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怕听到远方的消息,冲击太大。假设我三年没见过镜子,哪天一照,不精神失常才怪。镜子,员外又发生一封邮件,就这三封,再就没了。我不打算再引一次。挺简单,他说隔两年看看我的确是改变了郑婷婷的生活。这话挺沧桑,我也在变,忧郁敏感,不再下棋,一点计划也没有。
他说疤痕没有掉,永久留在脸上,不过她状态越来越好了,她就要毕业,会留在上海工作。她也找到了自己的爱情,那女孩比她大两岁,做导游。
等等,让我重读一下,爱情后面是逗号,逗号后面接那女孩三个字。他还花了两千字来讲她们的爱情历程,而且郑婷婷的父母也开始理解她。行了,我有点读不下去了。但愿她幸福吧,但愿不是悲剧结尾。
我看看窗外,我的墓碑还立在那个荒野,有一天我要把这迁回老家。我想起广外有一女孩讲一真事——她们聚餐,邻桌的俩男孩悄悄地指她们说,一群GAY,这时姑娘走上去,指着他鼻子威慑,别污辱我们,我们不是GAY,我教你一次,L—E—S—B—I—A—N。
什么意思啊?
拉拉,啦啦啦!
认识张珏他读大四,几年过去了,他现在应该读大八了。复旦流行着这个感人故事,一个心碎的男生为了等他高在拉萨的女友缺氧归来,想尽招数毕不了业。一代人去,一代人来,唯有张珏是太阳照常升起。传奇动人的爱情故事,一个等着她出藏就毕业,一个等着他毕业就进沪。
多年的高等教育令他愈发怪异,他真学会了用斯洛捷克伐克语跟你借钱;他曾打算骑着我送给他的电动车上高原找榜眼,遗憾的是还没到宝山,电池就没电了;他四处答应给杂志供稿,到截稿日却关机不作回复;尽管他还拥有子弹语的专利及世上最薄图书的纪录,但世俗的编辑们也不能忍受大师的放肆。于是他转向歌坛填词,立志写出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圈圈圆圆圈圈这种不朽的佳作,可是拼搏了两年,他只创作了一首《轧死我得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是啊,除了爱情,好像就剩下祝福别人的爱情能算重要了。2005年姚远大喜的日子,他在没有收到请柬的前提下,也坚持前来喝喜酒。虽然事后姚远永远都无法原谅他居然送了一个空红包,但是作为朋友我能体会大师一定是饿坏了。姚远在2006年离婚时都觉得一定是受到了这个事的诅咒。他曾多次表态他要等到张珏结婚,届时他会送一个十万元的红包,冥币。
我想起陈静馨曾讲过她小时候捡到钱,那时小,都查不清这是多少,但知道是钱,一厚沓,好多哦,她藏了几天,童心受到良心责怪,她还是把这些交给路口的警察叔叔。你看,我们是一代人,我们还有警察叔叔。可是警察叔叔并没有夸她是拾金不昧的好孩子。他说这是冥币,没用的。
没用的,这也许是我对张珏的最终判断。他曾经有用,有才华,一字千金,失恋后成了冥币,一百万也没人要。我看见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失恋。
三个男人三个符号,失恋这一筹码已即将用完。TATA,如果你有兴趣再翻翻他的话,给你些章节号码让你省事一点,2,18,24,29,41,44,47,51,54,57,共十节。要你以后哪天抽风了也想写书,比如写本《我那一百个操蛋男友》什么的,那你就把《恋爱宝典》的人物都这么挑出来,按人读,看看打碎了拼贴是怎么回事,看看有的章节其实在写别人,但又是拿他来过渡的;按页再读一遍,体会下B5为什么拼在A4后面,我喜欢精致的东西,下一节再给你展现一下刘妍和陈静馨是怎么拼到一节里的。操,我文艺了,竟然和你聊文学。
不过张珏就要离开本书了,来,让我们为大师默哀三百年。本书在《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还是温床》那一章,还会再出现一次,具体哪一节我还不确定,不过那次他只说三句话,字字珠矶啊。
为什么结婚,为了离婚?
真不错,假的吧?
你们有谁跟白人干过?
一份打印的档案标识陈静馨1984年10月30日生于长沙雨花区,现就读于中南大学国际经济贸易专业,与大师在一个专业。后面是乱七八糟的奖项,大点的是全国声乐金奖,小点的是第五届升华杯学生课外学术科技作品竞赛二等奖,这是干吗的?现在釜山参加中韩友好交流计划。还有更多,住址,号码,邮箱,她父母的工作单位,他未婚夫的资料,未婚夫,他们已与去年十月定婚。我翻开她未婚夫档案,没有那吹箫的高,没有那写书的帅,但也许比他们值得托付。私家侦探跟我说这些都是当朋友白送的,如果要想花钱作点别的了断,他会联系他的江湖朋友。我说不用了,我只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她还好吗,或者也就听听她的塑料普通话。
元宵节的下午我站在十四楼的阳台上想一个电话拨到釜山。十一位号码,输入,最后没能拨出去。我把窗户关紧以免自己掉下去。说什么呢,太多感情使得哪句都苍白,我以为我们两个注定有缘,就像我坚信我能在达到梦想后死去一样。可是不会,我们再没机会了,我们再也走不到一起去了。
总还是见过最后一面,定王府音像城,那是我在长沙最受尊重的地方,我是他们绝对可靠的线人。每次我出现在那里,商贩们就明白文化局的领导就要带着一个叫刘妍的记者突击检查来了。有次我带几个朋友来显摆,我走前头背着手,他们在后面看我施法——走到哪里,哪家店开始收拾光盘,还连声说谢谢。因为我的存在,定王府成为2005年湖南省唯一一家零盗版音像市场。商贩们热情迎接领导,领导高度评价定王府的规范制度。刘妍带着摄影记者跟在后面拍照,远远地对我眨着眼,提醒我别忘了挑宫崎峻。好吧,就让她定格在这一画面吧,我们分享了那么多幸福的小秘密。
听说朝鲜课本里还有百姓翻山越岭把自己珍藏的高丽参啊,泡菜啊,狗肉啊,献给FuckedKing和他儿子FuckingKing的感人故事。领导走后百姓就是这么对我的,他们把珍藏许久的贾木许、侯麦、阁楼、东京热,红热,隐私,一一献给我,路过每一家店都要拉我坐一坐,问我能不能下次只通知他一家,这样其他那些不法商贩就完蛋啦。
就在我体察民情的时候,陈静馨最后一次出现在面前。夏日的蓝花长裙,无跟的银色凉鞋,两只耳环在她卷发中似隐似现。而我蓬头垢面,被帽檐遮住脸躲在另两个男孩之间。她没有看到我,就像是她不知道定王府著名的头号线人就是我一样。我低着头看她走近,此时抬头会是个惊喜吗?我把左脚伸出一点,绊了她一小下。
我起身往反方向走去,我以为这会呈现形式上的美感,耍酷,仰头,打响指,生活又一次拙劣地模仿电影。我朋友问我认识吗,我说前女友,另一个说挺漂亮,我没说话。我想问她有没有回头,有没有喊我。她不会忘记我的背影,躬身,步调慢,学习阿尔帕西诺在《教父》的走路姿势。我知道每走一步便离她远一些。到拐角处我说你们先走,我找厕所。然后冲回去。
我注意定王府的每一抹蓝色。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是吗?陈静馨,你真是伤了我的心,你也曾回头望着我吗?你会看到那个愚蠢的假装自信的家伙吗?他以为在证明自己离开你也过得很好,他以为这样会稍显不痛一点,但他不好,他现在还在想着你,他就要从十四楼摔下去了。
离开长沙和前往北京之间我应邀参加姚远的婚礼,他是社交名士,好多人捧场,像春天里的火车站。郑婷婷不肯见我,我见到了张珏和员外。一片喜庆洋洋的气氛,新娘端杯,新郎祝酒,谁能想到原来只是八个月的婚姻。
“你们随了多大的份子?”张珏吃饱后问。
“五百。”
“八百。”
“这么大的事,这么好的交情,给这么少?”张珏感到很奇怪,“我给两千都怕不好意思。”
“太多了吧?”我多这嘴干吗?
“别说这次,就是明年离了再娶一个,我还给两千!”
声音有点大,全场停下来看,就好像弹一不错的曲子,突然弦断了。
“再娶也娶我老婆!”
姚远是个好琴手,少根弦都能把日子过下去。我们都带着伤来看别人的幸福。我越来越喜欢阳性结尾,《恋爱宝典》三部分,我把分手失恋拿到前面来写,我希望相识和热恋这种美的画面留在后面。即使是失恋的篇章我也以婚礼来收场,虽然不到一年张珏就离婚了。
不说这个,至少此时是最幸福的那一刻。新郎新娘抱紧一点,不用怕,肚子的宝宝压不坏的,再近一点,笑一个,现在我问了啊,这么多人给你们作证,新郎先回答,不许犹豫,听好,你愿意吗?
Yes,Ido!
虽然我强烈抗议不想长篇被打断,然而还是应了出版人的愿望去川渝转一圈。去之前准备演讲稿,大学来的都算学院派,得装正经点文学点。前两天查资料,好多文学术语搞得我一脸茫然,想起戴维洛奇《美好的工作》说,纯文学再没人看也得写,不然那些教授上哪儿评职称去?但是,你们都靠这个吃饭,怎么不知道分纯文学作者一点呢?
我两点半到首都机场,据说明年要盖个更好的,相当上档次。我手写,但我不反科技,我希望人们物质现代化,情感古典化。我个人的愿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乌托邦。
出版人同学没来,他说忙,我猜是没人给他报差旅费。来的是一姑娘,看样子比我大点,挺漂亮,好像《恋爱宝典》里的女孩都应该漂亮,就是穿得有点OL。姚远曾说,一切OL都是纸老虎,看起来,OL的样子是可怕的,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属于OL,而是属于淫民。
她说她叫王淇,负责我的往返全程。注意了,TATA,我第7节说过,本书不重要的人物都不起名字,还列了个名单,出版人同学都没有,我也没有,这叫王淇的意外添进来。第7节没提她是因为,我想装成小说现在进行时的样子,毕竟小说不是日记,写哪儿算哪儿,边边角角早都安排好的。不过没关系,你当真事读吧。
我谦卑地鞠个躬,跟日本人似的说句请多多关照。我的意思她能回一个,这样一弯腰我就能看见她乳沟了。真不错,那么棒的曲线。她还对我特好,除了安检什么都替我办好了,我像个傻小子似地跟着她。估计是她把我简历上少年作家的头衔当真了。
快登机时我说我去吸烟室。她不让,说得为我负责。我说我每次听见广播在喊飞机即将起飞,谁谁谁快他妈上来,都觉得挺露脸一事,能不能让我也遇上一回。
“不成。”她提着我行李就往检票口走。她还真觉得比我大一辈了。
行吧,这回广播没喊我,不还是有人迟到吗?我盯着过道想这两小时怎么熬,我讨厌在颠簸中看书,就剩两条路,跟空姐搭讪或是跟王淇搭讪。出于礼貌我先跟王淇搭汕。
“一会飞起来的时候,你这样,”我捏着鼻子说,“使劲往前出口气,耳朵就不难受啦。”说完我才想起来,我脑子是不是长屁股上了。
她摘下MP3看着我。“什么?”
“我说,你借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