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凝想了良久,才道,“没有。我不是怀疑他,我就是恨他,怨他……”
向医生道,“你恨他对你父亲不够宽容,他平时对你父亲的不好,全在这时候被放大。他当然不是导致你父亲意外身亡的主要原因,但你没人可怪,只能怪他。”
许凝捂住面孔。
向医生道,“沈承泽和罗君昊的证词不一,但显然双方都将矛头直指向对方。你呢,你选择相信谁?”
许凝默不作声。
同样的问题在警局她已经遇到过。
那时候,她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她很诚实,当时的她很乱,她不知道要相信谁,那一天晚上,她的确与沈承泽在一起,可是并不能排除在她入睡后,沈承泽就一定没有外出……
听到这个回答,沈承泽不易觉察地笑了一下。
只有许凝看到了。
然后,沈承泽在律师的陪同下,走出了警局。
他没有再联络过她。
她觉得难受。
失去父亲,质疑他,这些都已经让她觉得累到了极点,而他,他并没有体谅她……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她身边安慰她的吗?
唐唐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对于一个不信任我的爱人,根本无话可说好吧!麻烦你,许小姐,站在人家的立场想一想。”
她如五雷轰顶,明知道唐唐是对的,却不断地挣扎着,试图为自己找一个能说得通的理由,到最后,却依然不得不承认,两个人的关系里,似乎一直是沈承泽在退让,而她,受之如饴。他以爱的名义包容她,而她以爱的名义伤害他。
心头百转千回,郁闷难解。
向医生安慰她,“给自己一点时间。等待这段最难挨的时光过去,也许一切会慢慢地好起来。”
生活似乎重新陷入了之前的灰暗当中,连李映秋也暗自担忧,却又束手无策,只得偷偷地给周小荮打了个电话。
周小荮出了院,却住到了章家,因为尚在月子里,章学东愣是把外界消息瞒了个严严实实。
接到李映秋的电话,周小荮登时大发雷霆,强撑着就要起身,搬出章家。
唬得章家上下乱成一片,章学东急得没辙,一膝盖就跪在了床头,就差没磕头了,“小荮,小荮……对不起对不起……”
周小荮眼泪汪汪,怒不可遏,“她是我朋友!她是我姐妹!你懂不懂?”又冷笑道,“也是,跟你们这些人谈什么感情!你们配吗?你们懂吗?”
章学东完全不敢回嘴,看周小荮情绪激动,只得使眼色让母亲救驾。
章母示意保姆将孩子抱了过来,轻声细语地道,“小荮,别生气。这事是学东做得不对。你打他骂他都是对的,但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啊,你看医生也说了,你身体有点虚弱,最关键的就是得在月子里好好养养……”
孩子被惊醒了,哇哇哭了起来。
周小荮一下子便噤了声,伸手将孩子抱到怀里轻声哄。
孩子很快安静下来,重新跌入梦乡。
凝视着孩子,周小荮的眼泪又漫了上来,轻声喃喃道,“小凝得多难过呀……”
保姆上前来,轻轻将孩子抱走。章学东伸手捉住周小荮的,便往自己脸上搧,“那……我们先给她打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显然没想到会是周小荮,有些惊喜,“小荮?”
周小荮没忍住,劈头就骂,“好你个许凝,发生那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说!你现在翅膀硬得很了呀,能了呀!……”声音哽咽了,没法再继续说下去。
许凝倒嘻嘻笑起来,“你还真是多管闲事!你把我干儿子喂好养好,就是天大的功劳一件了,别的你少管。”
周小荮喝道,“你赶紧滚到我家来,我好撕你皮子!”
许凝吓一跳,“咄,我傻啊!我还送上门去。”停顿了一下,轻声道,“我没事,小荮。我还赶着去录节目呢,等我干儿子满月了,带着干儿子来看我,我站着不动,让你好好地撕我皮子!”
周小荮忍不住破涕为笑,迟疑一会才道,“你要好好地。”
许凝应道,“嗯,我保证,我会好好的。”
周小荮又道,“阿姨很担心你。”
许凝良久才道,“我会好好的。”
挂了电话,周小荮发了半天呆,好一会才斜睨着章学东,“你那好兄弟什么意思?这时候跟小凝怄的什么气?”
章学东轻咳一声,低低为沈承泽辩解,“他也很难过好吧……”
周小荮道,“他就受点质疑和冤枉,有什么好难过的?小凝失去的可是亲爹!一个大男人,跟自己的女人计较个什么劲?毛病!”
章学东陪着笑,“我等会就打电话给他,就这样骂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来搀扶住周小荮,“来,咱们床上躺着,好不好?来……”
周小荮躺到了床上,半瞌着眼帘,好一会又霍地睁开,看着章学东,“沈承泽与罗君昊,你会相信谁?”
章学东支吾着不答。
周小荮重新闭上眼帘,轻轻叹息一声。
沈承泽口碑不见得好,一般人多半会选择相信罗君昊。但沈承泽又怎么会在乎这些。他在乎的,总共不过一个许凝罢了。
许凝这一晚和唐唐吃的晚饭。
许凝想起那一天,唐唐与钱蕊儿见面的诡异情形,提出来要去钱蕊儿的餐厅吃。
唐唐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良久也不做声。
“说吧。你和钱蕊儿……认识?”看唐唐这反应,许凝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气定神闲地道。
唐唐道,“你还有神气管别人?”
许凝点点头道,“我需要转移注意力。”她紧盯着唐唐,“你可以保持沉默,只需要对我的问题,点头或者摇头就OK。”
唐唐白她一眼,嘀咕道,“无聊。”
许凝出其不意,“钱蕊儿在节目上说过的那个男孩,就是你。对不对?”
唐唐身子一僵。
许凝一猜即中,精神大振,追问道,“你后来为什么没有去找她?我看得出来,你根本就没忘记过她!”
唐唐扬扬眉,唇角带着一丝讥笑,“你以为你谁呀?我记得谁,忘记谁,关你什么事?”
许凝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你看你这反应。”
唐唐怔住了。
“听了节目,你也不肯去找她……为什么?其实这些年,你一直知道她在哪儿,她在干什么……我刚才一提到那餐厅,你表现得马上就很奇怪,你倒对她了如指掌啊……”
“够了!”唐唐粗鲁地低喝一声。
许凝哪里会怕他,一双剪水似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唐唐似乎下了狠心,蓦地将裤管拉高,三下两下,取出假肢,直接搁到了桌上,冷冷地看着许凝,口气极差,“看下这个……看这个!你明白了吗?明白了吗?”
许凝被吓住了。
她完全没想到,漂亮的唐唐,大长腿唐唐,原来,原来……竟然接的假肢!
“怎么……怎么会?”许凝结巴起来。
唐唐轻声道,“我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去找她?”他脸上流露出一线迷茫来。
许凝突然觉得无比心疼,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发,“对不起唐唐,我不知道……”
唐唐笑了一笑,“没什么。那些伤,都好了。”
一时间,两人静了下来。
良久,许凝才轻声道,“那天……”
唐唐道,“你自己的稀饭都没吹冷,就别操心别人家的米饭香不香了。”
一句话正戳中许凝软肋,许凝顿时作声不得。
唐唐笑了一下,“走吧,去吃饭。”
两人才下楼,许凝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头竟然是冯念绮。
“小凝,我有点事想找你单独谈谈。”冯念绮一如往昔,平静淡然。
许凝硬邦邦地回道,“我和绮姐姐好像没什么可聊的,你若有什么话,尽找哥哥说去好了。”
那头的冯念绮似乎轻笑了一下,“我要谈的是……”她停顿了一下,放轻了声音,“你爸爸的事。”
许凝身子顿然一震,失声道,“你知道些什么?”
冯念绮道,“四十分钟后,太原路的樱花咖啡,我等你。”
电话被挂断,许凝一颗心砰砰直跳。
唐唐好奇道,“怎么了?谁找你?”
许凝定一定神,说道,“我有点急事,不能和你一块吃饭了。下次吧,下次咱们再去吃好吃的。”
说完也不等唐唐答话,匆匆疾走几步,扬手拦下出租车。
一路上很堵,许凝心急如焚,她反复猜测,冯念绮会知道些什么,会说些什么……难道说父亲的死,真的和沈承泽有关?要不然冯念绮又从何知晓内情?
车子终于抵达太原路,司机表示没听说过什么樱花咖啡,许凝只得在路口下车,步行着前行,一路仔细张望寻找。
眼看跟冯念绮约定的四十分钟已然超过,许凝有些心急,只得到路边店里询问,那店员听到问话,想一下,眼睛一亮,“啊,应该说的是嘉和会所里的樱花咖啡吧。”伸手向前一指,“诺,就在前面。”
许凝循着店员手指方向看去,一幢欧式装修的楼宇出现在眼前,锃亮的招牌在夜色里倍显晶亮耀目。
“谢谢。”许凝道了谢,走出店门,朝着嘉和会所走去。
会所门前空地极为宽广,偶有出租车停下又驶走。许凝脚步匆匆,冷不防一头撞到一蓬头垢面的流浪汉身上,那流浪汉脚下一软,径直向后摔倒,抬眼看着许凝,顿时大叫,“喂,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许凝赶紧道,“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
流浪汉不依不饶地叫起来,“我的脚动不了啦,赔钱!赔钱!”
许凝皱皱眉,不愿意与他纠缠,取出五十块递过去,“我不是故意的,哪,我赶时间,也不想跟你争,这钱你拿着吧。”
流浪汉却不肯伸手接这五十块,斜睨着许凝,表情不屑,“你当打发叫化子啊,这点钱,能买药膏呢还是能干嘛?五百!”
许凝吃了一惊,“什么?”
流浪汉道,“干嘛?看你打扮得还不错,不至于连五百块都没有吧?”上下打量着许凝,极其突兀地便几乎扑近身来,“我自己来找找看!”
一双手便要摸索上来,许凝大惊,退后两步,怒道,“你干什么?”
流浪汉邪邪一笑,“既然没有钱,摸几把也成……”在地上爬行几步,两手抱住许凝双脚。
许凝大骇,惊叫起来,“滚开!放手!你这流氓!”情急间,又踢又打,那流浪汉大约吃了痛,手一松,许凝顿时脱开身,疾步跑进会所去。
等找到樱花咖啡,一颗心还在突突乱跳,妆容得体的服务生微鞠个躬,“您好,请问有预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