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血腥的盛唐大全集(珍藏版)(套装全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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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盛唐终结之前的回光返照(5)

还有一次,宣宗到渭水狩猎,路过一处佛祠,看见醴泉县的一些父老聚集在堂中设斋祷祝,祈求任期已满的醴泉县令李君奭能够留任。宣宗当即将这个县令的名字默记在心。过后,怀州刺史出缺,宣宗遂亲笔写给宰相一张条子,将此职授予李君奭。宰相们愕然良久,不知道一个区区的醴泉县令何以竟能上达天听,得到皇帝的青睐。随后,李君奭入朝谢恩,天子将此事一说,宰相们才恍然大悟。

久而久之,朝臣们就明白了,皇上表面上是在狩猎出巡,其实真正目的是要深入民间,掌握民情,并实地考察地方官吏的政绩。

但是,天下之大,宣宗不可能全部走遍。为此,他特意想了个办法,密令翰林学士韦澳将天下各州的风土人情、民生利弊编为一册,专门供他阅览。

天子将其命名为《处分语》。此事除了韦澳之外无人知晓。

不久,邓州刺史薛弘宗入朝奏事,下殿后忍不住对韦澳说:“皇上对本州事务了解和熟悉的程度,真是令人惊叹啊!”韦澳略作试探,果不其然,天子掌握的资料正是出于《处分语》。

在这种目光如炬、明察秋毫的天子面前,如果有人心存侥幸,那他就要遭殃了。

有一次,度支在奏疏中把“渍污帛”(被水浸湿污染的布帛)中的“渍”写成了“清”,枢密承旨孙隐中一看,随手就把那个错字的笔画改了过来。

在孙隐中而言,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何况这么微小的细节,皇帝肯定也不会发现。不料,宣宗一拿到奏疏,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被涂改过的字,顿时勃然大怒,下令追查涂改奏疏的人。随后,孙隐中便以“擅改奏章”的罪名遭到了处罚。

还有一次,新任的建州(今福建建瓯市)刺史于延陵赴任前入朝辞行。宣宗问他:“建州距京师多远?”于延陵答:“八千里。”宣宗说:“你到任之后,为政的善恶我都会了如指掌。不要以为那地方远在天边,这阶前就可直通万里,你明白吗?”

于延陵当即吓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宣宗安慰了他几句,就让他上路了。

于延陵赴任后,或许是把天子的告诫忘了,或许是不相信天子真有那么神,总之政绩并不理想。没多久,于延陵就被贬为复州(今湖北天门市)司马。他懊悔不迭,没想到宣宗根本就不是在吓唬他,他在建州的一举一动果然没能逃脱天子的法眼。

宣宗李忱的事必躬亲还不仅仅体现在治理朝政上,就连生活中的一些琐碎事务也是如此。宫中负责洒扫的那些杂役,李忱只要见过一面,就能记住他们的姓名和各自的职能。所以,不管宫中要做什么事、派什么活,天子往往随口就能点名让人去干,而且每次派任都毫无差错,让宫中的宦官和差役们咋舌不已。

在宣宗李忱十三年的帝王生涯中,这种事情可谓不胜枚举。他几乎要用尽全力把整个天下置于掌中,不论事情巨细。

一个普通人,要想做到凡事亲历亲为并且毫无差池,几乎都是不可能的,可身为日理万机的皇帝,宣宗李忱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呢?

许多年前,当宣宗还是一个小沙弥的时候,就曾在江西的百丈山留下了这么一首诗:

大雄真迹枕危峦,梵宇层楼耸万般。

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长在掌中看。

仙峰不间三春秀,灵境何时六月寒。

更有上方人罕到,暮钟朝磬碧云端。

山河长在掌中看。

这是何等宏大的气魄,何等豪迈的胸襟,何等高远的志向!

除了表明他不同凡响的境界之外,李忱的这句诗,仿佛也为他日后种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勤政表现作了最形象的注解。

他似乎在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人们——“山河长在掌中看”绝不是一种凌空蹈虚的理想境界,而是一种切实可行的施政手段。

当然,前提是你有成为明君的意志和决心。

大中之治:最后一抹辉煌

宣宗一朝,原本甚嚣尘上的朋党之争终于渐次消歇,偃旗息鼓了,其原因除了两党的党魁相继离世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宣宗李忱拥有高超的驭臣之术。

关于宣宗驾驭百官的心机和手腕,还要从大中初年一个宰相的际遇讲起。

这个宰相叫马植,于大中二年五月入相,本来干得好好的,可到了大中四年四月,却突然被贬出了朝廷,外放为天平节度使。此次贬谪事前毫无征兆,令满朝文武都大惑不解。

后来人们才知道,原来是一条腰带惹的祸。

准确地说,是一条宝玉腰带。

这条腰带是御用物品,天子在不久前把它赏赐给了左军中尉马元贽。众所周知,马元贽是拥立宣宗即位的主要功臣之一,所以,不管天子在内心如何看待这个功高权重的宦官,反正在表面上,天子对他是极尽恩宠和礼遇之能事,从登基之后便赏赐不断,这条腰带只是为数众多的赐物之一。

可忽然有一天,在朝会上,宣宗李忱却赫然发现——这条腰带系在了宰相马植的腰上。

这个发现非同小可。天子立刻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和警觉。他当场质问马植,这条腰带是不是马元贽送的。马植已经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不敢隐瞒,只好道出真相。第二天,宣宗李忱就毫不留情地罢去了他的相职,将他贬出朝廷。

因为一条腰带而罢去一位宰相,这种事情乍一看会让人觉得荒谬。可在宣宗李忱看来,这件事一点也不荒谬。

原因很简单,首先,马植与马元贽本来就是同宗,而且一个是当朝宰辅,一个是得势宦官,具有这种关系和身份的两个人,原本就应该主动避嫌而不能走得太近。可如今,马元贽居然把天子的赐物转送给马植,这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有理由认为他们私交很深,甚至有结党的嫌疑?轰轰烈烈的牛李党争刚刚过去,所有人都对之记忆犹新,而在此前每一度你死我活的党争背后,都无一例外地站着宦官的身影。如今,宣宗李忱又岂能让宰相宦官相互勾结的一幕在他面前重演呢?

退一步讲,就算马植与马元贽没有结党,也不搞党争,可仅仅是“禁中与外廷暗中交通”这个事实本身,就足以对登基未久的天子构成某种潜在的威胁了。宣宗李忱绝不会让自己像文宗那样受制于强势宦官仇士良,也不可能像武宗那样事事听从于强势宰相李德裕。因为,李忱从即位的那一刻起就立志要成为一个强势天子。

基于上述理由,李忱就必须把一切可能的危险扼杀在襁褓之中。

大中初年,从宰相马植旋起旋落的命运中,人们不难明白一点——要在天子李忱的朝廷上结党,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要在他的朝廷上当宰相,也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在宣宗一朝前前后后的六七个宰相中,在位时间最久的一个,名叫令狐綯。

从大中四年(公元850年)十月起,到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十二月宣宗驾崩止,令狐綯为相近十年之久,几乎与宣宗一朝相始终。而令狐綯之所以能稳居相位的唯一秘诀,既不是因为他的政绩特别突出,也不是因为他建立了怎样的功勋,而仅仅是因为——他自觉主动地把自己的相权让渡给了天子。

这是他的聪明之处。

也是他的无奈之处。

要在强势天子李忱的朝廷中做稳宰相,除了选择这样的生存之道以外,令狐綯别无选择。

然而,即便令狐綯十年如一日地夹着尾巴做人,也难免会有偶露峥嵘的时候。而仅仅是一两次偶露峥嵘,就足以导致宣宗的怀疑、愤怒和指责。

我们在前面已经不止一次地看到,宣宗极为重视地方官吏的品行和能力,总是尽可能地亲自把关。为此,他专门下诏规定,各地方刺史一旦要调往他州任职,一律要先到京师当面向他做述职报告,经过天子面试合格之后,才能调任他州。

有一次,令狐綯将一个刺史调往邻州,由于此人与他是旧交,而且考虑到只是在相邻两州之间调动,就没有要求他绕道到京师述职,而是直接赴任。随后,宣宗看到此人赴任后呈上的谢恩表,发现此人没有经过他的面试,马上质问令狐綯。

令狐綯慌忙解释:“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两地距离较近,想省去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而已。”

宣宗顿时脸色一沉,说:“如今各地方刺史大多不称职,往往为害百姓,所以朕才要一一接见,考察他们的行政能力,按其能力高低决定去就。这道诏命颁发已久,如今却被弃置一旁,可见如今的宰相相当有权啊!”

那一刻,令狐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虽然是寒冬腊月,但全身瞬间爆发出的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厚重的裘衣。

在大中时代的十几年间,宣宗就是以这样一种无孔不入的精明和难以置信的强悍驾驭着宰相和百官。

当然,如果总是表现得精明强悍,那宣宗的领导艺术就谈不上有多么高超了。其实很多时候,他也会显得宽厚而随和。就像一个高明的驯兽师一样,他总是优雅地举着鞭子,从容地把握着节奏,时而严苛猛厉,时而又会笑语温存。

可是,在宰相和百官看来,天子李忱笑语温存的时候,绝对比严苛猛厉的时候更加可怕。

比如有一次早朝,宣宗上殿的时候,脸上还是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跟百官都很客气,让大家感觉如沐春风。可当宰相和百官一开始奏事,宣宗马上就换了一副脸色,神情威严,正襟危坐。等到奏事完毕,他又冲百官一笑,说:“大家可以扯扯闲话了。”接着就向群臣询问一些街头巷尾的奇闻逸事,或者主动谈一些宫中的琐碎趣事。

这一刻,百官高度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开始在朝堂上有说有笑地扯闲篇。可就在他们谈得热火朝天、浑然忘我之时,天子却突然板起面孔,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诸位爱卿要好自为之。不知为什么,朕有时候经常有一种莫名的担心,担心你们会辜负朕,以致日后不能再以君臣之礼相见!”言毕,立刻起驾回宫。

一听此言,百官无不悚然。

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

直到天子的銮驾远去,一种无言的恐惧仍然凝固在他们脸上。

为相十年的令狐綯对此感触最深。他不止一次对亲信说过:“吾十年秉政,最承恩遇;然每延英奏事,未尝不汗沾衣也!”(《资治通鉴》卷二四九)

宣宗李忱既然能够把满朝文武收拾得服服帖帖,他当然也不想放过那些专权跋扈的宦官。为此,他曾经多次以谈论诗词为名,秘密召见翰林学士韦澳,并屏退左右,单独与他商讨对付宦官的策略。

有一天,宣宗再次秘召韦澳,问:“近日,外廷认为宦官的权势如何?”韦澳不敢正面回答,只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外廷都说,陛下威严决断,非前朝可比!”

宣宗一听,不无失望地闭上眼睛,说:“完全不对!事实上,朕对他们仍然心存畏惧,你说该怎么办?”

韦澳面露难色,小心地说:“如果跟外廷商议,恐怕又会重蹈太和年间之覆辙。臣以为,不如在宦官中选择才德兼备之人,与他们商议。”言下之意,就是以毒攻毒,起用后进宦官,对付当权宦官。

宣宗长叹一声,说:“这是下策!朕不是没有试过。从擢升那些后进宦官为黄衣(九品官服)开始,一直到绿衣(六七品)、红衣(四五品),他们都懂得感激皇恩,可一旦穿上紫衣(三品),他们马上就会和那些当权宦官抱成一团!”

知道这个韦澳难当大任,宣宗只好把目光转向宰相令狐綯。他希望令狐綯能拿出一个诛除宦官的计划,可让他大失所望的是——令狐綯的反应居然和韦澳如出一辙。

令狐綯呈上秘奏,说:“只要宦官犯罪的时候不要赦免,职务出缺的时候不要递补,日子一久,也就自然淘汰,终归于消灭了。”

宣宗拿到奏疏的时候,唯一的反应就是苦笑。

这不是废话吗?如果这么做就能让宦官“自生自灭”,那前几朝的天子和宰相,又何至于让宦官玩弄于股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