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广播电视名家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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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本体变化·目标确认·思维创新:透视中国影视艺术教育——访中央戏剧学院博士生导师路海波教授(2)

路:的确会面临这种问题。比如中戏为影视编导专业开了两年的舞台导表演课,学生们认为这和自己将来所从事的影视编导工作没有太大的关系。其实,他们不明白舞台导表演课的重要性。第一,强化了导演与演员的沟通能力。作为一个导演,要在摄制现场和演员进行沟通,自己没学过表演,怎么调教演员?第二,增强了叙事能力。任何一部影视剧,从单集或单部来讲,它都是由若干个段落和情节构成的,由若干场面构成的。如果学会了处理舞台场面的话,就积累了场面调度的经验。第三,训练了管理才能。舞台实践就是学生学会如何领导一个创作团队,驾驭一个小组的体验过程。如果学生能善于从舞台时空中积累影像场面的创作经验,尝试用影像的方法来处理舞台的物质空间里的调度问题,就是在内在特质上丰富了自身影视思维的构成。这些都可以很好地培养大家将来从事影像导演创作技能和素质。

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功夫在诗外,这是触类旁通,由器悟道的过程,也是一个主体的建构过程。这个主体,指涉的是教、受双方,主体健全的外延应该是文化素质、专业素质、专业技能的三位一体。

路:突破的路径可以多元化,就专业性院校来说,应该立足于发挥各自独特的、蕴藉多年的艺术专业教育传统,从文学、音乐、美学、戏剧等相关艺术形态中充实提取有益的艺术思维观念。比如中央戏剧学院,就是希望立足于50多年戏剧教育的优良传统,海内外比较有影响的学术称誉,从戏剧教育本身出发,从中挖掘这门艺术在数千年的发展中所蕴积的文化、历史及思想,并以此为根基,来发扬、传播戏剧艺术优厚的历史积累,来沟通戏剧艺术和影视艺术的内在气息。影视技能的操作,需要有文化层面的知识积累作为基础。如果学生没有比较深厚的文化底蕴的支撑,怎么能设想他们可以去正确地认识世界的博大、理解社会的深刻、感悟人生的际遇悲欢,从而使作品具有一定的思想深度、文化厚度、艺术价值?所以,素质和技能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会发生化学作用,互生互长。

目标确认·思维创新:中国影视艺术教育的人才培养

杨:中国影视产业参与国际传媒竞争的步伐正在加快,中国影视艺术教育也面临着开拓国际化视野的紧迫任务,以求与世界同步、与时代同行。那从教育理念和教学内容方面比较,中外影视教育呈现出什么样的差异?

路:这些年,影视教育的国际化交流越来越频繁。今年四月份我在美国,专门访问了两所学校:纽约电影学院和纽约大学电影电视学院。纽约电影学院建立了14年,基本上以职业技能教育为主,理论课很少,课程设置体现出培训班性质,强调技能表现。美国纽约大学电影电视学院,则是另外一种模式,有很多理论研究方面的课程,但是培养出来了不少很有思想内涵、国际级别的大牌导演。如李安和斯派克·李。综合性院校注重基础学科,专业性院校偏重于应用学科,世界高等艺术教育发展的主流还是体现出了倾向应用的时代特征。对比中外影视艺术教育,我觉得中国现在高等影视教育的思想意识、办学方向、教学理论并不落后国外的同行。

杨:不久前,教育部关于大学生应定位于普通劳动者的说法,迅速引发了全社会的关注,可以看出,这是国家教育主管部门对大学生和家长期望值的一种调整,也引发了对影视艺术教育人才培养目标确认的讨论:到底是培养业界精英还是影视普通劳动者,大师还是匠人,通才还是专才?这是涉及到影视艺术教育理念、定位、运作体系等多个层面的核心问题。

路:中国影视艺术教育已经拥有了从本科、硕士到博士的不同培养规格,我认为影视艺术教育首要目标应该是:总体上100%的学生能适应影视传媒行业的发展需要,具有一定的专业素质,掌握比较完备的专项技能,可以胜任当前影视产业的常规生产与传播,如同教育部所说的,影视文化产业的“普通劳动者”。在此基础上,我们中央戏剧学院电影电视系的努力方向是,希望20%专业突出的学生将来能够成为比较好的电影导演、中高级的管理人才、理论研究人才。这是我们的中远期目标。

杨:随着创新型国家的提出,文化创意产业赋予了中国电视产业新的增长空间,对创意人才的需求量迅速上升,这是否意味着影视艺术教育在通识的基础上,需要进行思维创新的转向?

路:这也是我们常感压力的地方,如何使这种创新思维契合影视传媒专业的特点,保持科学与规范,获得良性发展态势?我的理解,关键就是要保护学生的创作个性,因材施教。这表现在很多方面,比如说,一个专业班的规模能大到什么程度?它有一个底线,不能突破,我们编导专业是绝对不能突破25人的,一般情况下是20到25人,有些专业可能还要少。为什么?就是为了保护学生的艺术潜质与个性能在足够的注意力下、足够的艺术实践中得到比较充分的展露、成长、提升,保证因材施教的真正实现。还比如说,怎样尊重学生的志趣,因势利导?我们倡导影视创作以现实主义为基础,同时也鼓励同学去接触不同的流派,不同类型的创作风格。学生的艺术观、社会观、生活观,某种意义上是在整个社会的文化环境、学校的教育理念、学生个人的成长经历和志趣多方面共同作用下形成的。影视艺术教育不可能脱离整个民族文化根基的支撑,属于中国的气度风范、精神气韵如同春雨润物浸润在我们影视艺术教育的过程中,影响着我们,更深深地影响着学生。

我们的校友、著名演员和导演姜文曾经跟我说过,他特别地感谢老师,他在校期间受到了完整的中外戏剧的训练,尤其是中国戏剧精神的熏陶。他走出校门,走进角色的时候才明白,这戏里戏外的人物蕴含最深的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特有的情感和精神。等他们理解了这些,也就获得了艺术创作源源不绝的动力。

杨:中央戏剧学院、中国传媒大学、北京电影学院等一些专业性院校之所以能在影视艺术教育领域里面占据高端前沿的位置,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正是它们多年来培养出了一大批优秀学生,已经成为影视行业中的名导演、名演员、名主持人、名记者、领导者和理论研究人员。他们在不同程度上决定着中国影视产业的发展方向和未来。

路:教育首先是一个选才的问题,艺术教育显然对此更为苛刻。老师有没有伯乐的眼光,甚至有的时候,能够超出世俗标准的独特的眼光很重要。姜文当年在某些老师的选拔标准里面,就不一定合适学表演。但是当时姜文的老师就非常认可他。今天的事实证明,这位老师的眼光是非常准的。今天的姜文已经成为当代中国最优秀的男演员。因此,我觉得学校的教学体系方法和教学运行机制中应该为这种独特的眼光留有空间,来发掘、培养有可能成为未来影视行业领军人物或者拔尖人才的苗子,让学生自由的艺术个性在学校的教育思维里吸取能够使其良性发展的养分。那么,当他走上具体的影视艺术生产实践岗位的时候,释放出的能量就有可能是充满创意、蕴藉深厚的,就具备了从普通劳动者走向业界精英,甚至成长为大师的可能。

杨:大师达到艺术巅峰之前必然经历了长期的技能磨砺和积累时期,所以,从去年开始招生的MFA(艺术产业硕士)在学界和业界就激发了争论,主要的疑问是:大师能不能通过学校教育速成?

路:大师能不能被培养出来?我认为是有可能的。但是这个大师不可能是从校门到校门,因为影视艺术教育有它的特殊性,艺术实践非常重要,艺术的感悟力是在技能培养中日臻完善、渐入佳境的。否则,虽然学生可能综合素质不错,但是他最终只是影视艺术领域的理论工作者而已。当然,大师在数量上肯定是很少的,否则那就不叫大师了。而且大师不见得是一个通才,他就是一个专才,非常强烈的个性是最鲜明的特征。MFA(艺术产业硕士)包含了音乐、舞蹈、戏剧、戏曲、电影、电视、艺术、设计等八个大的门类,以那些在特定艺术门类中已经取得了一定创作成果的创作型人才为培养对象。他们有的已经获得了行业中很高的荣誉和奖励,已经具有了大师的苗头。前几年中国戏曲学院开办的京剧演员研究生班就是一个成功的例子。当时有些成员本身就是某一个流派的传人了,有的已经被公认为是某一个领域里的领头人了。通过MFA(艺术产业硕士)进行理论修养的提高,再回到创作中,就有可能实现创作的突破,这些人就很有可能成为大师。

杨:作为一种精英人才的培养,MFA(艺术产业硕士)也必然要求达到一定规模,批量产出。在某种程度上,影视艺术教育实施的是一种创意人才的复制,人才的创意性复制,那这种复制会不会又是一种格式化?怎么样保持复制过程中的创意性呢?

路:这有待我们进一步思考,学院派的影视艺术教育会不会潜在一个负面问题,就是有可能把学生对于影视艺术、视觉传媒带有灵性、个性的东西不知不觉地格式化了?这完全有可能,而且是要引起注意的。换句话说,影视艺术教育在通识的基础上应该格外强调因材施教,在对通才的培养过程中尤其需要注意发掘有天赋的专才,甚至是已经流露出将来会能够成为很有个性的艺术家,未来的大师。我觉得这一点非常重要,否则的话,某些很有个性的艺术人才会被格式化,会在复制中失去了创意、泯灭了个性。

结语

中国影视艺术教育所处的语境正在经历着一系列的变革:

以视觉为中心的视觉文化传播日益构建着我们生存环境的中心部分,这意味着在现代传播科技和大众传媒的共同作用下,现代文化正在脱离以语言为中心的理性主义形态,日益转向以视觉为中心,特别是影像为中心的感性主义形态。影视文化,正在对整个时代的文化表征进行深刻、有力、持续的改写。

与此同时,电视与数字化网络新媒体的多方位渗透融合,使得国内外传媒业的发展态势和格局演变充满了变数。广播电视艺术学在其追求自我完善的历程中不断地遭遇到多维学科的交叉和植入,学科的边界在不断地扩容和移动。显然,从学理层面对这一新兴学科进行本体建设和框架整合仍存在着相当的难度。

在这几种因素制约下,中国影视艺术教育从单纯的影视技法拓展为一种传媒文化教育,看似是顺乎潮流,但又何尝不是一种主动地转型。有待思考的是,在转型的过程中,影视艺术教育如何既追随影视传媒业的发展趋势,又尊重教育的规律,同时推动学科的拓展与丰富、教育理念的创新、包括人才培养模式上的多元化。

这或许是中国影视艺术教育已然进行的一场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