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恋爱宝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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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表情定格 (2)

她半低着,手指拨动她的耳环,像只打翻牛奶的小猫。我难掩失落,满心羞耻,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倒吸一口气,整整一支烟的工夫都说不出话。我们像困在电梯里的两个陌生人都急于摆脱对方,而故障原因就是那一页的采访记录——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幅她刚画上去的画,一个长头发,眼神呆滞的男人,那男人也许是我,也许是卡西莫多。

我后来认识了更多的记者,有些点头之交,有些关系很好,亲密到我们时常会彻夜打牌。这样就会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我们打了一夜的麻将,次日上午都要去王府井书店赶个通告。到了现场才反应过来,原来我们是一个事情,我是新书签售,他是报道我签售。由于邀请函上用了著名的,最具才华的等夸大的词语,他一直没把这人和我联系上。

通常都会有些傻问题,比如,你觉得郭敬明怎么样?你觉得韩寒怎么样?别拿我跟他们比,他们会生气的。这不是好答案,专业上讲是没新闻点,没话题性。没名的作家想出位都要痛斥比你有名的作家。

这时候我朋友举手问话,一本正经的语气,和昨晚和牌时的德性截然不同。他问为什么你的书一直不畅销。我昨晚没赢你多少钱呀,不要这么对我。你知道吗,TATA,这种问题只要回答,经典是经过时间考验的,就没错了。虽然我确实也是这么想,我要成为一个死后依然有人阅读我,听我讲故事的作家,但我不能这么说。刘妍的那幅画教育我,我这种失败者在众人看来只是个卡西莫多式的脸,长一张那样的脸还抱怨为什么这时代女孩都不喜欢我。

我对着话筒讲苏格拉底的故事,我说当时公民陪审团不也是多数人赞成处决他吗,不到十年,这些人就被更多的新一代人干掉了。这多好,借古喻今,我没那么孤单了。

“你最近在创作什么?”他接着问。

妈的,我最近在和你打麻将。我想写一本打破语言界限的书,我想打破讲述,描述,以及叙述这三种文体的界限,就像你读封信,可能信里讲了他最近经历什么事,但你不觉得那算文学,可的确又是有文学性的,那么我就试图在唠家常的话语里提炼这些文学性,将其放大。然而这些我都没讲,我答得很简单,我说我最近在创作欠条,给好多人写。

现场笑声一片,笑归笑,别再没幽默感地接着问我为什么欠那么多人钱,让我又回到书不畅销这个原点,那简直算得上原罪。

由于国内除了网络,传统媒体均为国有,掌控着资源权利,不存在竞争,以至于出现大量能力较低的记者,像是我的牌友,他连受访人都不清楚,依然信心十足地前往书店,原因在于有几个问任何作家都通用的问题,可以让他横行无阻。

列一个对抗无聊问题清单。

请问你的写作风格受哪位作家的影响比较大?

有几个,记不清名字了。

能讲讲这本书是一个什么故事吗?

我用了整本书才算把讲它清楚,所以不好讲。

写作在你心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体动脉和肺静脉交汇处,你查一下,那个地方叫心脏。

在这本书的创作过程中,你遇到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钢笔坏了。

你会这辈子忠于文学吗?

不会,这是最后一本,赶紧买。

那么你会在意你的读者的看法吗?

会,不会。

好,感谢您接受《恋爱宝典》俱乐部的访问,您的答案让我们明白,为什么这本书会写得这么扯淡了。

是有点扯蛋,但是最后一个回答是真的。会,不会。我难以启口,甚至连一个玩笑都开不得。会,我那么在意陈静馨,肯定我也在意她的想法,她说我是好的,那么我认定我就是好的;不会,有那么一个读者我完全没在意过,甚至因一己之欲伤害了他。这个人在本书是有名字的,很重要,本书收场还要靠他,他叫宋宇亮,他那时的女朋友也有名字的,叫做——SASA。

宋宇亮是杭州人,祖籍哪儿的我不知道,反正长这么大活动范围也只是西湖到钱溏江之间。他和SASA一直是同学,从小学到中学,高中时候就断开了,SASA进的重点高中,当然是家里花钱托人进的。宋宇亮学习差一点,直接上的社会大学,高中都不用读了。

他俩感情接上是半年以后,SASA路过公园见一帮老头围着看麻将。她没停步,继续享受二月春色。忽然老头堆的中心发出一声响亮的声音——和!就是张艺谋在开幕式上打出的那个字。当然这是宋宇亮的声音。十七岁的男孩对阵三位加起来二百多岁的老人。SASA顿生少年英雄江湖老的错觉。于是那个春天无限美好。

SASA的金钱观是这样的,她说小时候父母做服装生意,听到最多的就是数钱声,她讨厌这个,而且她发现父母赚到的钱并没有用来享用,都是马上投进去赚更多的钱。她娇贵而忧郁的成长经历导致她的爱情观也产生异化。她不喜欢成绩好的,有理想抱负的男生,她认为这种男生长大了一定又要天天赚钱;可是她也不会喜欢没事业心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男生。学习差到极致,人又老实的男人,快像熊猫一样少了。这时,宋宇亮出现了。天哪,还有人笨到初中都毕不了业吗,还有人老实到天天和老头打输了绕树桩的麻将吗?她简直爱死他了。

他们的爱情曲折离奇,因为父母经常出差,她家保姆对宋宇亮比对主人还要忠诚。宋宇亮可以毫无顾忌地住在SASA家的别墅。而保姆则告诉先生和太太,这是我那不懂事的弟弟。这谎言直到考大学前保姆离职了,他却还住在二楼,才被戳穿。

她母亲的第一反应是惊喜和感激,原来SASA没有她所担心的那么孤独,谢谢你这几年都陪着SASA。不过她父亲却皱着眉沉默不语,他充满疑惑——难道,难道女儿十六岁就和人家有了男女之实?

事实上那几年在性上面他们没有任何突破,连接吻都没有。他为她戒掉了绕树桩麻将,却全身心地投入到网游事业中。爱在别墅的岁月里他每天都把自己反锁在二楼卧室的电脑前。显示器呈现一帮小怪物打另一帮小怪物,怪物如此之多,以至于奋战几年革命尚未成功。仿佛一个巧妙的电影转场,怪物们依然打打杀杀,镜头往后一拽,这个少年长大了。

他们正式同居是大学以后,宋宇亮作为伴读带着他的笔记本一同前往,虽然学校离她家不足五道街,然而她的父亲还是在钱江三苑购置他们的爱巢。头八个月他们干了不少事情,她赚足了大一的学分,在话剧社参演了《雷雨》,并举办了一个自己设计的小型T台秀;他的成就更大,他把一支游牧部落拢成一个城邦,添置了最好的装备之后,准备向全世界扩张。可是,他们却什么都没干,是的,一个甜蜜的吻都成了对爱情的奢望。

他们第一次性爱是发生在,让我想想,发生《恋爱宝典》的第三章第12节。我在开个你不用笑的玩笑,TATA。毕竟我曾爱过SASA,我不愿去把她与别的男人上床的事实形成画面。我也曾那么爱你,但是你犯了太多这样的错误。你喜欢把我和那些学长依据床上的表现分门别类。你说到倒假烟的不抽烟,挖煤的习惯事后来一支,卖大米的喜欢做爱进行时抽烟。全了,你让我怎么办?你伤害了我,我因为爱你而变得如此脆弱,我希望我是你碰到的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人,可你又把香烟的三种情况全讲遍了。你还记得我那天是怎么干的吗?我把香烟叼在嘴里,像棒棒糖一样地不松口,也不点燃,整晚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不去想小恶魔也会来折磨我。跟SASA相恋的时候我一看到电脑就打颤。我不自觉地想他们的性行为也许是这样开始的:宋宇亮对着电脑英勇杀敌,SASA从后面附身抱住他,来了句真棒,调皮的手指在他胸口前划了几圈,慢慢向下摸,摸呀,摸呀,咦?这是什么啦,我们一起解决掉吧。

这不好,我知道在既成事实的情况下,这纯粹是自己矫情自己。

“想什么呢?”因为我对恋人一贯比较活跃,所以一丝的沉默都会令SASA感到不安。

“我在想,我们两个能相爱,以缘分从概率算有多难得。”

“真棒,”她从正面抱住我,“你不用每时每刻都想着让我感到幸福的话。”

调皮的手指在我胸口前划了几圈,慢慢向下摸,摸呀,摸呀,咦?你刚才在想这个是不是?是的,SASA,我现在还想,要是没有更多的痛苦,更多的焦虑的话,我一辈子都和你这样。

他们聊天是什么风格呢?举个例子;SASA会说你不能老这样,我爸说会出钱给我做个品牌,你可以帮我一起做。我不靠你,我要自己做事的。哦,你的事业是网友?我现在小,我长大了自然会做事业。

谈话差不多就结束了,晚些可能是有所思索,他表示是该考虑工作了,要赚钱买车买房,这样才可以娶你。谁嫁你呀?这是娇嗔式的玩笑。但浙江男人最幽默的地方是他们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他皱着眉执著地说,那我还是要买房的,不娶你我还是要娶别人的,我总是要结婚的。

我知道的这些自然都是SASA讲的。我们头一次见面是在武昌的一家海鲜楼。在消除了最初的陌生感之后,她对我倾诉了她的爱情故事。她还说有段时间她也和宋宇亮一起玩网游,她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到一个月她和游戏中的老公见了面,一起开了房。

她想用一段新感情来割舍旧的关系,几天后第二次见面她发现这简直可笑。那个男孩一再追问吃完饭干吗去,看完电影干吗去,那逛完街干吗去?他只想直接去酒店,尤其是当她知道对方只有高一的时候,她心灰意冷,将手机扔进钱塘江,直奔机场,去欧洲待了两个星期。

从圣彼得堡到斯德哥尔摩,她觉得这也许就是宿命论,有些人注定要在你生命里留下一辈子,飞越太平洋的夜里她记起九岁那年离家出走,跑出去一下午,赶上暴雨,还是坐的士回来了,结果连保姆都不知道这个下午发生那么多的事情。这次两个月够久了吧,进入杭州她先给妈妈电话,妈妈问她巴黎好玩吗。她没明白。妈妈说如果不是宋宇亮告诉我你去巴黎学私人订制,我还以为你离家出走了呢,呵呵。

她又想念宋宇亮了,她赶回钱江三苑,想大声告诉她爱他。六十天分离,宋宇亮也出奇地激动。他拉她到电脑前非要她看一样东西,说是给他一个惊喜。

“没看懂。”她又不明白了。

“看这里,”就是像《人鬼情未了》的感人画面,他柔情蜜意地握住她的手,指向那一组数字,激动地说:“我终于升到20级了!”

看到了吗,TATA,这就是文学的魅力所在,这就我写书你读杂志的原因,文学能把无趣的人物写成有趣的效果,文学能让你在大笑之时感受到另一个的绝望。这些都是语言的力量,只要人类还在追求语言的功能及创新,文学就会永在,我也会不朽。

SASA与宋宇亮,我跟他们本来没有任何交集,跟陈静馨一样,也是因为我的书。但是起初SASA并没的挑中我。她想她男朋变得稍微好玩一点,她挑了蔡康永的自传。毕竟蔡康永不是作家,落在文字上要逊于他的主持,之后她去书店,她想挑专业写书的。我那时刚好出一本书,有字有画,四色全彩。她相信了当时出版社夸大其词,在腰封上打出恋爱圣经一类的宣传语。《圣经》哇,这不正是宋宇亮要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