了公司的总经理。
他母亲仍然在学校任教,听说上级部门马上就会有政策出台,给长期任教的民办教师转正。尽管以他家目前的条件,转不转正不是那么重要,但对于一个农村民办教师而言,这不但是对教育的尊重,也是对劳动的认可。这些把自己奉献给农村教育事业的可敬的人们,曾经为了每个孩子的成长呕心沥血,现在就要成为国家认可的正规编制的人民教师了!
董军没在家,只有他爷爷奶奶在家,竟然已经去他爸爸的厂子上班了。原来董总经理当官也不忘本,总觉得生活好了,儿子更应该接受磨练,一放假,就安排他去了村里的石灰厂上班劳动了。
爷爷奶奶向方小冬抱怨他们的经理儿子一番,现在家境已经不像前几年那么困难了,自己的孙子年龄还小竟然就逼着他去参加劳动,简直太过分了。
方小冬听到这件事情却一下觉得感兴趣起来,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也许是将来最坏的一种生活方式,他觉得如果能适应这样的劳动,将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能克服。而且,这样可以磨练自己的意志。
在瞬间,方小冬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为自己安排一下暑假的生活,与董军一起参加劳动!
他兴奋地骑上自行车,向着石灰窑的方向去了。
☆☆☆
石灰窑就在学校的附近,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他的好友,因为整个石灰窑厂里只有一个人。
七月的阳光有些毒辣,董军光着脊梁,在阳光下吃力地搬着石头,汗水甚至湿透了下身的短裤。当方小冬喊他时,这个劳动者就咧着嘴大声怪叫起来。
放暑假的这两个月,却也刚好是齐东市的雨季。石灰窑的窑口是露天的,加上烧成的石灰也怕水,在雨季这两个月必须得停窑,平时的两三个工人这时候就放假了,只剩下一个雇来看门的老大爷。有一项工作不能停,就是石灰石必须继续运过来,一旦重新点火了,经常出现石头不够烧的情况。这成了惯例,停窑的时候反而要大量的收购石灰石。送石头的多是马车,运到厂子里的空地上就随地卸车了。
董军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把这些胡乱卸下来的石头搬到一起堆放,腾出地方用来放更多的石头。当他得知好朋友也想要来一起劳动时,立刻答应跟他去找总经理父亲大人说一下,他太需要有个人来做伴了,劳动的辛苦还是次要的,一个人劳动实在太闷了。
显然董经理对农村的孩子来参加劳动习以为常了,既然是儿子的好朋友,加之经理本人对主动劳动的年轻人心存好感,立刻同意了方小冬的要求。这些乡镇企业的招工也简单的很,总经理同意就可以,也不需要办理什么手续了,只安排会计给记下名字,和董军做一样的工作,按天计算工钱,出工一天五块钱。他俩本拿不到这样的工钱,会计定工资的时候私下做主给董军每天多定了一块钱,方小冬也算沾了董经理公子的光。
经过几分钟的简单程序后,方小冬成为了董家村石灰窑厂的一名临时工,并且被通知:立刻就可以上班。
方小冬和董军看着石灰厂遍地的石头,踌躇满志地开始了他们的石头搬运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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