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妍答应帮我找房子,我们五点钟约在贺龙体育场见,显然我比她先到。至少一百对情侣都约在这里见面,我甚至忘记了她长什么样子,我只记得她采访本上的那幅是什么样的,丑陋至极,难以想像。
一辆出租车停在我面前,车窗摇开她探出戴着太阳镜的脸审视我片刻。
“上车。”她说。
“去哪?”
“出租车后座。”
是这样的,身为一个日报记者,她惟一的房源就是一同事要出租的房子。我说我还以为你有几个地产老总的电话呢。
“我们还以为你的作文应该写得更好呢。”
“是口述,”我辩解,“写可是你写的。”
她同事跟我们讲她妈妈刚过世。“不过你们千万别想到阴魂不散的事情,是健康地过世,癌症。”他说,他准备把父亲接过去一起住,就空下这套。他带我们看了一下房子格局,说:“你们住着保证舒适。”
“你搞错了,”刘妍反应道,“他一人舒适就够了。”
“我知道,我知道。”然后他露出一副知道更多的表情领我们看看主卧,他们当年装修时完全照酒店规格添置的浪漫大床。“你们肯定喜欢。”
“那你觉得呢?”我问刘妍。
“不是吧,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一签至少半年,万一中间谈上恋爱了,总得考虑一下人家对这房子什么感受。
“关键是她对你什么感受吧?”
她同事说:“如果你们住进来的话。”
“是他,”刘妍纠正,“他一个人,或者是和他女朋友。”
“好,”他接着说他们是清真,所以住进来饮食要注意一些。
“那我们吃什么?”
“是你,”她纠正,“你一个人,和你的女朋友。”
“我知道了,你也可以在室内把太阳镜摘下来。”
“除了大肉有很多啊,”他说,“鸡鸭鹅鱼牛啊。”
“那是过年才会吃的吧。”我质疑道。
“你可以天天过年,”刘妍建议,“在墙上提名正月堂。”
“好,你住哪?我拿正月换你的十月。”
房子没谈拢,说是再商量,互相装模作样留了个电话。难以想象两天后我真的把它租了下来,从饮食开始改变我的生活。但那时不是,我还要能大快朵颐的地方。下楼刘妍提醒我别和她并排走,弄得真跟情侣似的。我说是你答应找房子的啊。
“但是,我没想到是这样,”她停下来讲,“我和你一起找,像是筹备婚期。”
“有吗?你应该是怕报社的男性领导知道,不再重用你吧。”
“我现在只担心他们批评我花一千块钱买你的稿子。”
“没必要这么直接吧,何况我说过不写的。”
“我开玩笑的,”她有所缓和,“你那么想搬?”
“你知道,被甩,特别差,只要在家里,就感觉举头三尺有神灵,只要什么她碰过,我就有拜一拜的冲动。你有过这种事吗?”
“没有,我都是去别人家。”她跟我在街上边走边说,“你可以变换一下,比如和朋友吃饭,打牌,这样心情会好些。”
“我在长沙没朋友,我为她来的,还特意找了份工作。她没了,工作也就辞了。接着我就一下子没方向了,我不知道我待这还能干吗?”
“你不做那个少儿杂志了?”
我耸耸肩,我说我也想过回上海,有朋友的地方。“只是长篇刚在写,不想折腾。你耳环不错。”
“谢谢,你对舟舟有兴趣吗?”
“谁?”
她做出指挥棒的姿势,“那个智障指挥家,我一会儿要采访他的音乐会,无聊的话可以去听听。”
“我帮你写稿子,给你打一千块的工。”
“那就把《头文字D》的影评也写了,午夜十二点首映。”
我捧着她笔记本坐在音乐会前排。她低声说不用着墨于音乐,重点写舟舟,体现出社会对弱势群体的关爱和他自身的奋斗不息。
“这是媒体想要的。”她总结道。
“但是,”我抗议道,“这像是社会对他缺陷的怜悯与施舍,况且他的音乐确实很出色,对一个音乐人不谈音乐是种侮辱。”
“你想怎么写?”
“因为我听的音乐很舒服,我也就只写对他音乐的赞赏,关于他的残疾或是社会关爱只字不提。在音乐上,他不但健全,而且超乎常人。”
“你等下我,”她出去跟主编在电话协商,我在钢琴伴奏下把乐评写完。
“主编说,”她坐下来,看着前方,“非常棒!当然我撒谎说是我写的。”
“本来就是你写的。”
“你怎么说这么假的话都能这么严肃?”
“我帮你修改了一下,”我把电脑还给她,“加了两句,第一句话,我们不知该如何称呼舟舟,若是哪一天天才这称谓不再那么泛滥,只限于同时代少数精英时,也许才可以称舟舟为天才;第二句是,在观赏过舟舟的完美演出后,我们无法接受这位艺术家还享受着政府的残障免税制度,他完全有能力担负更多的责任。”
“你太可怕了,”她说,“那你一会儿怎么写周杰伦?天神下界?”
“啊?”
“《头文字D》呀。”
由于是午夜零点媒体点映场,我没记者证,费了好大劲才进去。影片不好看,估计电影审查时剪了不少,日本题材在中国不好过。黄秋生,周杰伦演日本人怪怪的。我没反日情绪,我的意思是,他们若是演爱斯基摩人或是索马里人也会让我不自在。我在影评中揣测他们版权费是不是没交够,改个中国名字都不成?
散场后将近两点了,刘妍说她就住附近,走几步就到了。我说不花钱就更得送了。
“这样不累吗?”她漫步着说,“我每句话都要点缀一下。”
“什么意思?”
“比如刚刚,换一般人会说——还是送送吧,但你偏说——不花钱更要送了。”
“我不喜欢把日子过得平庸,包括这种细节,一直的标准是,不入文字的语言我不说,或者不能拍的画面我不做,当然除了睡觉。”
“那你有没有想过,除了这些点缀的花边,它内在的核心是更重要的。比如日本人很少开玩笑,但是他们偏偏就能出现最细腻最感动的作品。算了,我自己都乱了。”
“有时候玩笑是武器啊,躲避正面交锋的方式。再拿那句话说事,我想送的话,我觉得这样对于今天是一个完美的Ending,也许对于以后还是很好的action。但如果我说,还是送送你吧;你一样有机会说,还是自己走吧。我说不花钱更要送了,我料到你会笑,你很难拒绝我。”
“你真的太可怕了,只是被人送这种事不触犯原则。其实你没必要把你失恋的痛苦放在嘴边,你要相信,失恋过的人都不会比你好到哪去?”
“以前有个编辑回我邮件也讲了跟你同样句式的话——其实你很有才华,没必要走路时抽烟。也许她对我的最初期印象是染了头发,浑身拴链子,戴着大耳环的,还处在叛逆时期的嬉皮士。我当时觉得好笑,现在想想,她说得对,你说得也对,没必要的事情就不去做。
“我快要到家了,如果你没打算过夜的话,就送到我这里吧。”她停步转身说,“天哪,我怎么说话也成这样了?”
“我想过夜你也不会让我留下来,还是送你到家吧。”
“今天还是谢谢你,一天内写了三个稿子。”
“还去了一趟常德,吃了四碗牛肉粉。”
“相比之下,高三学生经历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天。”
也许对你对我也是,但我没说。
“我到了,我住七楼,我没男朋友,但也不会邀你上去,”她笑了,“有机会还要跟你学拐着弯说话。”
我站在电梯前看她进去,数字到7时停了一阵,然后从7又下到1。我猜应该是她在出梯前又想了一下,是由于她为人着想的良好素质?还是她防范意识,不希望夜袭者得知最后一个使用电梯的人住在7层?反正不会是对我邀请。但我进去了,依次按了2、3、4、5、6、7。
电梯在每一层开一次关一次,我想如果有孤魂野鬼与我同行,我依次送你们回家。仿佛五线谱,电梯飚到最高音时,我走了出来。
有灯光透出来的只有0703,我按了一下门铃,刘妍开门露出头。
她肩上空无一物,我试图往下看,她伸出手遮住我眼睛。
“你准备洗澡?”
“有事吗?”
“你答应帮我找房子的,所以明天你应该陪我继续找。”
“我要是反悔呢?”
我伸手把她的中指和无名指在眼前分出一条缝,说:“你猜。”
本章SASA这条线我一直用电影做辅线,我们头一夜是影视宾馆,暂别她的下午我看着戛纳泪流满面,我们在电影院观看了两个多小时的《通天塔》,我希望她能在昆明经历一次完美的演出,我希望——她提过绚烂这个词——我希望绚烂降临在她身上。
有段时间给人家做编剧,钱没赚到,然而学到不少有趣的东西。通常来说制片人最喜欢做两件事情,折腾编剧和跟你讲类型。假设你是个英雄,你双手双枪把一群大反派打死了,万一中弹也得在影片结束前慢放着死,那么这是类型片,枪战片;假设另一部片子你依然是英雄,一上来呼风唤雨无比拉风,不同的是开场才二十分钟就不小心被运垃圾的卡车撞死了,这是反类型片。爱情片也一样,男生英俊高大,女生娇小可人,他们的爱情惊天动地,催人泪下。
我虽然长得比较反类型,但还是希望能干点英俊高大的事。但是一开始就不顺。我候机,忍不住去抽支烟;回来候机,飞机还没来,又去抽支烟,再回来候机,好像少点什么,箱子哪去了,手机在箱子里,但是我箱子他妈哪去了?
飞机倒是准时起飞,连让我考虑的时间都没留。我上来干吗?我恨不得跳下去,一小时后我降落在昆明,没法找到她,不用出机场,直接乘下一班回武汉,回来时刘宝应该还在玩连连看,他会头也不回地问我有什么收获。我说,册哪,原来昆明机场就建在市区里!
我很欣赏昆订或科恩兄弟的反类型电影,可我真的不想成为那里面的经典滑稽角色。我得走出机场,这是第一步,绝不能就这么回去。我跟司机说咱找个卖手机还开门的地方。我钱包没在箱里,卡还在身上游戏就能玩得下去。我要想办法找到她。
换上新手机我先拨开0831-110。我说我报案,我女朋友失踪了,她叫sasa。
她上午八点左右到昆明。
SASA?中文名是什么?
不知道。
她住什么酒店?
不知道。
她有预定酒店吗?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