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然后你就上来了,我就跟着离婚了。”
“然后呢?”
“然后我向她求婚。”
“然后呢?”我父亲已经进入到麻木状态。
“然后她没答应我。”
“然后呢?”
“然后我没怪她,”他站起来,跳到更高的一层云上,“因为这正是贵族的行为。”
我清晨对表姐说,我决定明天就回广州。
“哦。”她忙着做早餐说,“机票买了吗?”
“买了,明天中午的。”
“也好,你都来一个多月了,该回公司了。”
吃饭的时候表姐不停地给我夹菜,仿佛让我一顿就把以后的几天都吃回来一般。
“我真的吃饱了。”我推辞道。
“吃这么少,我做得不好吗?”
“挺好吃的。”
“那你为什么吃了一个多月的饭都不夸我一下这菜味道不错什么的?”
“我确实想说的。”
“讨厌我,你一定讨厌我!”她拍了一下桌子发火了,“你之前说你过完年就回去,这下可好,刚过完除夕你撒腿就跑。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你越来越像老太太了。”
她坐下来,木然地看着壁钟,禁不住哭了。
“振作点儿吧。”我过去扶住她肩膀说,“生活是你自己的,谁靠谁也过不了一辈子。”
上午我给琪琪去了个电话,我说这两天你过得怎样,一个人还好吧。
“好啊,”她说,“天天都有靓仔陪我上街呢。”
我说我们只能聊一会儿,“因为有个美女和我共进晚餐。”
“你要是敢去我让你吃多少吐多少!”
“反正你也不知道呀。”我笑道,“我明天上飞机。”
“去哪儿找靓女呀?”
“去广州,但不是靓女。是个臭八婆。”
“你别回来,”她尖叫道,“那个臭八婆要杀了你!”
琪琪就是这样,不管你多难过,她总能用她的快乐感染你,我有时候真是觉得,得到她或许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了。
“你说我为什么一上飞机就想起那个呕吐袋的的笑话呀?”
“什么笑话?你说说看,我要是不笑就不算笑话。”她说。
“就是一个乘客在飞机上想吐,他向空姐要了个呕吐袋。小心点吐,别弄到外面哪都是,说完她就走出去了。等她回来一看,他没怎么样,飞机其他人都吐了。”
“怎么了?”
“空姐也这么问他啊。他说我也不明白呀,就是这呕吐袋太小了,我吐着吐着看见快冒出来了,就吸回去一点。”
电话那边半分钟没声音:“看,我没笑,这不算笑话。”
“你刚才捂着话筒偷笑着呢。”
“嘻嘻。我觉得这笑话呢,幽默成分是有的。至于道理呢,硬分析也就是指出每个人的不同的行为准则之间的一些碰撞。”她又要分析文本了,“像其他人都认为这很恶心。他却认为这很正常,这从他说的‘我也不明白呀’能体会出来。”
“这有什么用呀?”
“这道理可以用在……”她顿了顿,“嘻嘻,我也不知道。”
“琪琪?”
“嗯?”
“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谁不想啊,星星还想跟月亮在一起呢。”
“我一直没向你求婚你怪我吗?”
“以前有点。不过现在不了。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准则,我不能拿自己的准则去验证你的行为。咦?这不就是刚才那笑话。就像以前我不叫张梦琪,但我和他分开后天天都梦到他,我就改成这名字。别人都说你疯了嘛。我觉得我没有啊。我十八岁遇见你,让你叫我琪琪,实际上,那时候你每次叫我我都想着他呢。嫉妒吧?”
“我知道,他叫杜宇琪,你的初恋。”
“你偷看少女的日记!”
“是,是它放在那儿勾引我看的。”我说,“我突然想结婚了。”
“你可别勉强,我这没什么的。我想通了,你不结婚,可能有你的苦衷,我也不能拿我的标准去衡量你。再说,打一辈子光棍儿是某些丑男的行为准则。”
“要是你肯嫁给我,我们就生孩子,女孩叫雷招娣,男孩就叫雷来福。”
“这么土?”
“这是你起的名字呀?”
“有没有搞错呀?”
“那是我给你起的名字。我的孩子,可不能叫这名字,土得掉渣。”
我笑了起来。
“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真的,其实我一直带着戒指呢。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你求婚。那戒指价值五位数呢!”
“我可知道你那五位数是多少。”
“请问一下,小姐,这戒指值多少钱?”我中午走进商店问。
“一万三千八。”她从柜台里拿出来,给我看了看。
“已经算是五位数的价钱了,不是吗?请帮我包好。”
我刷完卡她还在那儿伸出五指琢磨着:“五位?”我想以她的数学头脑,这足够她消磨一下午的时光了。
十二点的飞机,我们在十点就打算动身了。表姐将行李装满,提到了客厅里。
“这些特产都给琪琪带上吧。”她说。
“你终于肯穿这件衣服了。”
“今天再不穿,你不是会觉得白花钱送我了吗?”她摸了摸头发说,“我年轻时跟现在可不一样,我怕你都不记得了。”
我笑了笑:“我跟牧师说了,他也希望你过去,帮他看看店铺。”
她半张着嘴,看着我,说:“你前天开的玩笑不是真的吧?我跟你说,你可别瞎撮合。”
“走吧。”我说,“还想坐次电车呢。”
“改变一下,”她还有些留恋,“明天或后天走不行吗?”
“我们小时候学写作文,老师告诉要三段式,第一段打伏笔,最后一段再照应一下。这叫首尾呼应。”
“在美国我们可不这么写作文。”她摇头道。
我忘了,在中国,她几乎没听过课。
电车还是那么慢,她在车厢中没说话。我看见外面的雪渐渐化了。春天来了,我想。
“你又哭了?”
“没,没呀。”她摸摸眼睛说,“寒气太重了。”
“你要好好过,有事就打我电话。逢年过节帮老太太画个十字,我都不会念你们那个。”
她点点头。
“明年这时候,我和琪琪一起回来,回这个家。这一个月我明白了,家人不比朋友。朋友可以选择,彼此有矛盾了大不了就分。但家人没得选,几个人再不好也得在一起,然后关系再慢慢缓解,后来再恶化,再缓解,就这样反反复复。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呢?你要挺住,老太太没了,你就是这个家,我们回长春还得找你。”
她看着我,差点儿就哭出来。
“抱一下吧。”我提议道。
起飞时稍稍感到反胃,平飞时感觉好多了。飞机在云间穿行,我在想我父亲是怎样躲过这些高速庞大的金属怪物。我打开这一个多月的手稿,思索着。
我父亲明白他没有醉,他耳朵贴在铁轨上倾听,死亡的声音以每秒上千米的速度通过铁轨传过来,然而铁轨上行驶的死神每一秒向他靠近四十米。来了,来了,他想。双轨为一米,双手刚好握住两轨。还有五秒,四秒,三秒,他默数着。我姐姐在前两秒飞走了。两秒,一秒,他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那是只属于他的,我父亲的荣光。
“先生,茶、澄汁、咖啡、矿泉水,请问您要喝什么?”
我抬头看看她,笑了:“还记得我吗?”
她愕然地摇摇头。
“三十九天前,有人在你这儿要了十一杯咖啡。”
“是十二杯!”她认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想把机票钱喝回来呢。”她看着桌上的手稿问:“你在写书吗?”
“嗯,就差个结尾了。”
“悲剧还是喜剧?”没等我选,她就倒了杯咖啡给我。
“悲剧。”
“那就喜剧结尾好了。我最喜欢这样的书了,前面悲悲的,读完还不难受。”
“你上次说过,我回来要是碰见你,”我提醒她,“你就留电话给我。”
“有吗?”她还是写在纸上递过来。“我觉得我们还算是有缘。”
“这种缘分取决于每三天轮到你一次的航班。”
“你倒是够有心计的。”她说,“我告诉你,你可别想约我,除了我男朋友,我轻易不跟男孩子出来的。”
“我这个月也没时间,要忙着结婚。”
“那你干吗要我电话啊?”她有点儿不高兴了。
“因为,”我冲她眨着眼睛说,“我想把你列为我婚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