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时务学堂起风波
光绪丁酉年,卢性正的老师夏思痛参加顺天府乡试,录为议叙通判。这个职位在整个官僚体系中并不算得是什么显赫职位,但却有着直接向皇帝上书的权利,并且参与地方的一些实际事务,与地方各势力都有着交道。此时的卢性正在经历被诬陷一事之后,在山寨之中暂避了一阵风头,但思前想后,总觉得落草为寇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正在踯躅何去何从,得知此喜讯,居然说服王四脚猪,投奔到了其恩师门下,但夏思痛考虑到卢性正性格耿直,口无遮拦,且既无出身,又无靠山,并不适合在官场经营,便没有直接将其安排在身边,而是通过当时湖南时务学堂的教习唐才常,推荐他去时务学堂跟学,只在方便之时,在幕后帮助其处理一些事务。
这所学堂,是著名维新派人物谭嗣同参与创办的。当时谭嗣同来到湖南时,所到之处皆是鲜花和掌声,湘人对其期待之高,可见一斑。因而,这所时务学校也得到了时任湖南巡抚陈宝箴、按察使黄遵宪、学政江标的赞助,熊希龄任提调(校长),梁启超任中文总教习,欧榘甲、韩文举、唐才常等任分教习,一时间,呼声甚高。
时务学堂的第一次招生考试于9月24日举行,四千余人参加了报名应考,结果只录取了40名学生。虽然招生不多,但来这所学堂读过书的学生,大都是中国最优秀的杰出人物,如蔡锷、秋瑾、林圭等等。卢性正虽然没有来得及参与正式考试,但由于得到了唐才常教习的推荐,这以后数月,他就以外课生的名义,在学校跟读。因为都是些年轻人,思维又比较开放活跃,卢性正与他们相处得十分愉快,常常互相砥砺,诗词唱和,一起研读介绍新知识、新思想的书籍刊物,议论时事政治,抒发理想抱负,彼此结下了很深厚的友谊。
其时,该校的教学内容,主要按梁启超制定的《时务学堂学约》来执行。该“学约”规定,学堂学生应该立志“以天下为己任”。“有志须先有智识始得”,“志既定之后,必求学问以敷之,否则皆成虚语,久之亦必堕落也。”其本意也就是要培养既有理想又有知识的维新人才。
在教学内容上,该学堂采用“中西并重”的原则,具体功课则分为普通学和专门学两类。普通学有经学诸子学、公理学、中外史志及格算诸学基础四门;专门学有公法学、掌放学、格算学三门。学生所读之书,有涉猎之书,有专精之书。梁启超认为:“今时局变异,外侮交迫,非读万国之书,则不能通一国之书。”但致力于“西籍”,首先须通晓“中国经史大义”。“今中学以经义掌故为主,西学以宪法官制为归,远法安定经义治事之规,近采西人政治学院之意。”而他所注重的“中国经史大义”,就是“以宗法孔子为主义”,“传孔子太平大同之教于万国”,这实际上是经过康有为改造,并为维新变法提供理论依据的“公羊春秋”学说。梁启超为此还撰写过《读春秋界说》和《孟子界说》,作为该学堂学生的教材,主要是向学生灌输变法改制思想和大同民权学说。此外,梁启超还撰编了《读西学书法》和《西学书目表》,向学生介绍西学著作及其源流。实际上,卢性正等人的学习范围却大大超过了学堂里所教的内容,除了医书机械之外,诗歌杂文等等也多是当时之罕见,卢性正偏好历史地理一类的书,凡读书必在书眉书尾题上札记心得,用功之深,更甚于当年为考取功名而做的努力。
在教学方法上,该学堂的“学约”又有四个主张很引人注目。一是主张启发式教学。学生要“深造有得,旁通发挥”,并“精思以对”,“各抒所见”;二是主张联系实际进行教学。学生读书应“切于今日之用”,“于当世有所救”;三是主张中西比较进行教学。学生既要精通“中国要籍一切大义”,又要“旁征远引于西方诸学”。梁启超主张将儒家“六经”和“周秦诸子”与“西人公理公法之书”、“历朝掌放沿革得失”与“泰西希腊罗马诸古史”、“今日天下郡国利病”与“西国近史宪法章程之书”进行对比,从中求“治天下之理”、“治天下之法”;四是主张学生自学、同学讨论与教习批阅指导相结合。《学约》规定,学生每人要准备札记本一个,每月所读之书的笔记和心得要认真记载,有疑问则写成字条投入“待问匦”,教习将逐一回答指导,详细者则刊登在学校报纸上。同时规定每月有几天为“同学会讲之期”,学生们在教习指导下互相交流札记本,“或有所问,而互相批答,上下议论,各出心得”。教习们对学生的札记的课卷要进行认真的批改。
时务学堂教习的这些教学活动,因大力宣传了维新变法思想和西方资产阶级社会科学学说和自然科学知识,开启了学生的智慧,自然受到了学生的欢迎和好评。而学生在札记和课卷中表现出来的进步思想,教习们又以批答的形式给予了鼓励和支持。这些批答的言词,由于宣传了维新变法和西方资产阶级政治法律学说,批判的矛头甚至对准了满清五朝。师生的激进言论,顿时引起了湖南守旧派势力的惊慌。数月后,岳麓书院山长王先谦与进士叶德辉等即联名向陈宝箴呈递了《湘绅公呈》,对梁启超、谭嗣同、唐才常等维新派以及时务学堂的学生进行了全面的攻击,他们要求陈宝箴对时务学堂“严加整顿,屏退主张异学之人”。
与此针锋相对,熊希龄等在其后也上书陈宝箴,并提出建议,要求整顿全省书院,凡书院山长应全部改聘。陈宝箴起初对这些建议几乎全部予以肯定,认为熊希龄等的上书“所言通省书院应行因革损益之宜,亦自言之成理”。这无疑是对维新派的支持和对保守派的打击。但保守派人物并不甘心失败,他们甚至唆使一些落后学生用造谣毁谤的卑劣手段对时务学堂进行攻击。
湖南维新与守旧两派的斗争十分激烈。而这场斗争的风波,其实也就是当时整个中国维新与守旧两派较量的折射。这两派其时都有强硬的后台,维新派的总后台支持者是光绪皇帝,守旧派的总后台支持者是慈禧太后。光绪皇帝有心支持维新变法,他启用了谭嗣同、康有为等维新派的精英人物,并在戊戌年进行了一系列的维新变法措施,诸如废除科举等。为扫清障碍,康有为还为光绪出了一个馊点子,派谭嗣同去说服袁世凯,想靠他派兵抓慈禧而实行政变,结果,袁世凯没靠得住,执掌实权的慈禧反而囚禁了光绪帝,维新派很快就在保守派的反击中失败了。谭嗣同等六君子死,康有为、梁启超等精英出逃,陈宝箴等被革职,湖南时务学堂也随即消亡了。当然,湖南时务学堂虽办学不久,但它对湖南的维新运动和近代教育的发展还是起了很大推动作用的。尤其它培养的大批人才如蔡锷等,后来则成了资产阶级革命运动的骨干。
对于时务学堂的关闭,众人觉得十分惋惜,但也无可奈何。而对卢性正来说,正是在时务学堂读书期间,亲身领教到了梁启超、谭嗣同等维新变法思想的影响,并接触到了秋瑾等一批革命义士,才使他更感受到个人生活圈子的狭小和封闭,为“狂生”的孤傲和颓废而愧疚。卢性正的革命思想,自此才更加的明晰了。
2、汉口密谋
时务学堂回来之后,在母亲的一手操办之下,卢性正与梅香的婚事随即摆上了日程。当十九世纪最后一年行将结束之际,两人在亲朋好友及乡邻们的一片祝贺声中,终于喜结连理。
婚后,卢性正带着梅香到县内的修山、凤凰山等处游览,度过了一生中难忘的蜜月。那修山由大小七个山峰组成。传说上古时代,黄帝在此山曾设轩辕台与轩辕场,与第八代炎帝一同祭天祭祖,实现了黄河流域与中国南方的统一。羞女山山形颇像仰卧小憩的出浴美女,故此山又名羞女山。其山下有处羞女泉,终年清幽,略带甜味。卢性正与熊梅香游到此处,共饮了一碗泉水,据说,夫妻能共饮此水,两人就能关系和睦白头偕老。
接着,二人又来到桃花江汇入资江处的凤凰山,观看了天问台、屈子钓台、花园洞等胜景。传说战国时期诗人屈原曾流放到此,作过著名的《天问》。山上曾建有天问阁,东面还有鸟嘴山,南面有书房村,曾为屈原养鸟、读书处所。花园洞还存有一座古墓,传说是屈原之女女媭长眠之地。卢性正带妻子在此地游览良久,心中不免波澜起伏,一联想到古时忧国忧民的屈原,他就感到自身有一腔热血在沸腾。他也很想为救水深火热的国民做一番大业,然而究竟怎样才能将自己的理想变为现实,却一时还没理出头绪。
就在卢性正结婚的这段时日里,他的老师夏寿华,在一八九七年顺天乡试中挑取誊录,议叙通判。戊戌变法以后,汉阳兵工厂总办沈锡周知其为有志之士,调他当了厂监工,专门研究枪炮之学。庚子年七月的一个晚上,夏寿华正在宿舍看书,忽有人敲门道:“夏大哥,在家吗?”
夏寿华应声道:“谁呀?”
“是我,唐才常,没想到吧?”
夏寿华把门打开,惊喜道:“才常,是你啊!你何时回来的?快进屋坐。”
原来,这唐才常乃湖南浏阳人氏,曾在岳麓书院及两湖书院读过书,当过《湘学报》和《湘报》的主编,后在时务学堂当过教习,是维新派的左翼人士,他和谭嗣同共有着“浏阳双杰”之称。夏寿华数年前就早已和他相识。
“这些年你跑哪去了?咱们这一别可就是好几年啊!”两人坐定,夏寿华又问。
“戊戌政变失败后,我逃亡到了日本。”唐才常道,“不久,见到康有为、梁启超也在那里,我们几个人就商议,准备在长江流域发动起义,武装‘勤王’。为此,去年我就回了国。”
“这可是大事情啊!需小心行事才行!那你回国之后在哪里落脚?”夏寿华小声问道。
“在上海。”唐才常又道,“我们在上海成立了正气会,后改叫了自立会。4月又开了富有山堂,康有为、梁启超被推为正副龙头,前数日,自立会在上海又举行了一次大会,会上,容闳被选为会长,严复为副会长,我为总干事。会议议定了三条宗旨,第一条是:保全中国自立之权,创立自立国;第二条是,决定不承认满洲之国有统治清国之权;第三条是,请光绪皇帝复位。”
“请光绪复位?”夏寿华道,“这最后一条我不是很理解。既然不承认清朝当局,为何又要光绪帝复位,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唐才常笑了笑,耐心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担心这步伐迈得太快,并不利于我们的事业,所以才借光绪的名号来笼聚更多的人来致力于反清大业。”
“那现在有多少人参加了自立会。”
“约有十余万人。开门见山地说,我这次来,就是专程请你出山,也加入自立会,并一起联络发动会党起义。”
“好,只要是能推翻清廷统治,我愿意加入自立会。”夏寿华当即表态道。
“你同意了,那就行动起来。我今日找你来,也就是想和你商议起义之事。”唐才常又道,“眼下,义和团大闹山东,八国联军在攻天津,慈禧太后慌乱不已,朝廷的统治已十分危机。趁此时机,我们要抓紧起事。”
“行,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吧?”
“你能否把兵工厂的人策动起义?”
“这恐怕很难,因为掌管这里大权的满清官员管得很严。”
“不能策动起义,那就把兵工厂炸掉如何?”
“不好。以后若夺了政权,兵工厂对我们也有用啊!”
“此事不好办,我们慢慢再想办法。”唐才常又道,“派你和湖南的会党首领王秀方去联系一趟,行吗?”
“行,去联系会党,没问题。我的学生卢性正参加过他的哥老会,我会通过卢性正去找他。”
“那好,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唐才常又叮嘱道,“自立军商定8月9日起事,你要他们同日响应就行。”
“好,我会尽快去跑一趟。”
两人谈至此,唐才常才告辞而出,并悄然回到了设在汉口英租界的自立会总部去安歇。
3、联络会党
夏寿华接受任务之后,第二天就以老母生病为由,向上司请了几天假,然后直往家乡益阳赶去。
第三天傍晚时分,夏寿华来到大栗港乡,在熊氏酒店欲投宿时,正好遇到了卢性正夫妻。
“呀,真是巧遇,老师为何到此?”卢性正惊讶地说。
“我是专来找你的,不料在此碰上了,你为何也到此店来住?”夏寿华道。
“这店子是我岳父母开的,我们夫妻刚结婚度完蜜月,这是来回看岳父母的。”
“啊,是这样。你完婚了,值得祝贺!”夏寿华道:“很遗憾我没能出席你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