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前民工出发了。孙生堂肩扛一副担架,走在队伍前头。队伍进了山,道路坎坷崎岖,走起来一身汗,停下来浑身冷。路远村稀,没地方做饭,就啃口凉窝头充饥,渴了喝口山泉水。一天,走到孟县境内,突然雨雪交加,孙生堂受寒病倒了。白天里昏昏沉沉,身上忽冷忽热,夜晚咳嗽不止,浑身烧得火炭一般。一连几天,尽管他咬牙坚持,瞒着大伙,还是被村长发现了。
村长对他说:“你不能再走了,我给你找辆顺路的大车,你回去吧!”
孙生堂摇头,硬是不同意。
副县长得知,也过来劝他回去,还给他写了一张公函,递给他说:“这是证明信,写着你是因病返回,到村好好休息治疗。”
孙生堂把证明信又塞到副县长手中:“说什么我也不回去。”
正定县的医护队赶上来,给他检查,确诊是急性肺炎,需要就地治疗。
两天两夜之后,孙生堂的病情好转了。他睁开眼睛,望着窗外,听到人欢马叫的声音,“噌”地坐了起来,要穿鞋下地。护士问他干什么,他卷上小行李卷,快步溜出门去,招招手说:“我要赶队伍,上前线了!”
他搭车找到了县民工的驻地,见大伙都在往阵地上搬弹药,二话没说,扛起一箱子就搬。当副县长和村长发现了他,他嘿嘿憨笑了几声,说道:“我身子结实。一干活,出出汗,病就全好了。”说着,他钻进了运输队伍的行列中。
副县长摇摇头,赞许地说:
“真是个铁疙瘩,拿他没办法。”
在正太铁路沿线,还流传着寿阳县母女俩争运军粮的故事。母亲婆家姓段,娘家姓李,因为家里没有识字的人,始终也没有起个名字。丈夫在正太战役中当支前民工,牺牲在堑壕内。她只有一个女儿,名叫花花,这年才15岁。虽说解放区政府把她家按烈属优待,各项征调都照顾,但母女俩还是尽其所能,支援子弟兵作战。做军鞋,碾军粮,样样都走在前头。听说要攻打太原,需要向前方运送粮草物资,又听说要抽调一部分女劳力,母亲就去找妇联主任,要求去给部队运军粮。妇联主任说她50多岁了,路途遥远,没有答应。
她又找到村干部,说:“打太原是咱山西最后一仗了,要不尽点力,以后就没机会了。年岁大怕啥?佘太君百岁挂帅,穆桂英53岁还领兵出征哩。我比不上她们,背几十斤粮食还满可以。”
花花听说,也找来苦苦哀求:“让我去吧!刘胡兰、尹灵芝不也是十几岁吗?她们为咱受苦人做了那么多好事,最后都牺牲了。太原人民还受苦,解放军打仗要吃粮,我背上它几十斤,也算是出了一点力呀!答应我,让我去吧!”
母女俩的决心感动了村干部,大家研究决定,她们娘俩个,只去一人。到底谁去,由她们自己商量。
母女二人回到家。母亲说:“好孩子,你还小,骨头还没长成,比不上妈妈的老腿老胳膊。来回200多里,背几十斤粮,路上顶不住,不是倒拖了别人的后腿?”
花花知道自己说不过妈妈,便表面上痛痛快快答应了。
暗地里,她却背着妈妈悄悄做着走的准备。
出发那天早上,花花第一个来到粮库。向会计说:“锁子叔,给我秤70斤。”
会计笑了:“花花,规定每人50斤,你娘怎能背动70斤?”
“不是背,”花花解释:“我娘从姥姥家借来一头小毛驴,是用毛驴驮的。”
会计相信了。过了秤,花花在一个口袋里装了一多半,剩下的倒进了另一个口袋。然后,急急忙忙把那个大粮袋背回家,对她妈说:
“运粮的都在村南头集合啦!你还不快去!”
妈妈带上干粮,背起粮袋就往村南走。花花锁了房门,到粮库背上那个小粮袋,从村北绕着走,直往村西大道急步赶去。
花花她妈走出不远,遇上了妇联主任,问她:“你到哪里去?”
她答:“到村南集合。”
妇联主任说:“不对,是在村西集合。快走吧!”
运粮的人们集合齐整,带队的村干部简单说了几句,就出发了。
运粮队伍翻过了一道山梁,老远看见一个小孩背着半口袋粮在前面蹒跚地走着。不一会儿,就追上了她。大伙一看,原来是花花。人们一下子围了过去。
“你怎么一个人先跑出来了?”
“不是让你家来一个人,怎么娘儿俩都来了?”
“看,累坏了吧?”
俗话说,路远无轻担。花花背的虽然只有20多斤,但她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开始走还没事,可越走觉得身上越重,脚步也迈得小了,脚上还打了泡。妈妈看见女儿这般模样,又心疼又生气,说:
“你这孩子太任性了,怎么事先也不跟我说一声?”
花花望着妈妈和众人,装出轻松的样子说:“我一点儿也不累,保证拉不下。不信,咱们比比看!”
妇联主任要她把粮食均给大伙,回村子去。
“这可不行。”花花急了,“我走了好几十里,再有几十里就到了,我非坚持到底不可!”
解放区民兵也扛起了枪妈妈心软了,便去向妇联主任说情:
“这闺女是个犟脾气。也走了这么远了,别让她回去了。把她的粮均给我一点儿,剩下的还让她背。”
“大婶,你别增了。让花花给我均一点好了。”一个健美的年青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接过花花的口袋,往自己口袋里均了一些。
这支妇女运粮队伍,又继续前进了。母女二人走在头里,有说有笑。妇联主任瞅着这母女二人的背影,笑着对众人说:“妈妈好像穆桂英,闺女好像杨金花。母女英雄,实在了不起!”
在榆次南面我军的总仓库附近,有一座新墓。墓前有一块石碑,上写着:“为保卫榆次总仓库牺牲的无名烈士之墓”。这位无名烈士,是从晋中各县抽来运送粮食的一个车把式。但究竟是哪里人,姓甚名谁,都没有查清楚。根据有关同志的回忆,听口音,他好像是太谷或祁县一带的。论长相,是个中等身材,满布皱纹的脸上长着络腮胡子。一看,就是个饱经风霜的人,大约有50来岁。平时,总爱叼着烟袋,即使烟抽完了,也不愿从嘴里拔出来。每天除了喂牲口,就是不停地运东西。
只要有任务,不管白天黑夜,拿起鞭杆就走。车停在车站或仓库,还帮着装卸车。发现口袋破了,他给缝好。见有洒在地上的粮食,用随车携带的扫帚扫起来,扬净后再装进口袋。雨天,他帮助检查苫布盖好了没有,有时发现鼠洞,使用石块、白灰堵起来。他平时少言寡语,也很少放大嗓门说话。一个多月的时间,只有两次说话着了急。一次,是领导表扬他以后,他说:“老老实实地干,是咱的本份。早点救出太原的穷苦百姓,豁出这条命也没说的。
我才干了点甚?有甚可夸的?”再一次,是他赶车进库,看到在库房值勤的一个青年民兵打盹,说了这个民兵几句。这个民兵不愿听,他就嚷了一顿:“你这个年青人,怎就那么困?仓库里这么多东西,离太原又这么近,说不定阎锡山派特务来捣鬼,受了损失,你能担得起?”人们从他的片言只语中知道,他的老伴早年得了产后风,死掉了。一个儿子被阎锡山拉,抓到临汾当了兵,在逃跑时被打死了。一个女儿被“铁军基干”轮奸后上吊自尽了。如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他常常夜晚睡不着觉,独自坐在炕上,面对太原城,瞪着愤怒的双眼。有一次,他拉着一位解放军干部的手,说:“你们快点拿下太原,抓住阎锡山,让我来挖他的心,替穷人报仇哇!……”
这一天,这位车把式照例比别人多拉了两趟。掌灯时分,在返回的路上,有四个鬼头鬼脑的家伙想搭乘他的车。
他没好气地说:
“看不到车上拉着东西,能坐人吗?”
四个人没趣地走开了。他却提高了警惕,回头见那几个家伙正嘀咕什么。他侧耳想听,开始听不清,后来只听了一句:“快,……这会儿开饭,咱正好下手……”
他扬鞭吆喝牲口,加快了速度。不一阵,马车到了仓库门口。他对值班民兵悄声说:
“我在路上碰到几个不正经的人,听他们说话的意思是要搞什么名堂,可要小心。”
“他们在哪里?”
“在后边。我先去卸车,你千万注意。”车把式说完,匆匆赶车进了仓库。
他卸了车,没去吃饭,又来到门口。值勤的民兵对他说,没见有人来。他奇怪了,便顺着围墙,向粮垛那边走去。
突然,他发现一个黑影翻到围墙里来了。他赶紧猫着腰快步冲了过去。借着远处的灯光,他见就是刚才在路上遇到的那四个人中的一个。正要扑上去,又一个家伙从他身后闪出来,搂住了他的脖子。他猛地一甩,将那人摔了个嘴啃地。接着,对准头部就是一脚,把那个坏蛋踢昏了过去。他大声喊道:
“快,抓特务哇!”
没等他喊出第二声,又从墙上翻过来一个,手里拿着匕首,向他刺来。他一闪身,躲了过去。又喊了一声:
“有特务,快来人哪!”
正在这时,匕首刺进了他的胸部。他挣扎着,猛地向前一扑,死死掐住了那个家伙的脖子,又狠命向他脸上咬了一口。那家伙嚎叫了一声,二人一起倒了下去。
第一个跳墙进来的特务,正在粮垛边点燃烈性炸药。这时,民兵、民工闻声赶到了现场。包围抓捕了这几个坏蛋。
另一个民兵扑上去切断了导火索,避免了一次重大损失。
当人们从血泊中把老车把式抬起的时候,他只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保护好粮食,……支……支援解放军……
打太原……”
经过对特务的审讯,查明他们原是阎匪组织的“敌后工作队”的成员,是专门来袭扰我军后方,刺探我军情报的。
同志们以简朴而严肃的仪式,安葬了这位没有留下姓名的老英雄。在他的墓前,放上了一束迎春花。人们默念着:
“无名英雄啊!你为了太原的早日解放,不辞辛苦地工作。你为了前线的胜利,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你将永远活在我们心里。你的事迹,将同解放太原的胜利一起永存!”
多少个象武成县民工孙生堂、寿阳县的母女俩和这位不知名的车把式一样的人民群众,他们不会说什么惊人的豪言壮语,也不会用激昂的语调表达动人的感情。他们用朴实有力的行动,为解放太原献出了一切,为了战争的胜利,他们做出了最大的自我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