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瘦了,大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小面孔越发显得尖俏了。沈承泽看着她将笔头在塞到嘴里咬了一下,伸脚想要将一个倾斜的纸箱踢正来。
显然纸箱里装的东西重,纸箱纹丝不动,她的脚倒吃了痛,顿时倒吸了口冷气。
沈承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应该是轻声咒骂了一句:讨厌!
他的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心里却闷闷地,紧了紧。
许凝很快走进店里,身影不时出现在人群与货架中。
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指尖传来一阵被烫着的炙痛,沈承泽静静地将车驶走。
和小A的见面,约在星巴克。
见了面才发现,小A比想像中的更年轻,束着马尾,大冷的天,只穿了小小皮马甲和短裤,套双过膝长靴,看上去十分青春时髦。
趁她未走近,许凝便轻声对周小荮发表了一句评论,“长的不像会暗恋的人……”
周小荮丢过来一个白眼,那意思分明是在说,会暗恋的人难道额角上会刻得有字吗?
小A落落大方打个招呼,“嗨,你们好。”带着微笑入坐。
许凝顿时对她心生几分好感。
这个冬天的午后,难得的阳光明媚,她们挑了室外的桌子,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地,窗台上伏着一只打瞌睡的猫咪,咖啡散着氤氲热气,室内的音乐声,隐隐约约地飘到耳朵里来,温柔又动人,让人一下子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你好,小A。”周小荮笑道,“这位是我的搭档,许凝。”
小A笑了一笑,“两位姐姐好有亲和力的模样。”
周小荮笑盈盈地道,“你是想说我们长得太一般了是吗?”
小A抿嘴笑,“其实两位姐姐很美,但完全没有拒人千里的那种冷漠感。这年头的美人大多数都冷冰冰的,连笑也不肯。”
周小荮道,“好话谁不爱听,统统收下。”将手里的资料推了过去,“我做了一个简单的采访提纲,你看一下。”
许凝留意到,小A真是一个爱笑的女孩,一笑起来,嘴角露两只小小梨涡,十分可爱。
“我们会先让你用三分钟的时间讲述一下你自己的故事,上面列的问题,有可能都会用上,也有可能用不上,但是不会超过这个范围……”周小荮道。
小A拿起提纲看了两眼,又放下。她突然陷入一阵短短的沉思当中,似乎思绪飞到了别的地方。
许凝猜想她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爱恋着的那个人。
根据资料,小A今年只有十七岁,即将迎接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高考。她成绩很好,性格开朗,是老师和同学们都喜欢的类型。要说她被一场不能说出口的暗恋折磨,也许大多数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她家境良好,深受父母宠爱,父母皆忙于工作,她的大多数时间与保姆为伴,剩下来的,就是家庭教师了。
她称他为X。X其实极为年轻,而且很凑巧,也是N大学生,大四,即将毕业。他自大一起便即担任她的家庭教师,她之前学习成绩还真不怎么样,X是父母为她聘请的第四位家庭教师。
小A很清楚,如果她的成绩仍然没有起色,X也不能久留。她自此加倍用心,成绩迅速赶上,父母亲十分欣慰,对X也因此另眼相待。
“我知道他喜欢我……”小A脸上露出与年纪完全不符的忧郁,“他是个非常现实的人。他经常教我,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人与人之间可能不该分为三六九等,但一定讲究门当户对。”
周小荮不由得微微晗首,“他说得很对。”
小A神情更是黯然,“是吧,你们也觉得他说的没错。”她动动身子,轻轻叹息一声,“他家在农村,父亲与母亲一辈子只懂得种田,对他的期望就是毕业找个过得去的工作,讨个能生的媳妇——这是他们为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生活了。”
许凝到这时才第一次开口,“你觉得,你喜欢他到何种程度?”
小A斩钉截铁地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凝哧一声笑了,“不不不。和平盛世,哪用那么激烈。你只需要想一想,你能为了他忍受乡下的厕所只是几根木头搭起来的棚子,上厕所的时候猪和狗都有可能凑到你身边来,又或者他的父母永远不会用马桶,永远不知道痰要吐在垃圾桶里,上完厕所从来不记得要洗手,你必需要生个儿子,他家里的任何一个亲戚都大过你的父母……你能受得了吗?”
小A怔住了。
连周小荮也怔住了。
在周小荮眼里,许凝完全就是个不谙世事的,诸事无忧的小女孩,她有沈承泽,她掉根头发都有人替她操心……她什么时候懂得这些的?
许凝当然不会说,这些天来,时间多得不知道如何打发的她,成天就拿着手机上网,跑论坛,看得最多的就是诸如此类,爱情与婚姻的烦恼。
那些世界闻所未闻,让她惊骇不已。她蓦然惊觉,这些年来,她一直生活在一座塔里。
沈承泽为她建造了一座塔。试图保她无忧。保她无虑。
谁能想到呢,最后的最后,由他亲手倾倒这座塔。
小A静静地想了一会,认真地答道,“你说的这些,我可能不能保证一定能做到,但是如果我可以和他在一起,不管是什么事,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乐于去面对去克服。”
周小荮十分专业,问道,“你之所以愿意接受我们的采访,主要原因是什么呢?”
小A笑了,“我就是想说出来,我喜欢他。我心里有一个爱的人。我觉得十分欢喜。想到他就觉得心里暖洋洋地,很是快乐。”
周小荮动动嘴角,“听你这么说,搞得我们都想见一见这位家庭教师了。”
小A抿唇一笑,“应该会有机会见到的……我现在就盼望着,他千万不要着急,等等我,高考结束,我就会告诉他,我喜欢他。”
许凝泼过去一盆冷水,“如果他说不呢?”
小A十分有信心,“他心里有我,我知道,他骗不了我。每次他看着我,我就知道,他喜欢我。”
许凝握着杯子的手不禁颤抖一下。
心脏不期然地绞疼起来,他的名字就被深藏其中,不能想,一想就天翻地覆地疼。
每次他看着我,我就知道,他喜欢我……
她也是。
她拿起杯子,掩饰性地啜口咖啡。
只听得周小荮道,“其实能碰到自己喜欢的人,是需要很多很多运气的。亲爱的,你运气已经足够好。”
小A脸上霎时乌云散尽,喜滋滋地道,“我也是这么想。”
周小荮又道,“这么全心全意地单纯地喜欢一个人,也许这一生,也不过这一次。所以,姐姐送你两个字:加油!”
小A捂嘴偷笑,“没见面的时候,我一直猜想小荮姐姐白衬衣黑裤子,鼻梁上架副眼镜,随时随地等着说教……现在我终于放心了,原来也不过是个美貌少女!”
周小荮哈哈大笑,“第一次有人称我为美貌少女,真是太谢谢你了。”
小A又逗留许久才离开,临走时拿走了采访提纲。
“谢谢两位姐姐的咖啡!”小A笑吟吟地道了再见。
周小荮喃喃道,“反正他也听不到,不是吗?”
许凝也有些惆怅起来,“哎,也是。”突然间眼睛一亮,“话说,我们能不能藉此弄个微公益什么的?资助失聪人群戴上助听器,可以听到爱人的声音……”自己颇有些小小的兴奋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周小荮扬扬眉,“哎,我从前真是小瞧你了,原来离开了沈承泽,你也不是很愚蠢嘛。反而更聪明了些!”
话一出口,顿时就十分懊悔。
果然听到沈承泽三字,许凝的脸色便微微一变,僵硬起来。
周小荮急忙轻轻自行掌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许凝勉强笑了一笑,“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十分万幸。”
不是因为变聪明了,而是因为没死掉,竟然也能好端端地活了下来……
周小荮轻咳一声,“不过小凝,我得提醒你,咱俩才刚刚跟电台签了约,是吧……内什么,我听金美丽说了下,似乎沈氏很有冠名赞助的意思。”
许凝动动嘴角,“关于这些,似乎周大哲学家已经教导过我无数次。无论是谁冠名,这工作我做也就是做了,不至于矫情得要避嫌什么的。漠然以对不是最正确的方式吗?”
周小荮吁了口气,说道,“我不就是担心你想把自尊心拿来当饭吃嘛。”
许凝回道,“贫苦大众是没有资格计较自尊心的。”
周小荮啧啧赞道,“难怪那些诗人啊文学家啊,都是在失恋的时候才能写出最经典的东西,看你我就明白了,失恋让人整个地脱胎换骨了嘛。”她看一眼手机,“你的想法我刚才在Q上跟美丽姐说了下,她也觉得很不错,正好她就在附近,这就过来和我们会合。”
许凝随口道,“美丽姐姐看上去也该有三十岁了吧。”
“资料显示,有的。”
“资料显示是否已婚?”
“资料显示,尚未。”
许凝眨眨眼睛,“为什么?”
周小荮不以为然,“这城中大龄剩女成千上万,哪里有什么为什么。”
正说话间,金美丽已然来到。
今日的金美丽穿一条羊毛白裙子,下摆层层荷叶,外头套一件黑色大衣,因为店里暖和,便把大衣脱下来,白裙子完美剪裁,让她姣好的身材暴露无遗。
周小荮轻轻叫声好,“我十八岁的时候特别恐惧三十岁,觉得三十岁已经老得不应该活着。看到美丽姐姐,顿时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金美丽与周小荮在网上认识已久,虽然年纪差了十岁整,却十分谈得来,听她这么一说,便道,“要想修炼到我这境界,真不容易,小姑娘,得加把劲。我晚上十点以后滴水不进,外跳两百下绳,转一千个呼拉圈,体操三十分钟。周六周日瑜伽和舞蹈……”
许凝被惊住,倒吸口凉气,“好吧,我更乐意做不修边幅的欧巴桑。”
周小荮笑嘻嘻提到正题,“美丽姐,刚在Q上跟你说的那想法,你觉得怎么样?资助助听器这个?”
金美丽大叹,“我挑了你们俩简直是大福!想法太好了,我刚才联系了好几家企业,有企业也很赞赏我们的想法,当即拍板决定资助五十副助听器。”
周小荮与许凝相视一眼,又惊又喜,周小荮忍不住拍上马屁,“美丽姐,你动作也恁地快了!”
金美丽道,“看来下一步邀请企业家上节目的事,应该比预想的要快。有了这些人上节目,收听率不愁,钱也不愁了……”她略微自得地笑了起来。
许凝拿起杯子,轻喝口咖啡,笑道,“哪家企业这么上道?这年头做慈善做公益广告效应其实最好!”
金美丽眨眨眼睛,说道,“沈氏集团。”
许凝顿时被呛住,一阵狂咳。
周小荮瞥她一眼,不动声色道,“啊,沈氏啊。上次听说他们很愿意合作,看来不是哄人的呀。”
金美丽喜滋滋地,忍不住泄露更多内情,“初步定为玫瑰园冠名播出,玫瑰园的代言人钱蕊儿会成为第一个接受咱们采访的明星!哎,话说,现在台长对我似乎都客气了好多,他可能完全没想到,我能搞出这么多名堂来!”她像似一朝冤屈得洗白,眼梢眉角尽是苦尽甘来的畅意。
周小荮再次拍上马屁,“美丽姐是真人不露相!”
金美丽斜睨她一眼,“这句的语气比刚才那句的语气要真诚许多。”
周小荮哈哈大笑,说道,“美丽姐真的太有趣了。”碰一碰许凝手臂,“是吧。”
许凝回过神来,神情还带着几丝茫然,“噢……”
周小荮的手在桌下狠狠地掐了许凝大腿一把,眼神警告地剜了她一眼,示意她少一副魂游太虚的样子。
金美丽十分满意地喝口咖啡,笑道,“沈氏那边的负责人约了我见面,我想正好,你们俩也有空,就约在这儿了。”
许凝大惊,语气颤微微起来,“沈氏的负责人?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