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震说:“阎锡山亲自指挥,仗就好打了。”他接着说:“阎锡山手段狠毒,对手下人不满意就让他自尽。所以手下人都怕他。他亲自出马,王靖国、赵承绶、孙楚为了表现给司令长官看,都会争先恐后的。”
陈赓召集前线最高军事会议,参谋长主持了会议。他指着敌人到达的位置说:“北路王靖国比较谨慎,推进迟缓,在汾阳以北停止下来,似乎在等赵承绶的推进,两路靠拢之后再向我压迫前进。南路孙楚活跃异常,推进得快。孙楚估计我主力在北面,南面兵力单薄,所以他敢以四个师放胆前进,企图扰我侧背。”
从敌人兵力部署和进展的程度,陈赓一眼就看出阎锡山的意图。他走近地图说:“再打汾阳已无必要。现在重新部署我们的力量。我部队除孝义外全线后撤,吸引赵承绶四个师渡文峪河西来,目的是调阎军远离平遥城。让阎锡山以为我怕他,而他可以放胆前进。我主力要隐蔽南移。部署如下:主力隐蔽南移;周希汉十旅进至孝义东南梧桐一线,在梧桐东南构夜袭敌人筑工事。李成芳十一旅进驻孝义城;陈康十三旅向三泉镇地区后撤;刘金轩十二旅进至聂生村、田村、司马镇一线;独二旅进占西盘粮;独四旅进至王窑圃;三五九旅进至上村地区。
”他指着地图说:“我留一个旅在北面,伪装主力,把王靖国、赵承绶留在北面,其它六个旅南移。周希汉旅插入孝义和介休之间,文峪河汾河的汇合处。扰南路孙楚的侧背。”
陈赓部署完毕,解释他这样调动的意图:“我们北面后撤,取守势,吸引敌人过文峪河,把王靖国、赵承绶抑留在北面,孤立南面的孙楚。孙楚此人还是有点见解的,太平洋战争爆发,阎锡山召集高级将领开会找出路。包括阎锡山在内,都认为美国必败,日本必胜,必能统治中国。唯独孙楚相反;他说日本必败,美国必胜。结果阎锡山认输。所以阎锡山很器重孙楚。总让他独当一面。孙楚也很想在阎锡山面前逞能。他的兵最多,四个主力师,我们应首先打击孙楚。”
谢富治说:“敌我共四十三个团,战场幅员不宽,地形是一马平川……”
陈赓说:“幅员不大也可以调动人马,关键是给敌人造成错觉,集中兵力打击孙楚。孙楚一垮,敌人势必全线崩溃。”
王震说:“阎锡山所以敢出太原城,因为他觉得他带的兵多。只要这一仗把阎锡山惊动,他会撒腿就跑。他是决策人,别人受他的制约,他不受别人制约。”
陈赓司令员说:“部队一律夜间行动。唯独陈康的十三旅,向三泉镇后撤时必须白天行动,显示一下目标,只是别作得过分。”
从地图上看,我形成一个全线后撤的局面。几万人在黑夜的掩护下进行紧张的调动。夜就像一张无边无际的黑幕,掩盖着一切诡密的行动。
部队从吕梁山上下来,一路北进,一直赶到汾阳城下,包围了汾阳城,现在一声令下又掉头南开,尔后插向东南。暗黑的夜,刺骨的冷风,冰雪的大地,雪在人们脚下吱吱作响。
几万双脚和上万匹牲口的蹄子,敲击着冰冻得坚硬的路面。
转眼之间,汾阳城留在身后了。北面那一道黑压压的高墙似的真武山、关帝山退到远处。前面东南方向出现太岳山的影子,霍山已经矗立在近前了。大路曲曲弯弯,总是走不到尽头。虽然人们一句话没说,前边却不断传来命令:
“肃静,不许说话!”
“不许吸烟,不许暴露火光!”
“把牲口嚼嘴勒紧,不许嘶叫!”
“不许掉队,跟紧!”
一连串的不许,造成了紧张气氛,反倒使人们清醒,驱走了疲累和困倦,也引起人们的好奇心。人们用极轻的声音问答着:“这是往哪个方向走?我好像转向了。”“这是朝东南走还是朝西北走?”
“咱们去打太原城。”
“别瞎说了!到底朝什么地方走?”
“你看不见前面是霍山吗?”
“走吧,反正出不了山西。”
部队经过一个村庄,没停,又继续向东南走。到了一片旷野地带,忽然霍刚下令让部队停止前进。到达目的地了。
团长吴孝闵带着营长们走来,分配地段构筑工事。这就意味着没有村庄,也没有房子住,没有火烤和热的东西吃。这里地形开阔,东面和北面是一片雪野。雪下掩盖着倒伏的麦苗。不愧是冲积平原,平的像桌子面一样,没有沟渠没有塄坎。远处的村庄和寒林就像一座座孤岛。
部队散开拉成长链,在雪地里构筑工事。地表是冻的,掘进二十公分才透过冻土层打到松软的褐土上。从地心里冒出一股潮湿的温和的土香气。一直工作到黎明前,人们才进到工事里把自己隐藏起来。这时才注意到霍山已经到了他们跟前,高耸的霍山拔地而起,像一排卫士矗立在汾河东岸。太阳正从绵山顶上露出脸盘,于是整个大地通明透亮,色彩单调而明快。高山、大川、田野、寒林、晴空,气魄宏伟壮观。与这景物对比的是数以千计的,在田野上忙碌着,作着各种动作的人。比起大自然来,人显得多么渺小琐细。即使是几十个团的厮杀,也只是在晋中盆地一隅之地上进行,只是宏大山河画卷的细部。这细部细到能让人看到麦苗的根须,和昆虫的小腿,也看到人们心的深处——内心世界。
周希汉整个旅的阵地展开在梧桐东南的旷野里,像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链,数以千计的人是这条长链上的珠子,在交通沟、单人掩体、火力巢中活动着。这就是战线。
天气晴朗,一切景物都历历在目。看到霍山不禁引起人对家乡,对亲人的怀念,脉脉温情从人们的心底升起。原来命令是过黄河,保卫延安。人们离开故土,踏上新的征途,谁知又回来了,现在和太岳区只是汾河一水之隔。人们感到一股暖烘烘的风从东面掠地卷来,越过汾河,掠过雪野扑到人们的脸上,好似亲人的吻,吻到战士的额上、脸颊上,吻到他们的嘴唇上。这是亲人的气息,家乡的风味,为的是在冰天雪地上辛勤工作着的亲人得到慰藉和鼓励。
霍刚望着前面,深深地呼吸着从东面吹来的温和的风。这时他忽然意识到:1946年已经被送走,1947年来到了。春天即将来到战士的身边。他和指导员杨玉玺坐在工事上,这是少有的空闲。工事已经修好,就等着敌人来攻,这中间可以休息一下,坐下来闲谈,回忆这半年来走过的道路。去年这时候正是停战令生效的时候。从曲沃城上撤下来,接着就是大规模内战爆发,******对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我们是大踏步的后撤,实行战略防御。尔后西出吕梁作战,现在到了晋中盆地,从大踏步后撤到局部地区的出击……
霍刚望着南边,如果没有那一带蜿蜒起伏的丘陵,他会看得见晋南平原。
大地上泛起一片白色的雾气。这就是说,春天不久就要回来,春风会从南面吹过来,晋南的麦苗此刻该是返青的时候了。
杨玉玺说:“你在汾河头,她在汾河尾,一水上下隔,天南又地北。去年这时候是你们在连队举行婚礼的时候,她今天也会想到我们的。”
霍刚说:“我不知道青梅这会儿在哪?”
杨玉玺问:“再没接到她的信?”
霍刚说:“只那一封。”
杨玉玺问:“还在身上吗!”
霍刚说:“在。”
杨玉玺说:“我看。”
霍刚毫不犹豫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信交给指导员。杨玉玺接过来并不打开,轻轻地抚摩了一下又还给霍刚:“你收着吧!你应当放在左面的口袋里。”
霍刚问:“为什么?”
杨玉玺说:“那才是贴心的地方。”
霍刚的脸一下子羞红了。
杨玉玺感慨地说:“女同志比我们重感情。感情越重想得越深,越细。总不能像我们这样粗粗拉拉,直来直去,大喊大叫。我们除去战斗之外,其余一切都是枝枝节节,无关大局,包括个人感情,生活和私事在内。革命战争是锻炼人的,包括青梅。如果没有革命战争的胜利,一切都归无用。想起这些,困难算得了什么,个人生死又算得什么……。”
霍刚说:“我们已经取得五战五捷的胜利,打击了******的进攻。”
老大娘正在给伤员为药
杨玉玺说:“******又叫嚷起‘和平’来了。经过司徒雷登转告我们党中央,要派张治中来延安进行和谈。”他最后讽刺说:“狼有时也会发出哀嚎。”
霍刚说:“叫得再顺耳也是狼的声音。”
杨玉玺说:“我想起‘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故事。每逢这种时候,就是******遇到了某种困难,又想起新的花招:用‘和平’来骗傻子。延安是他选中的目标。狼的本性是改不了的。我们打这一仗就是为开劈新的局面。”
他们去检查工事。太阳从山口升起,阳光从雪野上反射上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霍刚看过之后说:“视野和射野都不受限制。”作为下级指挥员无法知道作战全局和战争发展到什么样子,只是执行上级规定给他们的任务,听从命令行事。只知道司令部改变了部署,主力隐蔽南移,从汾阳城到孝义城东南赶筑工事,难以预料迈出这一步将得到什么结果。与其猜测不如不去想它,空闲下来想想战争以外的事,那将会使全部等待的时间过得更有意思。因为这是在战场之上,恶战即将来临啊!
四、有余悸阎锡山逃回太原
1947年1月17日,北路敌人王靖国的三个师,推进到汾阳城南二十里的西阳城,向我十三旅压迫过来。中路敌人赵承绶向田屯、西河堡、司马镇我十二旅进攻。15时攻占了司马镇、田屯、大虢镇。赵承绶的四个师全部渡过文峪河。南路孙楚的四个师直扑孝义城,进攻孝义北关。被李成芳旅反击出来。
阎锡山通过报话机下达命令,督促三军向陈赓压迫前进。他要不给陈赓以喘息时机。
司令部是整个战役的神经中枢。陈赓注视着敌情的变化,及时地掌握着战场的发展进程。目前情况是“等”,等待敌人来攻,他本来是不喜欢这种打法的,但必须和敌人接触,以便观察敌人的动静。
北路王靖国稳重;中路赵承绶被我阻击后,表现迟缓;南路孙楚是猖狂,迫不及待猛攻西盘粮独二旅阵地。北、中两路的迟缓,激起孙楚疾进的念头。
参谋长说:“孙楚以一部兵力向西盘粮我独二旅猛攻,以一部兵力向梧桐进犯,炮火猛烈,我方阵地被浓烟笼罩。”
陈赓上到观察所用镜子望着,孙楚展开四个师十个团,攻击西盘粮和梧桐。王震发现孙楚在督战。陈赓用望远镜在对面村边找到一小撮人,孙楚身着黄呢子大衣在一小群人中特别显眼,指手划脚,不可一世。敌人攻击部队全部摆在野外,展平的雪野上满是灰色的人马。
这一带村庄都有一个围堰,防备汾河水泛滥,此刻却被用来作军事掩体之用。孙楚就站在围堰之上。
敌人的散兵线像波浪一样,一道一道地向西盘粮的围堰迫近,敌我之间的距离很快缩短。我方炮火开始拦截射击,打击敌人的散兵线。敌人的散兵线疏散开来,但依然向我逼近,很快迫近我前沿阵地。我军投出手榴弹,步兵跳出战壕发起反击。敌人的部队溃乱,卷了回去。
陈赓看到孙楚狂怒地挥着手臂在跳脚大骂。顷刻,敌方炮火又向我轰击,又开始猛烈地袭击。散兵又被赶回来,重新发起攻击。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孙楚是决心拿下西盘粮和梧桐,打开迂回孝义的局面。
参谋长说:“两天来敌人活动规律是:早晨八时开始攻击,下午四时收兵。这中间的一段时间是阵前拉锯战。”
陈赓对王震说:“敌人精疲力竭之时,我全线反击,一追到底。时间,下午四时。”这是实行他拦腰一刀的计划,把一部兵力正面顶住敌人,吸引敌人攻击。而后以奇兵突袭,制敌死命。
王震说:“你不想派人去捉孙楚?”
陈赓摇摇头说:“我对孙楚兴趣不大,捉来无用。打他个落花流水足矣!让他自己过河去阎锡山面前自裁吧。”
陈赓带人向侧翼走去。他们顺着交通沟走,以免暴露目标。因为这次出击,需要大胆、勇敢、果决,反应灵敏。只有身在第一线才能把握这一战机。待在指挥部里听电话,下边报告上来请示,然后下达命令,层层往返只有失掉战机。战机是转瞬即逝的。而战争需要的是机敏、果决。不管战线多长,千军万马场面多么伟大壮观,只要牵一发,就会动全局。有这样的认识,还得有这样的胆量,才会采取这样的手段,选择关键部位给敌人以有力的一击。
霍刚和杨玉玺迎接司令员。陈赓对他的老警卫员是有感情的,又查了一遍霍刚的伤情。
霍刚关切地问:“司令员,每天还用冷水洗澡吗?”
陈赓说:“照旧,积习难改。你们准备的怎么样?”
霍刚说:“准备就绪。”
陈赓并没检查工事。他只来检查战士的装束。
田芳单刀直人地说:“首长,董钊十个团被我们围在午城,困住了不打。阎锡山来了二十五个团反倒要打,为什么?”
陈赓直接听到战士提问题很高兴。我们是人民军队,战士是应该懂得更多东西。他说:
“******是让董钊重新占领吕梁。我想在午城打他。董钊把五个师挤在一起,不易割裂。而硬打死拚会消耗自己,不行。所以放弃午城,在半路截他,诱使董钊回兵。我不费多大力气,歼灭他一个师,把董钊撵下吕梁山。对阎锡山,政治上,军事上要狠狠地打他,使他从此不敢轻举妄动,我们才好放开手脚。这次阎锡山让他的五虎上将出来三个,老家伙亲自出马指挥作战,得好好教训他一番,一下子把他打痛。我以一个旅后撤三泉镇,箝制北、中两路敌人,以主力南移打孙楚。孙楚太狂,我先顶住他,再从他侧背出奇兵,打垮阎锡山这股敌人,阎锡山会全线收兵。”
田芳和同志们恍然大悟,笑了……
王靖国已解汾阳之围(实则是我主动撤离),推进到西阳城。赵承绶攻占司马镇。孙楚得知后,极不服气。他们对面并非陈赓主力,可就是进展不开,为什么攻着这么费劲?而阎锡山和郭宗汾还在不住地呼叫着他的名字。气得孙楚戎装齐楚走出司令部到野外督战,意图夺取西盘粮,攻占孝义,打垮这一翼,从背后迂回陈赓。和平谈判的时候,他见过陈赓,他觉得陈赓的眼睛厉害,威严逼人。他的评价,胡宗南像一头肉牛,而陈赓是一只猛虎。趁陈赓在北面对付王靖国和赵承绶,他才迫不及待地想取得进展。所以他站在攻击部队的后边,让他的部队看得到他。
野外,冰天雪地,北风劲吹。但孙楚却满头大汗。披着大衣在雪野上挺直站着,把望远镜举在眼前,其实不用望远镜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一片开阔地,一眼望到尽头。若不是西盘粮挡住他的视线,他可以一直望见孝义城。孙楚发动第四次攻击。炮筒都打红了,高大的建筑物都中了炮弹,村庄的围堰也被他的炮轰击过。他的几十挺轻重机关枪,也暴雨般地敲击着围堰上的掩体。但西盘粮固若盘石。
郭宗汾和孙楚通话,命令孙楚加紧攻击:“陈赓已经向三泉镇后撤,有退据吕梁的迹象,迅速击破陈赓右翼,迂回陈赓侧背。”
副官打开地图。不看地图犹可,一看地图孙楚急了。他已经落到王靖国、赵承绶的后面。他下令:“攻下孝义城吃晚饭。”并大骂太阳走得太快,故意和他为难。
副官不敢提出异议,时间已经不允许了。这种话在早晨说还能起一点作用,现在太阳向吕梁山顶倾斜下去,已经没有夺取西盘粮和孝义城的可能。他的四个师摆在冰天雪地之中,饥寒交迫,攻击力明显地衰竭下来。
孙楚不服,迟迟不愿下达收兵命令。这一天他太难堪了。陈赓不给一点面子。要知道孙楚今天把******授予他的勋章都排在胸前了。勋章闪闪发光,叮当作响,就为的是旗开得胜,杀陈赓一个片甲不留。
孙楚下令收兵的刹那,陈赓、周希汉下令部队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