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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后退两步

之后她读三年下,再后来四年上,四年下,有一天放学那男生真的出现在她面前,蹬个二八车子,满头大汗在那说找你一年半了,我都上中学了,一个学校一个学校地找,你个子都长高了,还好你没发育,不然我都认不出你了。

“就为亲我一下?”

他点点头:“不是,不只是想亲你一下,我喜欢你。”

“行了,亲吧。”

男生俯下身时,点点闭上眼睛,等了好半天,不见亲吻的到来,睁眼他和车子摔在地上。

“我们去江边吧。”他扶起车子说。

“不行,就在这儿,街上。”

他们还是去了湖边,他载她,屁股硌死了,吸了一路的尾气,进入林子好些了,鸟语花香,可是颠得不行。江边泥泞,他们停在能看到江的山坡上,风吹来时,她发现他的寸头变长发了。

“不许抱我,不许碰我,知道吗?”

她感到他的唇碰到了自己,嘴唇动了动,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对方颤了一下,缓缓伸出舌头。她舌尖碰触时电击一般,退缩回去,过几秒又小心出来点他的舌。一点他就颤,嘿嘿,她舌往后退,带着对方过来,吸住,狠狠咬一口。

她后退两步,咬着下唇,眼睛红红瞪他。“吻得这么烂还来找我?”

“我是第一次。”他含混不清地说。他舔下手背,舌头出血了。

“那你不练练再来?”

“我对镜子练过。”

“起来,送我回家。”

天好像突然黑了,鸟儿与花朵早早入眠。他俩一句话也没说,拐过中央大街的时候,所有路灯在一瞬间地全亮,抬头看了看,满街通明,仿佛一道暖流源起松花江,穿过圣索菲亚大教堂,划过防洪纪念塔,在哈尔滨上空盘旋一圈后,射进她的心,她笑了笑,暖暖地把脸贴到他的后脊上。

之后他载了她四年,从自行车升级摩托车。两年后她十二岁的时候就给了他。他完全变了样,辍学,打架,拘留,当兵,跑回来,劫钱,修理所有跟她走近的男生,其中一个还剁掉了小指。

他从不打她,她也离不开他。有那么几次她打算脱离摩托车背上的日子,他就威胁她会和其他女孩,随便一个小弟的女人上床。她不想这样,她觉得那样什么都不干净了,她答应他,继续迁就他。两个人从夜色中一次次驰过,如流星迅速逝去。

她最后一次拒绝他是在2003年春天,那边依然幼稚地告诉她地址,说你可以来这里看我和其他女孩做爱。她去了,点起一支烟叫他们别停,憋着,继续。身下的女孩比她先哭了。她直到进出租车才掉眼泪,她叫司机把所有经过的街角再绕一遍,中央大街、松花江、圣索菲亚大教堂,这时她明白那股曾摄入她心底并存留一万多个小时的暖流终于被一点点地撒在了这些地方。上楼以后她一口气对父母坦白了过去的三年,还翻出毓婷和杰士邦作为证据。

“我要走,走得越远越好。”她说,“去一个有未来的城市。”

大概是上个星期,记者问我80后是不是被日本动漫影响的一代人。我的意思是前80不多,我们小时候看圣斗士、七龙珠、机器猫,真正的残酷青春是后80,莉莉周,大逃杀,这些几乎都在拖着80青春向后走。

2003年8月她前往深圳模特培训中心,四个月之后我在广州跟她找了三个星期的鞋垫,在新年前那个男孩去深圳找到她共进晚餐,旅途的劳顿,陌生的城市以及点点刻意的疏远令他当晚就沮丧地返回东北亚。情人节过后,我在深圳与其真正相恋,三个月之后我孤身一人前往上海。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她一眨一眨的眼睛,令人怜爱的神情,微微撅起的嘴唇,会在三年后复制到每条步行街的广告板上。

似乎应该做个流水一样的结语。

郑婷婷,十七岁时与一个犹豫而忧伤的男孩网恋。退学以后男孩从南宁转了两次车跑到西安寻她。他在附近租了半年的房子,每天在路口等她出现,陪她上学放学。被父亲发现的那天,男孩不得不买了逃往上海的车票。郑婷婷送他的路上提出可以开间房候车。怯弱的男孩竟然紧张地用手指接受了对方的恩赐。两年之后郑婷婷考到上海,可是再也没有找到他。

刘妍从不会给我讲这些,她说我们现在在一起并属于对方,够了,你和我过去什么样,以后什么样,有心的人会感觉到。每个恋人走后都会留给我一些东西,我在她身上学到了内敛与克制。

她们都一样,她们都是初恋,在一起,结束自己的少女生活。陈静馨与男友恋爱三年,SASA却从小学到中学恋爱一共十六年,大学以后他俩那么自然住了八个月,才想起作为同居者,好像少了哪个环节没做过。

可是,初恋的人都远去了,姚远、刘宝、张珏,她们,我,你,TATA,我们经历并且很不幸完成了初恋。我们不知道它们现在在哪里,就像已经找不回我们少年的样子,在那时候我们曾经构画的所有关于天长地久的梦想没了,全都不见了。

我昨天收到一份杂志,用了我一篇二手稿,不知道给多少钱。我没看,就扔在桌上。封面有个标题老刺激我,它说,每个少年都会远去。

SASA,SASA又给我打电话了。她以前常找我,一天两天电话说想我。我说无事不闲聊,跟我学,想得不行了再打。她说哦,以后每隔一段就找个事说。她说萤火服装秀结束了,但是失败了。她把客户请到天台,模特们穿着她设计的服装交替走秀,她花那么多心思那么多钱买了那么多萤火虫,却在放飞的一刹那全都散开了。听到了吗,听到了吗,一束光也没能留住,它们全都不见了。我说我知道我知道,那是因为——每一束光芒都会远去。

SASA打电话给我,半夜两点钟,我那时特难受,盖两层被子全身发汗。她不知道,她喝了酒,睡不着。她问我为什么不联系她,为什么不联系。她喜欢一句话说两遍。刚认识她时不是这样,离开杭州打电话时突然这样了。我开始还不习惯,刚要接茬发现后面还有话。现在好了,英语书里楼下那俄国老头,不等她另一只鞋落地,我不吭声。

“上周五不还联系了吗?发布会那天。”

“那也是我打给你的,你从来都不找我,从来都不找。”

“这不能怪我,我每次正想打给你,你电话就来了。”

“每次你都这么说,能不能换点新鲜的,你写小说还这么土。”

“小说也得尊重事实啊。你相信恋人的心灵感应吗?”

“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拿起电话的时候,我正想打给你,但是我试试感应准不准,就没打给你,等你过来。这个新鲜吧?”

“一个意思。你就不能说你以后打给我吗,真诚一点。”

“问题是说什么呀?全都是你吃了吗?吃什么,好吃吗,明天再这样换一家吃。全都是这些我们会对这种话麻木的。”

“难道你以前恋爱不这样吗?恋爱不就是这样吗?你说话呀,我问你以前。”

“我都忘了,我就记着你。”

“哦?”她说,“我怎么没忘?”

“你还不够爱我,过段时间,像我爱你这样,过去的恋爱全想不起来。”

“是吗?”她想了想,“不对,你还是没给我打电话。”

“你今天打电话给我就是要跟我讨论,我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你吗?”

“是啊,还有就是告诉你,我不高兴。”

电话断了,我起来找药。妈富隆,这是治痘的,仁和闪亮,云南白药,六味地黄丸都和这没关系,找到一板白加黑,没说明书,黑的全吃没了,就剩白片了。行吗?我吃两片试试,我的黑夜充满阳光。

SASA电话又来了。

“我刚才忘说了,我是跟一模特出去喝酒的,男的,又高又帅。”

“真棒。你还记得白加黑那广告怎么说的吗?”

“别打岔,我对他有好感,他人特别好,特别用情。”

“我想想,吃白的不打瞌睡是吧?”

“他跟我说,他失恋了,要我陪他喝酒,讲了好多,还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说你还算男朋友吗?”

“他想跟你上床,这么差劲的招数我早两年就不用了。女孩还没搞到自己就先喝挂了。”

“是吗?他是先醉了。我还没说完呢,你听我讲。”

“我跟你说,刚才那事我想了,我真想你,但不是时时刻刻。一阵一阵地满脑子都是你,那种感觉挺好的,一个人坐阳台上想你。要是一给你打电话,那感觉就全没了。”

“是吗?你又骗我。”

“真的,我小时候读海涅,有一首诗讲两棵树的,一棵树思念另一棵,远远看着,就是没长脚,过不去。你不觉得那种感觉特别好吗?”

“不好。”

“浪漫点行不行?你给我打电话也不是想问我干吗,我干了什么你根本没放在心上,你只想听听我说话,确定我还在,你男朋友还在。可我又不喜欢天天讲废话,下次开始你再打电话我就给你读书,一次读一段。”

“我不会给你打电话了。”

“我知道你在那儿,我在这儿,我们又不是树,只要动一动就能见着,这不挺好吗?不用每天都短信电话的确定啊。”

“你找棵树恋爱吧。”

她又挂了,我还是发热,再吃一片,睁大眼睛看墙。

第三次电话:

“祝你成功,祝你跟棵树幸福!”

第四次电话:

“忘说了,我朋友喜欢的是妓女,特别动情,在你心里我连妓女都不如。”

“不许歧视服务业!”

“是你歧视我!”

第五次电话:

“要是我太爷爷还在,他一定会替我杀了你!祝你幸福!”

她们家是书香门弟,她太爷爷叫崔振声,著名对联专家,早年闯关东到东北进行文艺创作。满洲沦陷后改笔名坐山雕,代表上联天王盖地虎,后为杨子荣所解为宝塔镇河妖。

都会这样,随着你渐渐长大,世界就变得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