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百城百战解放战争系列:解放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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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即墨起义(2)

来人就是段德华,是刘子衡的好友,济南解放前曾在我渤海第二军分区领导下从事过一段地下工作,解放后转归济南有关部门,继续协助政府做搜捕潜特收缴枪支等工作。一句话,是一位从事特殊战线工作的同志。今天,他来到刘子珍操持的“亨大号”,并不是专门来拜访老朋友,而是肩负着党交给他的一项特殊的任务——策反方团起义。

“哟,这不是德华老弟吗?你怎么有空过来,稀客,稀客。”

“过来看看大哥,顺便叙叙旧。”

刘子珍见老朋友来访,十分高兴,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把段德华让进内室,亲热地攀谈起来。

“老二还在青岛做生意吗?”

“是啊,那边还是国统区,听老二说,山东各地的流亡政府都云集青岛去了,政府官员比做买卖的还多,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买卖难做啊。”

“这倒也是实情。”

“还是解放了好,一切公平交易。”

一番家常话拉过后,段德华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方本壮现在还在青岛的国民党军队吗?”

此话问得非常随便不动声色,从段德华的脸色上看,似乎是无意之间随便问问而已。

“是,还在那边当团长。”

刘子珍虽然也是随口应答,眼里却隐隐地显现出一丝疑虑的神色,尽管这神色一闪而过,却没有逃过段德华的眼睛。

刘家与方家是表亲,刘子珍是方本壮的大表哥。1947年秋特殊客人就是国民党三十二军二五二师七五四团上校团长方本壮和中校副团长张德义。他们为避人耳目才选取了这里,所谈的核心问题就是率部起义投奔光明。

方本壮,祖籍安徽桐城。他身材不算太高,却很健壮,一双大眼总是炯炯有神,浑身上下透着典型的军人气质,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老行伍。

早在1937年8月,年方十九岁的方本壮,满怀着抗日救亡的热情走出家乡投笔从戎。为寻一条救国救民的出路,他考入国民党中央军校第十七期,翌年秋军校期满结业,后几经周折于1939年春,被派入驻胶县的山东保安第一旅任下级军官。1941年夏,该旅旅长姜黎川在中国共产党抗日民主统一战线政策的感召下,向八路军靠拢,率部移驻胶东抗日根据地,部队番号也被改为“八路军胶东特别旅”。

这一时期,对方本壮的影响极大,当时,方本壮任姜部的副团长,经常同驻地的八路军联系军务,耳濡目染中,对共产党八路军有了最初的了解和认识;尤其是共产党八路军那高昂的抗战热情、秋毫无犯的组织纪律和官兵一致的融和关系,与国民党军队中尔虞我诈欺压人民的腐败风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给方本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时,尽管一致的口号是打日本,但方本壮认为,最后得天下者肯定是共产党。

1943年1月,******为了加强其在山东的反共阵地,命令李仙洲率领第二十八集团军近十万人马离皖入鲁。心怀鬼胎的姜黎川本来对抗日就缺乏信心,闻讯李仙洲到山东抢地盘来了,便背信弃义,于是年夏初“投李”(仙洲)反“八”(路军),辞去八路军胶东特别旅旅长的职务,充当李仙洲委任的“第二挺进纵队”司令的职务去了。方本壮虽然赞同“联‘八’抗日”的主张,但因他是国民党中央军校毕业的学生,对国民党仍存有幻想,各为其主,因而仍留在姜黎川部,并升任为团长。

抗战胜利后,姜黎川的部队被改编,他本人则出任青岛市参议会副会长了。

方本壮所在的团被缩编为国民党监护十一团一营,方本壮出任营长。转眼到了1946年6月,国民党新编九十六军副军长大汉奸赵保原在“胶高战役”中被击毙,赵部残余与方本壮所在部队合编为国民党暂编第一二一师,方本壮任该师三团一营长。

到1947年9月,方本壮部在国民党军队进犯灵山(今即墨城北三十华里处)解放区的一次战斗中身负重任,负伤后的生活及医药费无人过问,使他心灰意冷,对国民党完全丧失了信心,不得不只身前往济南表亲刘子珍家中养伤。

养伤期间,他对自己这些年的行为进行了认真反思,联想到国民党政府巧取豪夺腐败透顶、鱼肉人民的所作所为和国民党军队中互相倾轧的腐败现状,猛然醒悟到这些年来他竟是像瞎子一般地在黑暗中行走,萌发了不愿再为国民党继续卖命的念头,但又苦于一时寻不到一条奔向光明之路。

伤愈后,方本壮被派任山东保安第七旅二十一团副团长。

1948年夏,方本壮所在团编入国民党三十二军二五二师,番号是七五四团,方本壮任上校团长。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他开始搜集有关解放区的情况和收听解放区的广播。自济南战役之后,山东的局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孤栖青岛的国民党军政要员惶惶不可终日,以种种借口竞相南逃,社会秩序一片混乱,军队士气消沉,人心涣散,厌战情绪剧增。吴化文率部起义,使方本壮的眼前一亮,终于促使他坚定了挣脱反动军队的羁绊,投身到革命阵营的决心,但他不知如何才好,方本壮奉命率部进犯即墨灵山解放区。因作战负伤曾专程来刘家养过伤,在这期间,段德华有一次来刘家找好友刘子衡叙旧,与方本壮曾有过一面之交,虽说是萍水相逢,彼此之间却也心照不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不一定非得捅破它。可在这种时候,段德华又突然打听起方本壮的下落来,刘子珍不禁愕然。

段德华打的是什么主意?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刘子珍肚子里敲开了小鼓,他一时捉摸不透段德华的来路与用意,难免疑云顿生。

“是这样,大哥不必多疑。”

段德华很随和地转缓着语气,他深怕刘子珍误解了他的意思,中国的老百姓,多少年来总是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习惯思维中生活,尤其是商人身份的刘子珍,更是不愿招惹是非上身。所以,段德华在与之交谈当中,力求打消他的疑虑。

“在前几天刚刚发生过的济南战役中,吴化文率部起义立了功,这事大哥你也是知道的。这说明国民党气数已尽,再干下去也是不会有出路的。人家吴化文的官可比方本壮大得多了,但人家能审时度势,这就应了那句俗话,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我寻思着,大哥你和方本壮是亲戚,劝劝他走吴化文的路,脱离国民党阵营,人民政府是欢迎的。”

听罢段德华的一席话,刘子珍方才明白了他此次的真正来意,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了,开始,他怕跟着方本壮沾光,因为方本壮毕竟是国民党军的团长,握有兵权,与共产党是战场上厮杀的敌人,刘子珍是商人,他不愿意没吃上鱼,先沾上腥味。看来,人家共产党不是来找麻烦的,那为何不帮表弟寻一条光明路呢?

他很感激段德华的这次来访,并当即表示赞同他的主意。

深思片刻后,刘子珍又低声对段德华讲:“老弟,你说的这事行倒是行,可我没有路子与解放军那面联系。再说,咱们还不知道方本壮本人在当前的局势下做何打算呢?我看,是不是等老二子衡过几天从青岛回来打听一下再说,他在青岛就住在方家,方本壮隔一个礼拜就回家一次,说不定知道些详细情况。这也如同给人治病一样,也算是对症下药吧,你看行不行?”

段德华一听,此话有道理,即表态说:“好吧,为稳妥起见就这样定了,找路子与解放军联系的事我来想办法。等老二回来后告诉我一声,我们把情况掌握清楚以后,好给他来个对症下药。”

话谈得投机,彼此之间都增加了信任感,段德华见时机已成熟,也就亮出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再说,济南已经解放,亮出真正身份也没有什么大碍。但在此之前,刘子珍只知道段德华当过买卖经纪人,与他家老二是好友,此刻才明白他原来还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不禁从内心产生出一种感叹与敬意。

啊,共产党原来都是些极普通的人,这也正是共产党的伟大之处。

几天之后,刘子衡从青岛回到了济南,刘子珍一见兄弟回来,就将段德华约他一起动员方本壮起义的打算及时地告诉了他。

刘子衡比刘子珍见识要大的多,他在经商期间与胶东地区的共产党组织有过多次联系,并将解放区需要的药品、布匹等物品运往解放区进行交易,做了不少有利于共产党的工作,被称为“神密客”。

刘子衡听到这个消息后,二话没说,当即答应一定鼎力相助,并随同段德华来到济南市委组织部,汇报了动员方团起义的想法和方本壮本人苦闷的心情和思想动态。

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情况。

中央济南市委极为重视,立即向华东军区政治部报告。

华东军区政治部的有关领导对刘子衡、段德华的想法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策反计划就这样定下来了。为了方便就近联络,加强对起义行动的领导,华东军区敌工部将刘子衡、段德华两人介绍到了****青岛市委。

当时的青岛是敌占区,党的组织是处在秘密状态。所以青岛市委对外称是“胶东工商管理局经济调查大队”,驻地在五龙县(今莱阳县)的马家坡。书记是宋子成。下设有秘书、民运、社会三个组,辖铁路支部(1948年10月成立)。为适应对青岛市区派遣和情报工作的需要,在青岛东部沿海港口及青岛以西沿边地区建立了一批社会化的秘密联络站和联络点。

西线的密站(点)有:平度南村站(距青岛六十公里,下属秘点四个)、平度县店于修车铺和胶县大麻湾、红石崖和现在城阳区的阴岛(红岛)等交通联络站。东线的密站(点)有:荣成县石岛“天成号”船行、文登县五垒岛船行、海阳县辛家港船行、乳山县乳山口船行。

为了沟通与市内地下力量的联系,方便接受任务,掩护情报活动等工作的需要,社会组在青岛市区也建立了秘密联络站,有:侯建民联络站(观海一路2号乙)、湛山寺密站、薛方联络站、城阳路一号(黄振远家)联络站、于淑明联络站(胶东路22号)、德源织布厂及杨开钧开办的磨房(位于四方区)等数处。

这些联络站犹如一条红线把敌占区和解放区连结在一起,将敌人的一举一动都处于我党的严密监视之中,为青岛的解放做出了重大的贡献。

11月的一天,刘子衡和段德华两人来到了****青岛市委社会组秘密联络站的驻地——平度南村镇。

南村,位于平度县南端,是一个较繁华的农村集镇。这里是解放区,与国民党军队盘踞的即墨县蓝村镇只隔着一条沙岭河,两镇隔河相望近在咫尺却是两番不同的天地,是两军对峙的边缘地带。

这里地处交通要道,是济南、潍坊乃至整个胶东半岛通往青岛的咽喉之地,无论从政治还是军事上来讲,这样的地理环境,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青岛市委社会组利用这里的有利地理条件,以各种公开的职业作掩护,积极开展情报、兵运、统战等工作。

刘子衡、段德华到达南村后,先与青岛市委社会组南村密站的干部高湘取得了联系,接上关系后,高湘旋即向青岛市委社会组组长衣吉民同志做了详细汇报。

衣吉民听取汇报后非常重视。当晚,衣吉民以胶东军区某部负责人的身份,同受命前来做兵运工作的胶东行署参议员张渐九(民主人士)先生,在南村密站会见了刘子衡和段德华。

张渐九,是方本壮的旧相识,曾和方本壮一同在姜黎川部下共过事,因不满于国民党的腐败统治后投身于革命。正是因为有这层关系,组织上这次专门将他派来协助衣吉民做策反方本壮起义的工作。

对于方本壮的过去,衣吉民已听张渐九介绍过,大体上有了了解。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需要知道方本壮的现状,以便进行策反工作的具体实施。刘子衡和段德华的到来,不亚于旱天中的一场及时雨啊。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八仙桌,几把长条凳,一壶白开水,几个大海碗,几张旱烟叶。抽烟者,不用招呼自己动手卷,当时用纸卷旱烟的抽烟方式被称为八路传统,因为那时的乡下人还不习惯用纸卷起旱烟叶来抽,而习惯于用烟袋。一根烟杆上装了个铜烟锅,将烟叶揉碎后,按到烟锅里点燃了抽。

谈话很随便,用不着半点拘束,大家都处在一个同等的地位,都是同志的身份,就如同在自己的家里拉家常,但却由此而决定了一支国民党部队的终生命运和前途。

衣吉民拨了拨煤油灯芯,微笑着对刘子衡说:“子衡先生,先由你来谈谈方本壮现在的情况吧。”

刘子衡首先汇报了段德华提议争取方本壮起义及与有关部门联系的经过后,才把话锋转回到方本壮的现状上来说道:“我与方本壮是表亲,他负伤时曾在我们家养过伤,关系相处得不错,人很正直。前些日子我在青岛做生意时与方本壮见过几次面,他家住在广西路,但他本人不常在家,原因是忙于军务,他的部队驻在市郊,离家有几十里地。我们每次见面,一提起国内局势和个人前途时,他总是唉声叹气情绪低落,一副无奈无助又寻不到出路的神态。”

“好,那我们就帮助他寻一条光明的出路。”

衣吉民听完刘子衡的话后,高兴地加上了一句。沉思了片刻后,他又继续说道:“自从人民解放军三路大军挺进中原那一刻开始,战局就开始扭转,******的败相已露。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国民党内部人心浮动,许多人已经看出了蒋家王朝注定要灭亡的趋势,开始寻找自己今后的出路了,但还有些犹豫,因为他们还不十分清楚我们的政策,所以还心存顾虑,这也是多年来国民党政府对他们欺骗愚弄的结果。方本壮大概就属于这种情况,这就需要我们进一步做他的工作,使他真正认清形势,早日觉醒过来走上光明之路。现在需要一个既能接受方本壮又能使方本壮信任的人去做这件事,我看,子衡同志,这项任务就由你去完成最合适。”

说完,衣吉民严肃地注视着刘子衡,眼神中流露出信任的目光。

“一定,一定!”

刘子衡欠欠身,无比激动地连声允诺着。他深知此事的重要性和重大责任,一时又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表达好,只好连声说着“一定,一定”。而这两个“一定”,则把争取方本壮部起义与共产党对自己的信任的所有含义尽包括其中了。

在坐的所有人都对视着无声地笑了。大家对这件事都充满了信心。

“你见到方本壮后,要相机行事,凡事要看火候,有句话叫作‘饭没熟,锅盖揭早了没好处’,就是这个道理,把握最佳时机,不可操之过急。从你们是表亲这层关系上分析,即使他方本壮不愿意走来解放区这条路,也不至于伤害你,况且,他曾在你家养过伤,曾有恩于他,人总得讲个良心吧?没有良心的那不是人,是畜生,对吧?你可以明确告诉他,共产党解放军不计前嫌,真诚地欢迎他弃暗投明,我们保证起义官兵和眷属的安全。部队起义后,可以改编为人民解放军,再去为人民立新功嘛。吴化文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这一切,刘子衡都在认真仔细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随后,他们又一起研究分析了具体实施方案,衣吉民又详细交待了工作方法和联络途径。刘子衡边听边不断地点头称是,他从内心里感受到的是一种由衷的敬佩,那就是共产党办事是多么注重实际。

话长嫌夜短。

窗外传来了鸡叫,话谈得投机,天在不知不觉中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