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走了,”他戴上MP3,又抱了我一下,“我跟你讲,二婚真的很牛逼。”
我把杯中酒喝掉,没胃口吃东西,回了房间。检查一下浴缸,感觉算干净,接满水,泡了进去。水气弥漫浴室,我在镜子里看不到自己,水珠扑在脸上,意识到自己快哭出来了,身子一滑,没入水下。
我没讲姚远的二次婚礼,不愿提及。六个月前的事情,他在MSN跟我说他和他老婆在犹豫要不要我参加他们的婚礼。最后决定让我猜是谁,猜出来就邀请我。
“章子怡?”我问。
“别往明星猜,是你的前女友。”
“她在电脑前吗?”
“在,在我怀里。”
我坐在沙发上,说不出话,对着电脑发呆。
“能猜出来吗?给个提示,她说可能是你最爱的一个。”
“那就不好猜了。点点?”
“我都没见过。”
“哦,郑婷婷?”
“不是,她不是拉拉了吗?”
“陈静馨,是你吗?”
“你真行,她说再猜不出来就恨你一辈子。”
“再给个机会。”
“一定是TATA!我再就不爱谁了。”
“妈的,你把她弄哭了。我下了!”
对不起刘妍,我不能把你猜出来。自从你们报社的记者告诉我你回家生孩子,我就有预感。我要装作满不在乎,我不能在你老公面前说我还爱你。你往前走,我原地踏步,立正稍息。也许我曾经伤透了你,现在我在水下祝福你们。你们会把我和你的幸福时光再走一遍。再合适不过,你爱看书,话少,果断,能发指令,听不清也没关系,通常你都是对的,姚远赞同就好了。
去吃蛇。
牛逼。
调头,去看电影。
牛逼。
不了,我们去结婚。
太牛逼了!
王淇敲门进来。我从水里钻出来,说我没开门你就进来了。
“是你没锁门,哦?”她从门缝看见我正在洗澡,“你在练习?”
“你去房间等下。”我把衣服穿好,擦着头发出来,“说吧,你看见我身体了,该怎么负责?”
“等会儿,”她凝视我片刻,“你眼睛好红,哭了?”
“洗澡时还不哭,就没机会哭了。”
“你一会儿就要走了,我过来看看你。”
“我知道,而且全看见了。”
“So?”
“So,你帮我收拾行李吧。”
“好,”她将地上的衣服叠好放进箱,“你上机穿夏装,一进首都机场就要穿羽绒服了。地大物博哈?”
“感谢刘彻。”
“谁?”
“汉武帝,感谢他把海南打下来给我们度假用。”
“真无聊。”她把桌上散落的书收起来,看看封面,“哇,原来你这两天在学习忏悔。”
“汉武帝开创了中国皇帝的忏悔之先河。晚年发布《罪己诏》,大致说朕四处征战,劳民伤财,如今四方已定,苦了与朕同代百姓,也不知后世评朕是功是过。朕老了,打不动了,想和你们一起休养生息。”
“我要你现在变得有趣起来。”
“那本法家的书很有趣,我这章没用上,你拿去看吧。”
“好。”她单独放一边,说,“我昨天在天涯买了一副风景扑克,有一张就是我们坐过的那片海滩,你看。”
我笑道:“你拿扑克出来,我还以为你要变魔术。”
“我把大东海送你了,你要留着它,红心6。”
我把牌放钱包里。
“我想说,我这次对你的印象很好,至少我不当你是弟弟,你不是小孩子了。”
“你说了一小句,我迈了一大步。”我迈向她。
“那我也迈一小步。”
我和她忽然站得很近,相互望着。
我说:“我小时候和妈妈看电视剧,每演到这儿妈妈就用手挡我的眼睛。”我同时遮住了她的眼睛。“我就嚷嚷,妈妈妈妈,他俩咋的了,我也要看。我妈妈说,再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我低头吻向她,她没躲闪。
我把手放开,看着她说:“再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让我想想你泡妞的过程,”她说,“一分钟前还扯秦皇汉武,一分钟后你就和这个女孩做爱了。”
“一直期待的意外。”我侧身支着头,手指在她乳房之间划着,说,“刚才感觉就像一辆火车从我面前开过,好长,好壮观,震得我心都化了。”
“那火车过去之后呢?”
“什么意思?”我问,“你是指我们俩将来?”
“我问你火车过去之后。”
“车开走后,面前是一片映着金色阳光的湖水,非常非常美。”
“哪呢?”她坐起来,“我也要看。”
“这里。”我指着我的双眼说。
她盯了一会儿,说:“看见我自己了,那么小。咦?你在看什么?”她拽起被子掩了掩,接着说,“你赶不上飞机了。”
“不然我改签到你那班吧,你哪天走?”
“我不回北京。”
“哦,那只能在北京等你了。呃,你什么时候跟那搞螃蟹的黄了,考虑一下我呗,我是大学士。”
她只是笑,不说话。
“真的,我是真心的。”
她打开我钱包,抽出红心6,问:“如果每个女孩留张牌给你,都够一副扑克了吧?”
“我们都是两副一起玩。”她不为所动,我得正经点,说,“不管多少,什么事都有个头啊,我觉得到你这儿打个结,死结,爱情生活就此终结,我知足了。”
“来,我给你解开。”她说,“不过我跟他分手了。”
“哈,我该安慰你还是恭喜你?”
“说你想说的。”
“I’msohappy!”
“幸灾乐祸。我也不能和你在一起。”她叹口气,说,“我打算去留学,继续学日语,再学点别的。”
“去哪儿,什么时候?”
“就是明天,从大连转机去东京。So,这是我工作最后一天了。”
“日语有什么好学的,吴音,汉音,唐宋音,就是中国的古音史。”
“你又跟我讲历史。”
“那我跟你讲什么,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今天晚上也是计划在内的吗?”
“你说了,那是意外。”
“那你可以提前告诉我呀。你现在弄得挺难受的。”
“你可以把我当成《挪威的森林》里的玲子,”她说,“就是结尾发生了关系,既而走向新生的那个。”
“可我不是渡边君!”
我也把她吓到了,她翻过去背对我。我安静地抽了一支烟。我问她什么时候的班机。她说明天。我脑子空白,连说三声好好好。好个屁呀。抽完一支又续一支。她说对不起,她也没料到我会难过失落,她以为我只会当一次露水情。
“不过你这样,”她说,“我还挺高兴的。”
我下床绕了一圈,蹲在她面前说:“我对你期待不仅仅是艳遇,里面那颗心我也想要。”
“我想的是,如果今晚没发生,以后我们再不会发生了。”她拨着我头发说,“我们再见面时就三十岁了,我不能让你看见我老了的身体。”
“这样,你明天中午走是吧,除了做爱和睡觉,我们要去做件能让你一直记得的事情,”我说,“比如你在寿比南山的年纪能想起我们一起去过南山寺。好,现在就走。”
“已经没车了。”
“以后你到日本跟朋友讲,在中国有种非常便捷的交通工具,叫Taxi。”
我们丑时到达南山,被告知要在正卯敲早钟才可进入。还有三四个小时,我问她去吃海鲜还是看火车。她耸耸肩,说随便我。我说好,我们先吃海鲜再找个旅馆看火车。
但都没什么胃口,我要她多吃,到了日本就吃不着熟的海鲜了。我找各种机会诋毁日本。我说去要小心电车男,他们比小偷还专业。
“你怎么不吃?”
“过敏。”我说,“去日本有什么好的,中国淘汰退化了的东西会扎根那边了。”
“你真过敏呀,我都不好意思了。”
“其实不过敏,不想吃。”我去周围转转,看看有什么水果吃。跟黎族女子聊了几句,她劝我应别错过东山,那是东山再起的源头。我带些洋桃回来,剥给她,说:“我有个台湾朋友跟我讲,到了大陆知道,原来洋桃还可以切成星状,他们从小都是掰成条的。”
“因为五星红旗?”
“是啊,见不得星,让他们看见美国国旗不得崩溃了?”
“我吃好啦。”
“埋单!我去拿点纸。”我说,“你吃洋桃吧。”
“这个袋好环保,用鱼网编的。”
“听说当地渔民上吊都用这个,很结实。”
“你说,”她拉着网袋问,“人窒息而死的话,舌头是伸出来的吗?”她示范给我,
“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我笑了,“不知道,我们一会儿找个人试试。”
“听着,”她擦着嘴说,“虽然我知道讲出来没意思,不过我确实很喜欢你。去东京是我早就决定的,我想换种方式生活,我在作协待了十年,去做公关做得我并不开心,我的专业是日本文学,我想弄清楚我在作协的十多年有多大意义。所以你别跟我说你很委屈,很简单,你喜欢过的女孩有两副牌那么多,我不是,到现在为止,我的数量还不足两副牌的大小王。”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没关系,你听到就好了。”
“还是说点感想吧,为什么你把好牌都挑走了?”
正卯时分我们各自点上三炷香,我对着佛祖三拜一叩,许下心愿。我斜眼看她,王淇正闭眼默念。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愿,出了寺庙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也许从此我们再也见不着面。我会想着你,想着今天。两地时差一小时,我对你的思念会始于东京终于北京,这样我每天就能想你二十五个小时。我不能保证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但是这个漂亮迷人成熟的女孩,会让我很久很久很久地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