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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冷战时期 (2)

站在点点的角度,她与我的第一次约会应该算非常糟糕。她没约我,我也没约她,全是朋友撺掇的。她来广州演出一个月,朋友说可以找个合约男友,好用的,你回深圳也不麻烦的。我认识一个,她朋友说,一看就是那种甩一千次也不会黏着你的主儿,最多自己去跳楼。她觉得挺乐,找个男朋友甩着玩也挺有劲的。那天见了面就不对劲,首先这人比她矮,似乎还穷,还能吃,再就是——发现这个事实她差点崩溃——他也是东北人。

“没事,我可以装外地人,你给我点时间学方言,装ABC都行。”

“得了,你还是说东北话吧。”

我看着她埋单,试图讲个笑话表示我虽没钱,但有别的特长。“ABC我会,我读过大学,AlwaysBeingClean。”

“别说了,弄得我凉丝丝的,”她把零钱收好,正视着我,“我们等会儿去哪?”

去看电影。电影院人不算多,反正进去就有票。我们在中间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我对这种电影不感冒。讲一叫尼奥的黑客闲得慌,跟计算机较上劲了,后来恨不得钻进去打。我哈欠连天,她问我不好看吗。我说不是,我最喜欢看电影,要是电影院不禁烟的话,我恨不得生于斯长于斯。她看看我,她跟我还不熟,不明白我想说啥。我摸了摸她的手,告诉她去抽支烟。

回来的时候我拎袋爆米花。两张电影票是她买的,我得买点零食表明我也出力了。

尼奥不知道进了什么地方,周围的环境好达达,我看了半天确定不是地狱,挺放心地闭上了眼睛。睡了一会儿脖子疼,我跟点点说你往这边点,再来点,那么紧张干吗,又不吃你豆腐。我头一歪,靠在了她肩膀上。

当时《骇客帝国3》还没出来,前两部四五个小时连放,我睡得爽死了。醒来时正散场,我借张面纸把她肩膀上的口水擦掉,也跟着人群走出来。

我问她电影好看吗。她说还行,就是有人一直打呼噜。我估计是在说我。我装不知道辩解说观众打呼噜责任在华纳兄弟,他们把电影拍得让人想睡觉。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还跟后排几个男的吵了一架,警告他们别找我,找电影院去。

“我不知道,我睡着了。咋的了?”

“就是他们让我把你叫起来,声音太大了。我把他们都骂回去了。”

我挺惭愧,提出请她吃生蚝。“白云路有一家,很火的。”

刚好那天他们没出摊。我说芳村肯定有,那酒吧多,跳完舞都饿。我们赶过去在路边吃烧烤。从酒吧出来的男男女女都很亢奋。点点捧着生蚝壳子看得很好奇。她说问我那里面都什么样。

“酒吧的样。”

“我没去过酒吧。”

“不是吧你?”

“我还小嘛。”

“对了,你多大了?”

“十五岁零四个月。”

“我操。”

我带她进去看看,先跟她提俩要求,一是我没钱请你喝洋酒了,点打啤酒凑和吧;二是不许被别的男人勾走,把我一人晾这儿。不过一进去,她就有点怕了,死命拉着我,生怕丢了。开始拽我T恤,衣服都扯变形了,之后干脆抓我手。广州热,所以外国人以黑人居多,然而绕着黑人跳舞的中国女孩更多,再加上已经过零点,酒喝得不少,没被带走的和带不走人的男女更加疯狂。点点有点怕,使劲捏我手,不肯找地方坐下来。我领她转一圈,舞池中间还有大床,两男两女在上面穿比基尼模仿性爱。点点凑我耳边说咱回家吧。

“啊?回哪儿?”

“去你家。”

“啊?太快了吧。”

就这么个情况,到我住处时她惊魂未定,我兴奋不已。我那时住地下室,刘宝回四川那天租到的。又便宜又温馨,我用省下来的房租装了个二手电脑,以便随时知晓最新的AV资讯。地下室没窗户,灯一开可亮了,丝毫没有黑夜的感觉。我说你上会网,我洗个澡去。

冲凉在公共浴室,快乐的流水滑过我身体的每一部分。进屋后我问她去冲不。她说不方便。我哦哦哦,哦了半天我不知道怎么开头。她回头看到我热切的眼神禁不住乐了。

“你想干吗?”

“你想让我干吗?”我问。

“我不做那种事。”

“哦,哦,哦,”我挠挠还湿着的头发,“没做过?”

“做过。不过后悔了,再也不想做了,直到结婚。”

“哦,哦。”我靠床头。

她坐着上网,事实上只找个不跟我同床的地方。

“那你打算睡觉吗?我这就一个床,你要想我就起来,我看书。”

“你先睡吧,我一会儿睡你旁边就行了。”

“哦。”

我躺下来,盖好被子,想了好多功德无量的事儿。我想跟她做爱,在出租车里身体就一阵一阵的了,洗澡的时候想着想着就彻底不行了。我现在还没怎么喜欢她,我在算和她发生性行为都意味什么,搞过未成年人,干了腿长将近九十厘米的姑娘,为我的性伴数目添了一个单位,可是归根结底也就是一次射精,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些就打破她的原则底线——她刚才说得那么绝决——那也太无耻了吧。想着想着我就在她的打字声中,在自我的道德肯定中满足地睡着了。

我以前在大学写第一本书的时候很少睡觉,通常都是写到清晨出操。有个很奇怪的室友活得像是生活的观众,好比生活是场二十四小时连放的电影,他总是担心错过什么好玩的事情。虽然大多数日子波澜不惊,但他就是期待下一秒就会发生爆炸性的事件。为此他甚至舍不得睡觉,每夜都是陪我到很晚才不得不睡。他特羡慕我,早上一睁开眼就大声问我,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那天起床也浮现了这种感觉。我醒来看见点点还在上网,我发会儿呆,在背后问她你怎么不睡觉。

“吓我一跳,”她把椅子掉回来,“你醒啦?”

“现在几点了?”

“上午十点多。”

“一直没睡?”

“躺好久没睡着。我开始同情后排那几个男的了,他们一定是也想睡觉时才受不了你的。”

“什么意思?”

“我后来捏下你鼻子,就没动静了。可是你抢被子,我拉过来,你就推我。”

“总比生扑你强吧。”我起身找衣服,“拒绝老子的下场就是没被子盖。”

我站在床上时我的短裤刚好与她的视线平视,她皱着眉让我文明点。

“没见过晨勃吗?你睡吧,这床上全你的了。”

“我回去睡?”

“早说啊。”我又把衣服全脱掉,钻被子里。

“你真行,跟你商量一事儿。我得在广州待一个月,做我男朋友吧你。”

“有工资吗?”

“我请你吃饭抽烟,给你买书。”

“咱算算,从鹿港见着你到现在,是十七个小时,我睡了十三个小时。”

“我喜欢这个,”她提起包准备撤了,“安全。”

“可是就那清醒的四个小时我也能做不少事儿。”

“就你?”她拉开地下室的门,“我下周五再找你。”

我上半年入了作协,所谓回归主流。五月份还随团去了延安体验生活,主要考察老区的美食及酒店服务业。作为组织部里的年轻人,我响应号召,挤出睡眠时间,从二十三楼的卧室使劲往下看。领导们说80后作家缺的就是底层写作,光在延安读丁玲是不够的。由于夜晚观察底层,我白天开会时便神情恍惚。六十多个作家济济一堂,讨论文学,我往圆桌上一趴,就找到了课堂上睡觉的感觉。

刚开场还睡不着,一些片言只语还溜进耳朵。一位身着军装的作家感叹现当代读者素质越来越差,文学将面向精英还是大众。因为他肩上的军衔是四杠二,全场鼓掌,请他发表意见。这么一刺激,睡虫就来了,我欢快入眠。

几个梦下来我被高洪波用话筒唤醒。我以为大会进行到去餐厅体验民俗民风的环节了,揉揉眼睛见大家还在。前辈们很好,都忍住不笑。高主席令人倒杯茶给我,说能体谅我这样的年轻人不适应这种场合,但我还是应该说几句做会议记录。高书记人特好,虽然到现在我也没弄清他是副书记还是副主席,反正他是作协唯一能叫得出我名字的领导,出于感激,我很认真地表达我的想法。我说我觉得当代年轻人素质不低。我调下麦克,刚才是关着的。开启之后我重讲一遍,挺高的,我就接触过几个女读者,各方面素质都特别好,比如陈静馨。

不管对错,我观点倒是很新颖。我估计他们会庆幸还好那孩子一直在睡觉,没说更多的话。前辈们也很饿,没人揪我辫子,我话音一落就散会了。

《文学报》没刊这么多,就说年轻作家持反对意见,更没见着陈静馨这三个字,然而我时时想她,以至于所有从我这儿见过陈静馨的朋友,我都没有绝交。

姚远也见过她一回,他说陈静馨是他认识的最漂亮的两个女孩之一,另一个是他老婆。其实他老婆不好看,说这话的时候他老婆也在场,所以我猜他的意思是——你女友比我老婆好看一百倍。

可她不是我女朋友,她有男朋友,比我高,比我帅,还会吹箫。这些她都不避讳我,包括每天十点到十点三刻的长途亲密电话。她在床靠墙的一侧,对着话筒说,我想你了,特别想,老公你多说点,我就喜欢听你说话,我在床的外侧看《史记》,恨不得自己也一刀切了,现在就下床写《共和国史》去。有时候我多么想对她讲,我和你是异性,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很美,就冲这三个理由你也要顾及一下我的感受。但是说不出口,看到她挂掉电话一脸憧憬,时不时会告知我一回到长沙她就直奔四娭毑吃口味虾,馋死了。我耸耸肩,欲言又止,你到上海来,坐二十个小时火车,找你喜欢的作者,就是为了怀念家乡菜吗?

最后一次总是很特别,那晚她挂掉电话没有再憧憬或期盼,把被子盖好面冲着墙,问我能不能把灯关掉。像洞房夜吹蜡烛似的,啪的一声进入黑暗与沉寂。

她问我是不是以后再没有机会像这样与我相处几天了。那声音碰到她面前的墙扩散到整个屋子里,浸到夜色之中。我说如果我们都不努力的话,也许就没有了。这是种表白,但是又给自己留有若被拒绝的面子。我心里要说的是,我应努力进一步,你应迁就退一步。

“你明天陪我去买票吧。”

“好。”我翻过身,背着她,我怕我忍不住张臂去抱她,那不合适。现在我一伸手,拥抱的就是窗外的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