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赓下总攻令。冲锋号响起来,一下子激起人们的斗志。在午城没有打成,在这里实现了。几十路突击部队发起冲击,呐喊之声震颤了河谷。突击部队冲向大沟,直冲敌人师部。
这是一个奇特的打法。敌人还在指望夺取高地,以便打通出路。我部队已经出现在大沟里。敌人指挥部一下子乱了,满河谷都是奔跑的人,奔跑的马,翻了的大车和大炮、重机枪……
陈赓兴致勃勃地出现在大沟里。顷刻之间董钊一个师全部被吃掉了。
陈康走来,一脸不快的神气,他不满意陈赓调十旅、十一旅、十二旅过来。他说:“我整整阻击敌人十几个小时了。我一个旅完全可以解决问题……”
陈赓眼睛睁大了,他明白陈康的意思,陈康扫了他的兴,不过不便在此时发火。他压下火气对陈康说:“刘伯承司令员说,杀鸡要用牛刀,集中主力速战速决。等到发现你吃不掉敌人的时候,我再调兵就来不及了。结果是敌人没得全歼,你又打得焦头烂额,你负得起全部责任吗?”
三、北上晋中阎锡山督阵
陈赓、王震两位司令员发报中央、请示下一步行动。大兵团行动应该一环紧扣一环。晋西南作战,从11月20日开始,到12月30日为止,连续作战40天,解放吕梁山区,歼灭了敌六十七师。董钊已经回到临汾,敌人仍占据蒲县、大宁之线。应当考虑下一步行动。
通信处长送来毛主席的电报,祝贺胜利,并指示部队,现地休整待机,以伏击战消耗、困扰敌人,使敌疲惫。
陈赓看过电报交给王震,再传给政治委员谢富治。他考虑下一步打算,寻找作战对象,首先是打一个就餐的地方。吕梁战役已经结束,没有再蹲在这里的必要。部队加上民工几万张嘴巴需要吃的,这是当前头等大事。电报上让他现地休整待机。问题是现地不能待机,连吃的都没有。
电报在人们手中传阅着,看过的人都在思考,默不表态,等待别人发言。由于是毛主席的电报,不好说话。反复地阅读电文,惟恐领略不透。但是电文非常明确:现地待机,怎么领略也出不了这几个字的含义。但吕梁区似乎没有再集中这样多部队的必要,地方部队就可以展开工作。
陈赓也一言不发,他在考虑。中央用意何在?怎么执行和能不能执行?忽然他转过身来问谢富治:“你的意见?”他不好问王震,把这个问题提给王震不大合适。虽然是统一指挥,但毕竟不同,不能叫王震为难。
谢富治说:“按中央指示办。”他打了一个官腔,把问题又抛回陈赓。
陈赓问他:“还有多少天的粮食?”
谢富治说:“从河东带来的粮食早已吃光,打开隰县弄到的粮也早已吃完,现在吃的粮食是从晋西北离石、临县运来的。”
陈赓一边测量临县、离石到蒲县的距离,一边说:“军队要吃饭,民工要吃饭。”
参谋长告诉他:“从临县、离石到这里,直线是一百八十公里,实际要远得多,近四百里路,往返一次近千里,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如果我们集中这样多的部队和民工,至少需要几万民工运输粮食和草料……”
陈赓猛一转身,一下子把脸转向王震:“王胡子,晋绥的东道主,你为什么不说话?全部负担要压在你的肩上……”
王震慷慨大度,一揽承包:“决策由你,我不必多言。后勤嘛!全包在我身上。”他拍着胸脯说:“晋绥军民全力以赴,我是不会撵你走的。”
陈赓把手放在王震肩上:“你王胡子我是知道的,王震的字典里没有‘难’字。可是我的脑子里装的却全是‘难’字。”他一一数着,“数九寒天待在这里,几万人坐等着吃粮食,这是一难;几万民工在往返千里的长途上奔波,这是二难;此地无柴无草,被阎锡山和胡宗南军队洗劫一空,这是三难;董钊已回临汾,我们却把几万人的大兵团摆在偏僻的山沟里,位置不机动,交通不方便,这是四难;以大兵团的消耗担任游击队的任务,这是五难。”
谢富治插话:“中央指示是从大局考虑……”
陈赓说:“无非是考虑胡宗南再发动对延安的进攻。这我们有例在先,不须顾虑。******不会再采用偷袭的办法。但是我们眼下这一切难题必须立即解决。如果现地休整,却要劳民伤财,增加晋绥人民的负担。”他向王震说,“还是我们商量的,寻找一个打击的目标,找一个吃饭的地方,把这个打击目标选中阎锡山,在晋中盆地找饭吃。王胡子,你的意见?
我们向中央请示。”
王震乐了:“这就解决了你的五大难题。我尽东道主之谊不能叫苦。你是一门重炮,对着哪里都敢轰击。”
陈赓说:“你是毛主席的爱将,有你签名更起作用。”
谢富治犯难地说:“北上晋中捣阎锡山老窝,阎锡山必然会出重兵。阎锡山一出兵董钊会扰我侧背,会造成对我南北夹击……”
陈赓不同意他的看法:“你估计错了,我们打阎锡山,胡宗南决不会出兵助战。这一仗要奠定山西局势,使阎锡山困守晋中不敢南面而视。我可以争取主动对付胡宗南。胡宗南不攻延安他是不死心的。******对延安觊觎已久,不攻延安决不罢休。向中央发报,我立即挥师北上。”
电报签署陈赓、王震、谢富治的名字。
他们很快就收到毛主席回电:“同意进行汾孝作战。”陈、王、谢立即挥师北上,开始了新的战役。
部队沿着吕梁山麓北上,向晋中平原开进。晋中平原,在吕梁山、太岳山、系舟山的环抱中间。太岳山、吕梁山像两道高耸的夹墙。汾河、文峪河流经其中,把晋中布置得平坦宽展,上面布满城镇和大小村庄,人口稠密,物产丰富。这是山西最富饶的地区。汾阳、孝义在盆地的南边。汾阳城坐落在吕梁山下,孝义地处汾河和文峪河的汇合处。这里是阎锡山的兵库粮仓,阎锡山的命根子。
阎锡山屡屡兴兵进犯解放区。九月,胡宗南向我发动进攻,孙楚的三十四军配合行动,攻我灵石;董钊进攻吕梁;阎锡山又在北面出兵配合。这次要狠狠地打他一下,使阎锡山蜷伏在晋中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陈赓、王震、谢富治乘马前进。
情报科长程甲锐报告了敌布防情况:“孙楚三十四军在介休、孝义一线,孝义守敌是孙楚的一个营;王靖国的三十一军在清徐、交城一线;赵承绶的三十三军在祁县,平遥一线;
楚溪春的四十三军七十师在汾阳。”
参谋长说:“阎锡山主力部队大部在太原以南,战斗一打响,阎锡山会倾巢出动。我手边只有十八个团的兵力。王靖国、赵承绶、孙楚、楚溪春等号称是阎锡山的五虎上将,都摆在太原以南。晋中盆地是阎锡山必争之地。这是在阎锡山家门口打。敌人经过休整训练,全部装备了日式武器。我们则是困难地转战吕梁山四十多天的疲惫之师。阎锡山会以重兵对我。”
陈赓真好像完全不考虑这一严重问题。谈笑风生,随意打趣:“我们就是要阎锡山倾巢出动,最好阎锡山亲自出马。以我这十八个团会一会阎锡山的五虎上将。如果我的人多了,阎锡山还不敢来呢!”他又说:“首先拿下汾阳、孝义两城,吸引阎锡山分兵来援。”
路上召开了军事会议。决定以十旅、十一旅、十二旅、十三旅打汾阳城。晋绥独二旅、独四旅攻孝义;三五九旅为预备队。
部队向指定地点开进。为了打阎锡山一个措手不及,10天的急行军,越过吕梁山进入晋中盆地。1月14日,四纵四个旅包围了汾阳城。独二旅、独三旅包围孝义城。1月18日攻克孝义城。
太原长官公署紧张起来。参谋长郭宗汾把陈、王、谢部包围汾阳,孝义失守情况报告给阎锡山。
阎锡山吓得惊慌失措,六神无主。这是他想都没想到的事。陈赓、王震打到他们家门口了。董钊丢了一个师逃回临汾,他是知道的。当时陈赓、王震部队在蒲县附近,他们的部队连战40多天没有休整,怎么可能又发起攻势?几天工夫竟打到晋中来了,他无法相信。可是汾阳被包围,孝义失守是事实。阎锡山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是迎战,还是退守太原?他对着站在他面前的参谋长郭宗汾望着,由于惊吓而痴呆,失去了反应能力,如同陈赓已经兵临城下似的。阎锡山松弛的腮帮子都颤抖起来。郭宗汾立刻挨近司令长官身边。
阎锡山口颤地说:“你再说一遍我听,是甚的回事?”
郭宗汾一本正经地报告:“陈赓以四个旅包围了汾阳城,王震两个旅攻占了孝义。”
阎锡山着急了:“汾阳失守就打开了太原的大门。汾阳绝不能丢,孝义必须夺回来。”
他问郭宗汾说。“你看陈赓会不会来打太原?”
郭宗汾说:“就目前看来,陈赓的意图是夺取汾阳城。他的主力都集中汾阳一带,孝义城是箝制方向。还不致于打太原,他的兵力不够。”
一听说陈赓不致于攻打太原,阎锡山立刻想站起来振作振作,怎奈两条腿还是发软。因为刚才吓得太狠了,一时缓不过劲来。郭宗汾立刻挽住司令长官向地图跟前走去,为司令长官找到汾阳和孝义的位置。
阎锡山在地图上,从太原到汾阳,又从汾阳到太原城,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最后说:“陈赓、王震兵分两路,我兵分三路。北路从交城、文水南下向汾阳推进,阻止陈赓北上威胁太原;中路由平遥出动,直插汾阳、孝义中间,切断陈赓和王震的联系。以北中两路迫使陈赓以主力和我在汾阳城下决战。南路从介休出动,夺取孝义,迂回陈赓侧背。”他说完又对郭宗汾说:“你合计一下,我要亲自出马,召王靖国、赵承绶、孙楚来,我要训话。”
郭宗汾下令,召集军长开会,以便体现司令长官的意图。在家门口打仗有好处,可以不留看家的,把全部部队出动。这样,北路王靖国的六十一军,辖四个师,由文水南下,向汾阳压迫前进。中路赵承绶的三十三军,辖两个师、两个纵队。这两个纵队是由日本兵编成的,相当两个师。由平遥出动,向汾阳压迫。以北、中两路,加汾阳刘效增师,共八个师对陈赓的四个旅。南路孙楚的三十四军,辖四个师,由介休出动,夺取孝义城。待北、中两路于汾阳城下和陈赓接火之后,迂回陈赓侧背,切断陈赓的后路和补给线。
阎锡山担心地问:“兵力上我们比陈赓、王震多吗?”
郭宗汾算计了一下说:“陈赓、王震共十八个团。我三个军是二十五个团。”
阎锡山听了把提着的心放下了,又壮起胆来:“那么,得把重炮带上。我亲自指挥。”
郭宗汾说:“只是司令长官亲自出马……”
阎锡山打断他的话:“这不用你过问,你随我一起去。”
郭宗汾说:“我是说司令长官坐镇太原,我在前边协调三军……”
阎锡山深明哲理地向郭宗汾说:“你懂得狗怎么用吗?主人让它干什么它干什么,别人的话它就不听了,因为狗只听主人的。”
阎锡山身着军阀混战时的督军服。披上绶带和肩上的黄穗子。挎上东洋刀,越显得不合时宜,越透出他威风凛凛。多年不穿的军服发出一股强烈的樟脑气味。衣服都压成很死的褶子,穿戴起来像个古玩,真是够土气的。阎锡山就这样出现在会议厅大桌子前的首席座位上。
郭宗汾把三位将领带进来接见。
王靖国、赵承绶、孙楚恭恭敬敬地站在进门不远处,等待司令长官的训示。他们像对待老祖宗似的十分敬畏恭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敢过分地亲近。等召唤到谁,谁才能走近司令长官跟前。
阎锡山这时完全镇静下来。他得意地看着走进来的五虎上将,内心觉得他手下的人比******手下的人强,是能干的,对他是绝对忠诚的,真是像狗一样的受他唆使。他说:“陈赓被董钊打得在吕梁山站不住脚,向我晋中流窜,包围了汾阳,攻陷了孝义。汾阳不能丢,必须守住,孝义必须夺回来……”他唠叨起来:“我放弃晋南,是为的让中央军和****打。谁知董钊藏奸,保存实力。陈赓狡猾……”说到这里阎锡山召王靖国近前来,阎锡山用多肉的手指头点着王靖国的鼻子尖儿:“你给我带上三十七师、七十二师、六十六师,由文水出动,解汾阳之围。控制文水通汾阳的公路,等待中路赵承绶推进。”他召赵承绶前来,指着赵承绶:“你给我带上四十六师、七十一师和八、九两个纵队……”阎锡山把每个军师的番号,一个不漏地念一遍,就像地主老财数钱票子一样,不厌其烦地搬出来数上一遍,这是他心中最大的宽慰。他说:“你这一路最强,用你们这两个军在汾阳和陈赓决战。”
说罢两个人退下,孙楚被召到前边来。孙楚立正,弓着身子,等待司令官的训示。
阎锡山用同样的词句说道:“陈赓主力在北边,南面空虚。你给我带上六十九师、四十四师、四十一师、七十三师从南边包抄。擦着山根迂回,切断陈赓、王震的后路,从背后杀他们。”此刻,阎锡山是充满了信心,好像他见到陈赓和王震败溃的样子。他说:“我亲自指挥你们三个军长。”
这点事由参谋长郭宗汾宣布,会比司令官利索得多。但阎锡山非亲自安排不行。阎锡山有他的聪明之处。不像******那样,内战一开始把他所有的将领都降了一级。军降为整编师,师降为旅。阎锡山没那样做,他懂得人的心理:谁都想往高升,这些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只有让他们步步高升,到用的时候才会为他卖命,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三个军长都出动,只有他阎锡山亲自出马,才指挥得动他们。出于这个目的,阎锡山亲自到平遥前线指挥。
司令长官的指挥列车没受到任何阻碍,风驰电掣般地自太原车站开出直奔平遥。阎锡山真有点飘飘然。他穿着显赫的督军服,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四周是忙个不停的大本营工作人员。车前车后是警卫部队。列车最后是十二门日式重炮。
这时,司令长官向他的参谋长郭宗汾,没完没了地总结起历史教训来:“不是上党的失败,我不会退居晋中,把半壁河山送到胡宗南手里,使我山西破了相,失去了表里山河的局面。我一年少收多少租子和税金?”他充满信心地说:“共产党长不了,我会把失地都收回来的。但是,胡宗南占去的地方难办……胡宗南会赖着不走。老蒋巴不得把我挤出山西。”
他说:“这些年心气不顺,憋在心里闷的慌。我是个军事家,连日本人都称赞的。张作霖垮了,段祺瑞垮了。吴佩孚垮了,冯玉祥也垮了。戳得住的只有我。”他说:“德国垮了,日本人垮了,我没有垮。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失败,就是因为没有多种山药蛋。我,有的是山药蛋,不愁没吃的。”列车开动,震得阎锡山多肉的腮帮子松弛下来簌簌颤抖。使他感到麻酥酥的,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郭宗汾感到司令长官心境很好,这是此次出征取得胜利的先兆,以至整个列车上的人都笑逐颜开。阎锡山乐极了。
列车开进平遥车站。阎锡山立刻执行督军的职务。汾河没有最后封冻,可以作为一道防线拦阻陈赓。
阎锡山这肥胖的身子上前线是不行的了,只有留在平遥指挥车上。他向参谋长郭宗汾说:“用报话机直接指挥他们,命令王靖国推进,到汾阳以北停止。命令赵承绶直趋汾阳城下,和王靖国协同一致向陈赓压迫。命令孙楚夺取孝义城。告诉他们我到了平遥。”
报话机不停地呼叫着,空中响着郭宗汾那浓重的山西口音。
陈赓听不懂山西话,向参谋长说:“找两个山西人,听郭宗汾说的什么?山西话太难懂了。几乎满天空都是郭宗汾那急切的山西五台山土腔。”
参谋长说:“郭宗汾说阎锡山到平遥前线指挥作战。”
陈赓一听阎锡山亲临前线,顿时精神振奋,向王震说:“不虚此行。这一捅把一个老牌军阀捅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