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还是有那么一个截点,虽然不算表白,但互相还有些承诺。那次我刚做完采访赶去金鼎轩陪你吃夜宵。皮蛋瘦肉粥,你就爱喝这个。
“你其实可以专买几个皮蛋剥着吃的。”我建议。我没胃口,只喝奶茶。
“那么弄太腥。”你低头搅着粥,“今儿采访感觉好吗?”
“还行,都记下来了,”我指着座旁的笔记本说,“整理一下就能出活儿。”
“你们一般都什么过程?”
“事先做些功课,是名人就百度,不出名就问她简历,了解情况,做个提纲。再根据临场延伸些问题。抽空说些有趣的话,增加现场感,差不多了。”
“需要和女模特上床吗?”
“我说需要的,增强文字质感,她们都不相信。”
“这回这个相信了?”
“这回忘提了。”
“那你怎么有香水味?”
“啊?我也有点饿了。”我捧起菜单遮住脸,问她:“你说一碗粥能放多少皮蛋?”
“你说说,哪儿见面,怎么勾搭?我是纯八卦,不是嫉妒。”
“本来约在星巴克,都怪它,”我又指着笔记本,“到那就没电,一个山炮在占着电板充PSP。只能去她家插上电源聊,她家就一个接线板还在床头。”
“要是我就装被子里,更直接。”
“您好,我要一碗皮蛋瘦肉粥。”我冲服务生挥挥手。
“她叫什么名字?杂志出来我看看,访得好不好?”
“Marry。”
“够土的,中文名字呢?”
“玛丽。”
“别跟我绕,成吗?”
“没跟你绕,她不是中国人哪有中文名字?”
“哪儿来的?”
“L.A.”
“你也显摆呐?”她冷笑着。
“美国公民有好几亿,碰着一个也用不着显摆吧?”
“说说吧,跟U.SandA是什么感觉?”
“呃,没A片里那么多comeon。”
皮蛋粥端上来了,我闷头喝粥,尽量躲着。
你还是问:“你英文行吗?”
“勉强够用。”
“那她说什么呀?”
“谁?”
“超级玛丽。”
“忘了。咱到此为止,please!”
“她爱吃蘑菇吗?”
“呃?爱吃。”
“她会顶金币吗?”
“呃?会顶。”
“那她知道爬第三关的旗杆能直达第九关吗?”
“饶了我吧,当我开玩笑。”
“你没开玩笑,你最严肃了。”
“这样,”我放下勺子,看着你,“我说我连洛杉矶是哪个星球都不知道,你说你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修马路的,好不好?预备,开始!”
“等会儿!”你心情好多了,“有奖品吗?”
“我配把钥匙给你,以后你随时过来用厨房,你画什么都可以拿来跟我比比像不像。”
“不成,我要包包。”
“别拿这个挤对我。”
“你快点吃,我都困了。”
“去我那儿?”
你握紧拳头,恶狠狠瞪着我说:“我要好好给你洗洗!”
有几个阶段我都以为我再也见不到点点了,她却总能不合时宜地在我面前出现。比如我去杂志社面视,做第一次采访,合格就录用,不合格就继续宅下去,带着笔记本跑哈根达斯一看,itis点点;比如刚刚,我写完你那节,体力不支却又精神亢奋,看会儿电视好确定是去睡还是继续写,这时荧幕上呈现点点的脸部特写,天真,单纯,活泼,可爱,国民少女,她说工作排练一直很忙,如果有空闲,有合适人选的话,她想体验一下恋爱是什么感觉。看到这里我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我重新拥有了创作的力量。
真棒,点点,你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感觉,你怎么对我们交待?要是有人把你所有的前男友组织起来,都够非法集会,判刑的了。你怎么能对我们熟视无睹,去问恋爱是什么感觉?
她回深圳之后,过年之前我还是见过她一次。我没能交上租,被房东反锁在屋过了一个星期的洞穴生活。这时她来了,摆出一副富家女的架势让警察马上把房东找出来。我们在派出所磨到深夜。住进酒店前喝了一碗粥。我跟她讲饥饿之后的奇异感觉。我要不停地逗她笑,这样才能掩饰我的自卑。羞耻的生活,我拿幽默抵挡。
“头几天我把《失恋排行榜》重新读一遍,又找出尼克?霍恩比的另一本书,比失恋阳光一些,”我手夹着烟,故意停顿一下,“书名叫《自杀俱乐部》。”
“讲什么的?”
“你猜?”
“讲自杀。”
“对了,”我冲她打个响指,“我们越来越默契了。我反对自杀,这几天我最怕我饿死在里面。死我不怕,我怕警察鉴定我是绝食自尽,旁边还放本《自杀俱乐部》。我想写个条,跟警察和我的读者解释一下我不是自杀,钢笔还坏了。我上网就是跟你说一声,死后帮我平反,我忘了你有那么善良,一听说就来了。”
“我明天给你再租一套房子吧。”
“需要我用身体报恩吗?”
“你先养养,你身子太虚。”
“太好了,你借我五千,这回高低得要有窗户,”我侧身做呼救状对着远方呼喊:“Help!”
饭后我们步行回酒店,月朗星稀。对面走来几个男人,她下意识拉我住。好像那时候我还是头一次碰到她的手。走出巷子我自觉松开她,为了缓解尴尬,我开玩笑说跟你走夜路,仿佛怀揣晶莹四射的夜明珠过街,就怕被人抢。她没笑,我又补上一句,夜明珠倾国倾城。
“我一直想说谢谢你,”进了房间她说,“以前跟你那么久都没对我做什么。”
“你要给我颁奖吗?”
“我今天没带奖品,”她摊摊手,“但还是谢谢你。”
“说说你吧,那个中阿混血泡上了?”
“没有,我不喜欢他了。他爸爸是中国人,他妈妈是阿根廷人,你说为什么他长得跟中国人一模一样?”
“他妈妈是阿根廷华人?”
“你也跟上我的节奏啦。”她眨着眼睛,“我现在男朋友另外那个,陈道明的侄子。”
“我可以跟我前女友的现男友要他舅舅的签名吗?”
“你酸酸的。”
“我倒是想Sweet。他接受你那个怪异的原则了?”
“哪个?”
“结婚后再上床。”
“没有,我们是正常的交往。很正常的那种,真正的恋爱。”接着她以字谜谜面的形式讲了半天,当然谜底是性。
“哈,正常?”我苦笑,“为什么在我这儿就有那个原则?”
“因为他长得跟陈道明一个样!”
我倒吸一口冷气,我本该细细品味这句话的深义,可是嘴贱,希望再确认一下,我问:“什么意思?”
“他长得比你帅多了!”
姚远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干吗。我说在上海站给老人让座。他脑子过了几秒,找找这句话的核心是什么,问我是不是把陈静馨送走了。我说是,现在很忧伤,在候车大厅专找空座,先占着,一见有老人就让给他,据说助人可以为乐。这次他没找着核心,直截了当地问我搞了没有。我说要是你早几天问我,我就能光明磊落地告诉你,没搞。
“那现在呢?”他依然执著。
“也没有。”
他笑了一会儿,带种钦点的口气说他欣赏我。然后他邀请我去他家,他今晚要组织一个小型派对。我问他为什么,鬼节?你生日?父亲节?
“我第二十六个短篇小说发表一周年。”
他让我七点钟到,结果派对九点钟才开始。他先与我讲明情况,他将邀请四个朋友,我算一个,另一个是他大学同学,女的。
“最后一个是我喜欢很久的一个女孩。”
我掐掉算了一个,提醒他:“缺一个。”
“哦,还有一个是我喜欢那个女孩的老公。”
我终于理解姚远为什么在第多少个短篇小说发表一周年这种诡异的日子,也要举办派对了。他同学到来之后他对我俩布置方案,我负责敬酒,一杯接一杯,而她负责勾引那女孩的老公。
“吾哪能引诱伊?”他同学用上海话问。
“你可以把胸罩摘掉,凸点会性感一点。”姚远说。
“好。”她果真三下两下就把胸罩拽了出来。
我说别这样,你勾引他的同时也在勾引我。
“没关系,”姚远搭住我的肩,“先把他喝倒你就有机会泡她了。”
这时她才特意注视我一番。我有点紧张,我说你别当真,你再审视我,我就也审视你啊。我指着她的凸点后退几步。
“别弄太晚,”她讲回普通话,“我楼道没灯,太晚了根本不敢上楼。”
“那女孩是什么职业?”我问,“家庭主妇?”
“你见过她。”他说,“现在不能讲。”
“她老公呢,我也认识?”
“评论家,你应该认识。”他说个名字。
“他写过我书评,”我回想一下,说,“他说如果我能再幽默一点,会点亮华语文坛。”
第一声铃响的时候,我以为是他们到了,进门是送啤酒的,我说啤的喝到明天早上都醉不了,麻烦换下白的;第二声铃响的时候我以为是送白酒的,结果是他们到了,一男一女前后进门,每人拎着一瓶阿巴苏。
我们找了些冰块兑在酒里,我说幸会幸会跟您敬酒。他说哪里哪里不胜酒力,话音落下一仰脖全干了,一点余地也没给我留。简直是海量,我和姚远轮番上阵也无法阻挡他对于干杯的向往。我们还有第二套方案,那个姚远的同学,你需要登场了。我不断对她使眼色,上呀上呀,你用真空的胸怀。咦?她胸前的两个点点不见了,她把胸罩又穿了回去。那个评论家长得太令人难以评论了,即使是作为任务她也无法接受自己要去勾引他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