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雨茅庐:郁达夫大传
21176000000174

第174章 毁家诗纪(6)

战争是惨绝人寰的。北线日军的中路军是矶谷廉介的第十师团,在侵占华北的战争中充当杀人放火的机器,为占领我晋察鲁冀为日本军国主义者立下汗马之功,其所属第三十三旅团等共约三万人,沿津浦路南下,先后攻占邹县、两下店、界河,并于三月十六日晨猛攻滕县。我川军一二二师,会同一二四师余部奋勇杀敌,血战两日!战火冲天,把黑夜都烧红了,子弹打光了继以肉搏,给敌人以重大杀伤。第一二二师全体将士英勇赴敌,师长王铭章壮烈殉国,各旅、团长均惨烈阵亡。十八日,滕县失守。日军继续南下再次受阻,乃将主力东移,夺取了枣庄、峄县,沿台枣支线进攻战略要地台儿庄。如果日军占领台儿庄,南下可攻下赵墩,沿陇海线西进,攻取徐州;北上可策应板垣师团,断张自忠、庞炳勋、汤恩伯各军后路,将其围迁于运河北岸……

战争在此一搏!

当濑保旅团主力移至台枣支线时,第五战区孙连仲之第二集团军主力赶至台儿庄附近运河南岸,其第三十一师池城峰部于三月二十二日抵台儿庄附近设防。汤恩伯第二十军主力,也渡过运河,在峄县东北集结,迂回,准备侧击枣、峄之日军。

三月二十三日,敌千余人开始进攻台儿庄,被三十一师和黄樵松的第二十七师一部歼灭过半。翌日敌人再进攻,战斗更为惨烈。二十七日,敌人攻破台儿庄之北门,占领庄之东北角,至二十八日,围攻台儿庄之敌集结了四千余人,协之于大炮、坦克,台儿庄的车站,煤厂,多数民房被炸成废墟。中国守军与敌人实行了近战、肉搏,打退敌人无数次冲锋,而敌人终归攻进庄之西北角。与此同时,汤恩伯军团之第五十二军、第八十五军在外线向枣、峄日军猛攻,并把主力移至台儿庄东北攻敌侧背,策应台儿庄守军。

三月二十九日,敌我双方在台儿庄内展开了拉锯战,反复争夺,敌人备受重创。濑谷再以兵力支援,并占领了台儿庄之东半部。三十一日,中国守军之第五十二军与第七十五军之一部,抵达台儿庄附近,对敌实行侧击,并切断后方交通。濑谷旅团腹背受敌被我所包围。可惜的是日敌坂本旅团由临沂转来,进入兰陵,攻我第五十二军侧背,使我围歼濑谷旅团未能实现。四月二日,池城峰之第三十一师奋勇夜袭敌营,夺回庄之西北角,第二十七师也在同时夺回东北角。当日,战区司令官李宗仁下令总攻。三日起第五十二军、第八十五军、第七十五军,在台儿庄附近向入侵之敌展开猛烈攻击,给敌人以严重杀伤。庄内,池城峰的第三十一师与敌人展开了巷战,逐段肃清敌人。四月六日,第三十师攻下南洛,断了台儿庄敌人的后路;第二十七师向台儿庄以东日军出击,敌苍皇应战,伤亡惨重,向西北退却。第三十一师也在庄内向敌人反击,濑谷部队力战不支,向峄县溃逃。七日,坂本旅团仍在庄内顽抗,但在汤孙两部的夹击下,伤亡极大,当晚向北溃逃,由于孙桐萱第三集团军所部第五十五军已到达临、枣北侧切断敌人之归路,敌军凭借峄、枣有利地形,固守待援……

消息传到大武汉,台儿庄的胜利,极大鼓舞了全国人民抗战救国的热情。郁达夫是四月二日听到鲁南大捷的消息,他精神振奋,又听到浙北也克复了几个县城,同时他听到南京已经拼凑了一个傀儡政府的消息,他信笔写下了一律——《闻鲁南捷报,晋边浙北迭有收获,而南京傀儡登场》:

大战临城捷报驰,

倭夷一蹶势难支。

拼成焦土非无策,

痛饮黄龙会有期。

晋陕河山连溯漠,

东南旗鼓壮偏师。

怜他傀儡登场日,

正是斜阳欲坠时。

郁达夫精神振奋,诗人异常高兴,他相信胜利会很快到来。敌人不是在鲁南浙西浙北都大败了么?他相信日本是个军事大国,从人力、物力上还称不上大国,仅仅是个中等国家。他把日寇看成是“倭夷一蹶势难支”,日本国“正是斜阳欲坠时”。这乃是诗人的狂喜的一厢情愿。敌人的猖狂还未到达顶点呢!诗人的灾难、诗人家园的离散还仅仅是苦难的开始!

一九三八年四月初,台儿庄大捷名震中外,这是中国抗战中最为著名的胜役。国民政府在组织一支前线****慰问团,忙于公务,郁达夫未能出席两次文艺界抗敌协会会议,但当分读到老舍先生《贺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成立》的诗时,他也十分兴奋,写了和诗。

老舍的诗是一首七律:

三月莺飞黄鹤楼,

骚人无复旧风流。

忍听杨柳大堤曲,

誓雪江山半壁仇。

李杜光芒齐万丈,

乾坤血泪共千秋。

凯歌明月春潮急,

洗笔携来东海头。

郁达夫的和诗是《感时——文艺界抗敌协会同人聚会武昌,仆因公缺席,因用老舍韵赋呈在座诸公》:

明月清风庾亮楼,

山河举目涕新流。

一成有待收厮地,

三户无妨复楚仇。

报国文章尊李杜,

攘夷大义著千秋。

相期各奋如椽笔,

草檄教低魏武头。

郁达夫变了,战争、混乱,使他更加注意他人,而不仅仅是自己。现在郁达夫的文章没有颓丧、哀伤,只有战斗,只有积极。他已经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作家,而是真正的战士!

四月十二日,郁达夫代表文协与第三厅前往鲁南台儿庄一线****。

同车的有国民政府的参议员,监察委员,无疑还有武汉各界的代表,著名记者,一起的有刘甫丞、盛成等,郁达夫是作为政治部的设计委员与少将的身份前往,他们先到达郑州,会见了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向第一战区的战士们献旗致敬。应郁达夫的要求,程潜还派车送达夫和盛成他们驱车视察黄河南岸,他们知道日寇已经向黄河靠近。黄河是中国的母亲河,乃是如今的一道天然屏障。他见到一战区的将士,正日夜在黄河南北严密监视日军的动向。由于台儿庄一线的战火,日军与中国守军都向鲁南、苏北一线转移,准备发动更加猛烈的战争。敌人因欲拼死打通津浦线,所以在郑州一带黄河北岸的守军也从河南抽调到鲁南。在郑州,郁达夫还见到许多渡河北击敌人的我中华壮士奏凯而还,携带回许多战利品:钢枪、炮弹、敌人的钢盔、日文的信件、日记,还有高大的日本洋马……

郁达夫非常激动,这是他亲临前线见到的我军将士,他见到将士们受台儿庄战役的影响,士气大振,他料想敌人惊破了胆。他决定有时间的话做一些讴歌战士们的书报小说,捐献给前方的将士们去阅读,那正是文人们所能做到的。他去河南、山西、山东一带去****,到达了徐州。

徐州属第五战区管辖,司令长官是赫赫有名的名将李宗仁将军。由于台儿庄的胜利,李宗仁将军的名声已经传遍全国,响彻世界。郁达夫随同代表团就住在徐州的花园饭店,正式开始了慰问台儿庄将士的工作。

当天晚上,李宗仁将军就热情地会见郁达夫他们,他对这位曾经名震天下的创造社创始人有深刻的印象,更为在前线见到这样的文人优礼有加,详细地向郁达夫介绍了台儿庄抗日的经过。郁达夫大为震动,情绪高涨,也深为李宗仁所感染。李宗仁先生十分重视文人的作用,倡议政治部在徐州组织一个抗敌动员委员会,委员就由郁达夫、盛成、林素园(李的秘书),著名记者范长江,《新华日报》记者陆诒等组成。委员会的章程便委托盛成与郁达夫起草、润色,由李宗仁将军审定,动员大会通过。在徐州这个动员委员会举行过多次抗日活动,产生过较大影响。

台儿庄大捷名震中外,许多在华的外国记者如意大利记者想在此窃取军事机密。政治部为此下了一道密令,禁止所有的外国人到前线去。可是当时的美国驻华武官参赞史迪威上校——也就是抗日战争后期著名中国战区司令官史迪威将军,他是刚刚从第十八集团军——亦即八路军的抗日战场来的,很想调查台儿庄战役的具体情况,正好也住在花园旅馆。史迪威当然也属于禁止之列。这史迪威是一个中国通,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他与盛成谈及这个情况,盛成就以这个情况与郁达夫商量,郁达夫觉得这实在是一件大事,一个重要情况。郁达夫立即拉着盛氏的手,去见李宗仁,向他反映史迪威的要求。李宗仁听说史迪威到了徐州,十分高兴,说:“我正需要美国人,你们赶快约他来!”

于是,郁达夫他们下午就去邀请史迪威一起到长官公署去见李宗仁,李宗仁设宴招待史迪威,出席招待的还有甘介候。会后他们双方会谈,谈得非常融洽,很深人,谈鲁南抗战,谈日军的战况,十八集团军的情况等等,一直谈到深夜一点才散。最后,李宗仁问史迪威还有什么要求,史迪威要求去台儿庄,李一口答应。因为政治部有郁达夫在场,郁达夫是政治部的少将设计委员,自然只要不表反对,就等同于政治部同意。

李宗仁为他们安排好了一切,由第五战区一位陈姓参议副官陪同下,郁达夫、史迪威、盛成三人一起到了台儿庄。乘火车到台儿庄车站过了一个小时,到达时,前线总指挥孙连仲已派军车来车站迎接了。在车站合影后,他们立即驱车去了台儿庄,受到台儿庄驻军第三十一师师长池城峰的热烈欢迎。郁达夫代表政治部慰问团还向台儿庄将士敬献了“还我河山”的锦旗,在台儿庄他们见到的是一派战后的氛围,满目废墟、弹洞与血迹。可见当时战争激烈之程度。他们还在台儿庄前线听到从萧县、沛县、丰县与砀山新征来的新兵打仗非常勇敢、出色。其中尤以四十七义士不愧为大汉“沛公”子弟兵。他们自愿从军,短期的训练后即编入池城峰师,在冲锋陷阵中浴血奋战,不怕牺牲。郁达夫听了非常感动,看来也感动了史迪威上校,在场的人无不动容。郁达夫对他们说,你们不仅仅是守住了台儿庄,而且是建立了反攻必胜的全民族信心,这是个空前的胜利,全大后方,全敌后的中华子弟都感到高兴。郁达夫他们在台儿庄视察了整整一天,他不得不承认,李宗仁将军很有治军的本领,五战区所辖的部队是比较团结的,尽管这里的军队五花八门:有直系的中央军、有桂系、川军、滇军,还有西北军,镇南、台儿庄战役和胜利也说明了这一点。史迪威无疑是军人与军事专家,在视察时更是每事必问,郁达夫自然听懂了他的英语与流利的汉语,对台儿庄战役的经过、李宗仁新军的组成、战斗能力等都作了详细调查,有时点点头,有时两肩一耸。他们还在战区看到一位送情报的老农妇,视察结束后,他们在孙连仲的司令部休息。第二天即返回徐州,然后几天,他们一起去了张自忠、庞炳勋、汤恩伯各军,所到这处,郁达夫诗兴连连大发。盛成与郁达夫朝夕相处了半个多月,发觉郁达夫心有所感,即兴挥毫,写下了不少好诗,可惜随丢随弃。盛成曾经抄录了郁达夫呈李宗仁将军的诗——《晋谒李长官后,西行道阻,时约老友陈参议东阜登云龙山避寇警,赋呈德公》:

道阻彭城十日间,

郊垌时复一跻攀。

地连齐鲁频传警,

天为云龙别起山。

壮海风怀如大宛,

长淮形胜比雄关。

指挥早定萧曹计,

忍使苍山血泪殷。

那是他在四月廿三日在徐州所写的一首诗,虽是在大胜之后,可在大胜之后,附近战争还在继续,时闻炮声,敌警甚急。其实,此时敌寇志在必得徐州。四月七日,日军在进攻台儿庄受挫之后,就决定重新部署兵力,依然以徐州为目标,南北两路夹击徐州。北线日军就在郁达夫视察徐州、台儿庄时,以第十六师团、第一一四师团增援第二军第五、第十师团,沿津浦路及其两侧南下作战,企图缠住中国守军主力,加以包围歼灭;而以第一军第十四师团从濮县地区渡过黄河,随时切断位于兰口、商丘间的陇海铁路,以阻止中国军队东援徐州,并切断守军退路。

南线日军呢?以第十三师团在怀远、蚌埠间集结,第九、第六师团向凤阳、庐州前进,第一。一师团一部分已进入苏北阜宁地区,至四月下旬,日本法西斯已形成南北夹击徐州的态势。

中国援军呢?不到一个月,抵达徐州左近已达二十万人,加上第五战区原有的四十万军队,不下六十万,而皆麇集在徐州附近,人满为患。

徐州地处黄淮之间的平原地带,在这里,六十万武器装备完全落后的军队要与在飞机大炮枪支都要先进得多的日本军队作战,显然形势对我大大不利……

真是乌云压城城欲摧啊!

北线日军第十师团四月下旬在枣、峄地区已转入攻势,由于受到中国守军的抵抗与反击,陷于苦战状态;日军第5师团也先后攻下临沂、郯城,从陇海线东端形成对徐州的包围;五月十二日,敌第一一四师团向台儿庄以西地区推进;第十六师团也在五月初占领安徽和县、巢县,并于五月十四日攻击合肥(庐州);第一。一师团攻占盐城,五月七日,我阜宁陷落;日本海军五月二十日攻占连云港;敌华中派遣军的主力第九、第十三师团沿津浦路北上,企图在徐州一战吃掉中国的六十万守军!在此期间,中国大军有计划地进行战略转移是十分必要的,但由于中国守军派系太杂,纪律太差,已无法组织像样的进攻,战区主力开始全线退却,向豫南鄂北转移。五月十九日,徐州失陷。

郁达夫他们结束视察的时间要比徐州失守的时间早十天,但也已经是从飞机轰炸声与大炮隆隆声中离开了火线。他们奔赴前线****约一个月,受到极大的鼓舞。他们一回到武汉,立即写了一份很长的视察工作报告,分别交送政治部、文协和国际宣传委员会等部门备案。他们根据在台儿庄前线所见所闻,认为中国必胜、日本必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