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别了,故乡
自从蜜月期间被老师夏寿华急招去武汉之后,卢性正与其妻熊氏便是聚少离多,就算是能见上一面,也是匆匆一见便又急着要分开,而这次回去,住不上多久,便又要去更远的地方,对于妻子,对于家人,卢性正都满怀着愧疚,尤其是妻子熊梅香,知道自己干的是刀剑上舔血的事情,却依然无悔地支持着自己,对于这样一位贤良淑德的妻子,他的心里,除了感激之外,更多的,则是愧疚。
三天后的一个深夜,卢性正悄然步行潜回了碑矶村。
到家门口轻敲了两下门,妻子疑问道:“谁呀?”
“是我。”
妻子听出是丈夫的声音,又惊又喜地开了门。
卢性正走进屋,顺手将门关了。夫妻俩在油灯下相互拥抱了好一阵。
妻子喃喃道:“哎呀,我的天,你可回来了,久没音讯,我还以为你被官府抓去了。”
卢性正道:“他们抓我不着,你放心吧!”
“你这段跑哪去了?”
“我一直在长沙。家里没事吧?”
“怎么没事,县里的捕快来过这里,他们扬言要抓你,说你是省里通缉的要犯,你还敢回来。”
“我是悄悄回的,你别声张。”
“万一被人发觉怎么办?”
“除了咱自家人,没人会知道的。”
“你回来打算怎么办?”
“住一段再说罢。”
“好,我给你弄饭去。”
妻子随即到厨房生火,不一会就将热气腾腾的米饭和几样菜端上了桌来。卢性正一面吃,一面和妻子继续聊着。
“梅香,我没在家,苦了你了。”
“我苦点没啥,只要你在外有出息就好。”
“我不瞒你,我早加入了华兴会,跟黄兴在一起革命,目的就是推翻满清,拯救我们的国家。这次起义未成,但我们不会干休,等时机成熟,咱还会继续起义的。”
“你这干的是掉脑壳的事,千万不可大意啊!”
“我知道,为不连累家人,一般我也不会回来。官府来追问,你就说早断了联系。”
“你这次能待多久啊?”
“说不准。”卢性正吃了一碗饭,就将碗筷放下了。
“多吃点呀!”
“够了。”
妻子将饭菜撤下,把碗洗了,回头又坐在灯下对丈夫道:“你在家乡也待不住,不如到外地找个教书的职业,也可以呀。”
“不,我想好了,准备自费留学去日本。黄兴先生也鼓励我去,他会在上海等我。现在回家,我要筹一笔钱才能去。”
“要多少啊?”
“恐怕得要几千元。”
“到哪筹那么多?”
“我想,咱名下不是分得有祖业七八亩田吗,只有卖了才能筹足这钱。”
“卖田产,倒也是个办法。咱二伯可能就想要,他家出得起钱。”
“是啊,你明日把他叫到屋里来,就说我找他,让他把这田买下,钱就好办了。”
妻子点头答允。这晚上,夫妇俩上了床还在亲密嘀咕,两人直谈到鸡叫了,才朦胧睡去。
第二天,二伯被叫来了。卢性正和他密商道:“二伯,我现在被官府通缉,家乡不能待了,我想远走日本,去自费留学。这样要一笔钱。我家没有那么多,所以,我和妻子相商,准备把田产卖了,你看怎样?”
二伯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你的事我也知道,被官府通缉,不是好玩的,能远走高飞当然最好。自费去日本留学,能办到吗?”
“能,有朋友帮我都联系好了,现在就差资金。”
“我帮你联系买主,你要多少钱一亩?”
“随行就市,你看着办吧,如果你要,还可便宜点。”
“好,我联系试试。”二伯答允了。
过了几日,二伯果然回话,愿意以每亩500银元的价格,将卢性正的八亩田全部买下。这样,双方签订协议,很快达成交易,卢性正就拿到了四千银元。
临行前的晚上,卢性正在送给妻子的一个小笔记本上写了首诗道:“你看这首诗写得怎样,你留着作个纪念吧!”
梅香接过笔记本,只见那诗写得慷慨激昂,其中有两句是“誓把情丝千万缕,化作凌霄万里云。”她读毕即道:“你这是抛家为国去革命的誓词啊,我能理解也支持你!”说罢,又拿出500银元私房钱道,“这是我用手镯耳环等金饰换成的一点钱,给你作路费吧。”
卢性正吃了一惊,他实在是觉得,眼前这位妻子,为了自己一个可能第二天就牺牲了见不到人的事业,连嫁妆都卖了,得此好妻,他有什么理由,不为了她能生活在一个光明的未来中国而抛头颅洒热血呢?
“你怎么把嫁妆都卖了,这钱我不要,你自己用。”
“我怕你不够用,你还是带着吧!出门在外,没有钱可寸步难行啊!”妻子梅香委屈地说。
“哎,我的好妻子,真难为你了。”卢性正心中万千感慨。
“这一去,不知你要好久回?”梅香喃喃地说。
“不会太久吧!最多两年。”卢性正也只能安慰妻子,两个月,两年,谁也不知道。
“我还没告诉你,我有了身孕。”
“啊,有多久了?”
“你上次回来,有多久?”
“两个多月。”
“就是那次怀上的。”
“好哇,咱终于有孩子了。”卢性正高兴极了。
“可惜,你等不到他出生就要走,要不,你先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梅香望着自己的丈夫说。
“好,要是是个男孩,就叫他嗣伯吧,他大伯是抗击沙俄中战死沙场的,如今尸骨未还,给他叫嗣伯,也算是告慰英灵了。如果是个女儿,就叫爱英吧,希望她像你一样美丽,慈爱,动人。”
“好,你放心去吧,有你这样一个英雄知己,也是我毕生的荣幸,别绪离愁就暂抛了,你自己珍重努力!等孩子出来,我会告诉他的,他的父亲,是为着天下千千万万的孩子,去奔波辛苦了。”
“谢谢你,我的好妻子!”卢性正发自内心地,对妻子感到亏欠和内疚。因为自己的一个还见到不到希望的理想,却要让妻子拼上一生的安逸生活。
凌晨,天还没亮,夫妇俩就起了床。妻子为丈夫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卢性正匆匆吃过,提着一口皮箱出了门。妻子在门口默默地望着他走远,就像千百年来,所有守望着自己丈夫的妻子一样,直到他远去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到家中。
2、聚义东京
十余天后,卢性正辗转来到上海。在余庆里华兴会联络点的一所住房里,卢性正见到了另一华兴会会员陈天华。
“真巧哇,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专门等你哩!”
“等我?你知道我会来?”
“当然,是黄兴会长要我留下的。”
“啊,黄会长现在何处?”
“他已去了日本。”
接着,陈天华告诉他,黄兴在长沙圣公会躲避了一个多月,等风声过去,才由牧师黄吉亭帮忙,搭乘日轮到上海。在上海住了不久,本欲再计划起义事宜,不料安徽人万福华托上海士绅吴葆初之名,设计在英租界四马路金谷香西菜馆举行宴会,欲行刺原广西巡抚王之春,却不熟枪技,未打开保险,连扣扳机,竟枪击未响,附近巡捕赶来,将万福华逮捕。随后,英巡捕四处搜查,黄兴等11人在余庆里住所被捕,幸亏党人营救及时,巡捕才释放了他。黄兴见上海不能久留,当即决定去日本。临行前,黄兴又叮嘱陈天华留守一段,等卢性正来了,可帮他一起去日本。这样,陈天华就一直在此等候。
卢性正听罢十分感激,如果没有人帮助,他一个人也难去日本。现在,有了陈天华帮忙,一切手续就好办了。原来,那陈天华是湖南新化人,早年也有神童之称,一年前,他已被新化县实学堂出资,送入日本东京弘文书院师范科学习。在日本积极参加中国留日学生组织的拒俄义勇队,后回长沙,又参加黄兴创办的华兴会,起义流产,他亦遭通缉,所以也隐蔽到了上海。与卢性正相会后,两人就买了去日本横滨的船票,一同上了海轮。
经十余天的航行,两人顺利到达了横滨。下船后,陈天华随即带卢性正坐车来到东京。他先是在日语讲习所补习语言,自租房子住了一段时间。后入东京一师范学校开始学习。其时,在湖南留日学生常租用的神田区锦辉馆,每月都有几次湖南同乡会活动。有一天周末休息,陈天华带卢性正来到这会馆,又见到了黄兴、刘揆一、宋教仁、周震鳞等人。
“性正,欢迎啊,奔波千里,终于又聚在一起了。”黄兴高兴地说,“我们都是几个难兄难弟,你到了这里,有什么困难,大家都可以帮助你的。”
“我没什么困难,大家以后在东京,只要更加团结一致,我想,革命总有胜利的一天!”卢性正高兴回道。
黄兴接着道:“好,今天我请客,给你们洗尘!咱们到馆子里去撮一顿。”说罢,随即领大家来到附近一家中国餐馆,特地点了日本最出名的几道海鲜,要了几瓶清酒,就一道吃喝起来。
“性正、天华,今日算是为你俩洗尘,这杯酒咱一道干了!”黄兴提议。
“行啊,克强如此盛情款待!咱们就一起干了!”卢性正高兴回道。
陈天华、宋教仁、刘揆一也都举起杯来,大家一起相碰,尔后一干而尽。
酒杯放下,陈天华道:“黄兄,前次的起事功亏一篑,真是没想到啊,有太多东西,需要我们去反思了。”
“是的,失败是成功之母,革命虽然一定有流血牺牲,但我们一定要在失败中好好反思,不能让同志们的血都白流了。”
“下一步,咱该怎么办?”
黄兴道:“下一步,我想好了,咱们就在这里先筹办一份杂志,造造革命舆论,把为何要推翻清廷的道理多做些宣传,大家都要为这杂志写点文章。性正,你每周是否也可以来我们这里帮点忙,杂志编辑部需要人手。”
“没问题!”
“这个杂志准备取什么名?”
“就叫《二十世纪之支那》。主要就是要请在座各位多出力,由宋教仁领头吧。”黄兴又道,“教仁,你把这办刊的宗旨给大家谈谈吧。”
“好。”宋教仁道,“我想咱这份杂志,主要就是提倡爱国主义,鼓吹革命独立,主张建立民主共和之完全国家,使我二十世纪之地支那,进而成为世界第一强国。”
“行啊,这宗旨不错,咱们的文章就照这意思做。”卢性正夸赞道。
“明确了任务,咱就干起来,大家抓紧筹备吧。”黄兴说罢又举杯道,“来,为办好我们的这份杂志,干一杯!”
大家再次碰杯,各将酒一饮而尽。
吃毕晚餐,卢性正与周震鳞等当晚暂住黄兴寓所。过一会,黄兴嘱14岁儿子黄一欧带周震鳞和卢性正去澡堂洗澡。走在街上时,有日本小孩指着周震鳞的长辫,嘲笑着直叫“铿锵波子”,卢性正问:“那小孩说的啥意思?”黄一欧道,“日本人看不起留辫子的中国人,连小孩都嘲笑你俩哩!”
“这辫子是不好,我早想剪掉。”周震鳞道。
“那我帮你剪了!”黄一欧说罢,拿起剪刀,就“咔嚓”一声,真帮他剪掉了辫子。
“你的剪不剪?”黄一欧又问卢性正。
“我早些年为剪辫就闹过一场风波,后来是无奈一直蓄着辫子。现在我还想留一留。”
“为啥要留?”
“你不明白,咱们革命者,为便于掩护身份,辫子还要留一会的。”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周震鳞后悔了。
“你剪掉了,需要时只有弄假辫子了。”
“那多不方便。”
“是啊。所以,还是暂不剪辫子的好。”
“你怎不早说。等会儿我爸要批评我了。”黄一欧懊恼地说。
“你剪得这么快,我哪料到哦。”
三个人洗完澡回到寓所,黄兴见周震鳞的辫子没了,问明是黄一欧的恶作剧后,果真将儿子训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