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凝躺在床上的时候,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也许这才是命定的,属于她的生活。
刚刚过去的那十多年,不过大梦一场。
罗君昊一走进办公室,就觉得了气氛不对。
其实沈承泽和平时一样,似乎十分专注地在看文件,而小马伫立一旁,一副随时待命的模样。看上去没什么异常,但罗君昊分明觉得了一丝……危险气息。
罗君昊稍等了一会,沈承泽都没开口,罗君昊轻咳一声,提醒道,“沈总,你找我?”
沈承泽这才淡淡地嗯了一声,抬起了头。
他脸色有些憔悴,但目光似箭,上上下下地扫视了罗君昊一阵,轻轻嗯了一声。
办公室的门再度推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沈总。”
罗君昊与中年男人的目光相撞到一起,彼此都怔了一下。
“罗先生。”龚强叫了一声。
沈承泽漫不经心地道,“龚先生早年在部队里当过兵,我看过他的履历表,为人正直,正好玫瑰园十分需要得力的保安,我决定聘请龚先生加入我们沈氏。嗯,相信君昊跟龚先生也不算得陌生了……”
罗君昊脸色微微一变,“沈总,您想说些什么?”
沈承泽唇角微扬,“君昊这么聪明,怎么不可能知道我在说什么。”侧过头示意小马,“小马,带龚先生去见福叔,安排一下具体工作。”
小马微微晗首,领命带着龚强离开。
门被关上,沈承泽站起身来,在室内踱着步,轻笑一声,“我还真小看了你啊……领着我的钱,占着我的位子,原来只等着在背后捅我一刀。要不是龚先生老实人,我还不知道,替他们出谋划策的人原来是君昊你啊。”
罗君昊见事情被揭穿,索性豁了出去,昂昂下巴,“是我又怎么样?沈承泽,你少装模作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没想过要真心帮我提携我!”
沈承泽看着他,点点头,“对啊。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连大学文凭都没有的小混混,凭什么进沈氏,还参与开发玫瑰园?当然是沾的是冯楠生的光了。”
罗君昊被戳到痛处,目中似要喷出火来,怒道,“沈承泽!你别欺人太甚!你自己做过什么你最清楚!我当初被你害得失去工作,米粉店被你搞砸……我妈妈被你害死……你少在这装!你这混蛋!”
沈承泽完全不动怒,平静地道,“要算账是吗?好,咱们来一项项地算。对,你的工作是因为我才没有的,但试想想,如果你能认识到你自身职责,你分明是个服务生,却跩得比客人还牛,脾气比客人还大,即便不是因为我,也会因为别的人被炒掉工作,一点也不稀奇;至于米粉店被搞砸,如果店子行得正,谁能那么轻易动你?别怪人家搞小动作,那些机会都是你自己提供给人家的……至于你妈妈的死……”
沈承泽稍稍缓和一下语气,“你如果肯理智一点,就会知道,那确实是个意外,我很抱歉。但是你呢,你就没有一点错处吗?身为儿子,你不能帮忙母亲分担生活的不易,更没有照顾好母亲,除了怪罪于别人,你还干了些什么?!”
罗君昊勃然大怒,“沈承泽!你别以你有两个钱就了不起!你以为你说了这些,就能开脱你的罪过了吗?我告诉你,没有!”
沈承泽的目光冷下来,“有两个钱当然没什么了不起,但一个子儿都没有,就更加没什么了不起。”
罗君昊怒极,拳头不由得攥紧。
沈承泽走近他,细细地看着他,“不好意思,既然都闹翻了,我也不留你了。嗯,相信冯副市长会为你找到更好的安身之处的。”
罗君昊胸口急剧起伏,将手里的文件夹用劲一甩,转身走出门去,将门摔得震响。
沈承泽重新坐回椅子上,摸出支烟吸上。
要龚强那样的老实人说出实话真是太简单了,沈承泽不过是找了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和龚强一块吃了餐饭,挑的还是龚强常去的家常小馆子,喝了两口土茅台,龚强就被这个毫无架子的老总收服了。
龚强生性老实,是那种即便受了委屈除了默默忍受也不知道怎么办的人,是罗君昊主动找到他,告诉他,他完全可以用某种方法得到他应该得到的。
儿子要结婚,未来的亲家唯一的要求是买套房子单过,哪怕只有五十平米都好。妻子又出了事……家里头还有需要照顾的老母亲……
补偿的钱太少,不足以让所有事情兼而得之地解决。
他被罗君昊的许诺打动。罗君昊表现得十分坦然,坦承事成之后付他一成佣金就好。他这样的小职员,收入微薄,就靠这样的小伎俩赚点外快了,不然生活怎么撑得下去。
罗君昊来自沈氏,龚强对他深信不疑。
沈承泽表现得十分诚恳,“是我们的公司管理有问题……不怪您老人家。”
不不不,如今的沈承泽怎么会为了这样的小事轻易动怒,之所以对罗君昊如此不留情面,完全是因为福叔找到了《八卦周刊》那个跑路的编辑。
这世上多的是见利忘义的人。摆出了条件,小编辑顿时就把背后的主事人给卖了……
竟然是一个……沈承泽没想到的人。
罗琪琦。
短短的惊诧过后,沈承泽很快又释然了。
对,她当然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无论是为了她的哥哥还是她的侄儿,她实在是很应该这么做。
那女人,真正聪明,知道他的软肋在哪儿,一击即中。
那么,他也没必要虚伪地继续敷衍下去了。
别的什么都行,但因为这个,他猝不及防地失去了他最为心爱的……最难以割舍的……
哪怕,哪怕给他一点点的心理准备也好啊……
但是没有。
就像当年,那么猝然地,失去至爱的母亲,最为依赖的家。
他独自呆在办公室里,直至深夜。
她离开他……已经第七天。
每一天都那么漫长。
工作比从前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忙碌,他全身心地投在工作里,但仍然觉得,每一天,都从所未有的漫长。
门被轻敲了两下,小马随后走了进来。
“沈总……”小马恭敬地叫道。
沈承泽懒懒地摇了摇手,“这里没人,叫我泽哥吧。”
“泽哥。”小马十分听话,马上改了口,“南国电台即将开播一个新节目,制作人有联系我们,是不是有兴趣……”
沈承泽微微闭上眼帘,“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都只是变相作秀。”
小马平静地接着道,“我也是随口问了一下,听说嘉宾主持叫周小荮,是位专栏写手,嗯,主持人听说是一个新人,从来没涉及过这行的……”
沈承泽心头一跳,蓦地睁开了眼睛。
小马似无察觉,继续道,“制作人很有信心将这个新节目做好,现在正与各企业家做初步接触,有愿意进行合作的,可做节目采访,由该企业发起某项公益捐助抑或是……”
沈承泽示意他停下。
“就说我们很乐意合作……”沈承泽强压住心头的悸动,迅速地道。
小马轻轻晗首,又道,“您……”
沈承泽打断了他,“嗯,你先回去吧。我等会。”
小马微躬下身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沈承泽重新瞌上眼帘,耳旁还回荡着小马刚才说过的话,小马如此聪明伶俐,怎么会无端端地说些废话。新主持人……是吗?真的会是她吗?
他的心又绞疼起来。
这些年来,她被他宠着疼着,哪里得知人间愁苦,突然间事事必需亲历亲为,她行吗?
他担心得睡不着。
他费了一点功夫,把她的学籍转到了N大,N大那边反馈说,她似乎没有入校学习的意愿,他只得先帮她办理了休学手续。
他仍然是她的监护人。
这让他的心里好受了一些。
似乎与她,并没有完全地撇清关系。
天气越发寒冷起来,今年的冬天比过去的任何一年都要冷,沈承泽拿上大衣出门。
他熟门熟路地将车子开至许凝楼下。
不不不,其实距离她租住的小楼还是有两三百米,恰好是个拐角处,绿树成荫,车子停在树下,一点也不为人所注目。
不用将车窗滑下,也正好可以看到她的窗。
真好,这小楼楼层很低,不过三层而已。
运气好的时候,能看到她站在楼上,似乎在仰望星空,又似乎只是为了伸伸懒腰,更多的时候,她手里拿着一个洒水壶,像是在十分认真地浇水。
趁她不在家的时候,他上去看过。
屋前的平地被她整理得干干净净,墙角的小花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的凝儿,竟然种了一点葱花,一点小白菜……
他心潮翻涌,眼角发酸,顺手拿过靠在墙上的小锄头,轻轻松了松土。
水龙头似乎有点漏水,滴滴答答的,他又将水龙头拧紧了一下。
小屋子里没有空调,他发愁得要命,她很是怕冷,晚上睡觉总要将双脚塞到他腿间,身体紧贴着他才算数。
福叔窥出他心思,私底下找了一下樊大妈,十分含糊其辞地暗示了一下,楼上这姑娘,就是一个负气离家的孩子,家里不放心,想以大妈的名义给屋子装上空调,作为回谢,会为整幢小楼的用电支付电费。
樊大妈表示明白,又表示理解,立刻同意下来。
福叔留意到楼梯口装着一道铁门,顺势问去一把钥匙,为保樊大妈放心,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以及奉上押金五千元。
如此诚意,完全讨到樊大妈信任,以至于感叹了一番,“唉,现在的孩子啊……我家孩子也是这样,在N城就很好,非要到北京去漂着受苦……完全不懂得做家长的担心……你放心,这孩子在我这儿,一定会好好的……”
空调装好了,还装模作样地告诉许凝,家里有亲戚在电力公司,每月补助的电费额度都用不完,姑娘,你尽管放心,不用白不用。
许凝果然大喜,完全没怀疑。
这么单纯的孩子……
沈承泽听到福叔转述,嘴角情不自禁微微上扬。
楼上窗黑漆漆的,许凝还没回来。
沈承泽略思忖一下,将车缓缓开向前。
不过是拐了个弯,他就看到了许凝。
那是一家便利店,里头灯火辉煌的,除了许凝,还有好些人在忙碌,看样子是在为新店开张做准备。
店门前堆了好些大件物品,许凝拿了支笔与本子,似乎在做商品登记。
她很认真,完全没留意到百米之外,有人在静静地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