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雨茅庐:郁达夫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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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毁家诗纪(13)

怨恨、孤寂,同时企盼丈夫一改前非,真正做到他们协议书上所说的内容,以使这个家庭得到新生。她写道:自己“昔日的雄心,今已尽随江流人海,以后只盼能如心如意做几年人。”说自己至今还时刻在悔着两年前为其设计的香港事情。她担心郁达夫对以前的协议书中答应自己“不酗酒、不浪漫、不多疑胡闹”的条件能否实行表示怀疑。“你有没有央心实行你答应我的条件,那只有天知道,我如今是鞭长莫及了。”

事实上,王映霞对郁达夫还是抱着真诚的希望,希望得到他的爱,尽管她是有所不满的。自从九月廿二日,郁达夫离开汉寿的那一天开始向丈夫写信,劫后余灰,在一九八二年香港《广角镜》上刊登西德汉学家马汉茂所编的《给郁达夫的信》,其中有十封竟是这一段时间王映霞写给郁达夫的,最能说明王映霞此段时间的思想与行踪——

昔日雄心,今已尽随江流人海,以后只盼能如心如意做几年人,我还时刻在悔着两年前,我为你计划的香港的事情,附上港报消息一块,藉作你的参考。大约是我的命运应该孤独吧?否则为什么刚刚有些静下来的心情时,而你又偏偏须远行?此信到时,只盼你已在福州,或者已决定了我们的行止。祝愿安心!

映霞九、廿二

你有没有决心实行你答应我的条件,那只有天知道,我如今是鞭长莫及的了。

文:

沅江及长沙发的两片,都于昨日送来,欣慰之至,你行后我已有两快函寄闽省府托蒋秘书转交。

不知能于你到闽之前寄到否?今日天气放晴,忙着写(洗)了一天的衣服,警报又来了,传说敌机已到长沙,想来你廿四,至迟廿五总可离长去南昌的,不然又将为你添愁添虑,此时出门真靠不住,所以我怠梦想着什么地方都能与你同行来得好些,并非我能防止空袭,与其老翅为你担心,倒不如大家在一起受惊来得痛快,复仇过后心境依然是澄漳的,只教你能明白自己的弱点,好好的爱护她,则得着一颗女人的心拍不难也。衡山设委会会计处寄来一张须盖章的收条,我已为你盖章启用挂号信寄去,信一张,便附一阅。愿珍重!

映霞九、廿七

文:

各片均悉,连上之函,谅均收到,前夜知处浦城来电,计今日可以蛰达福州矣;到闽后,各情急于想知道,可惜信又慢,而事情又偏不能详哇报中。此间已设立湖南省银行驻汉寿办事处,地址是在从前的中央蔚馆旧址,招牌已挂,以后汇款,或可直寄此,当较为便利。望舒有来函附上一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根本人不知谋,而天欲成亦不能也,到了中年,依然得过且过,没有一上进取之心,专赖他人催促,又何补事实?奈何奈何?

大小均安,勿念。

映霞九、卅日

附:戴望舒信

达夫兄:

前函已收到否?因为通邮不便,把什么事都弄糟了,关于《星岛E报》事,已详前函。这里的经理是个孩子,性急,做事无秩序,所以什么都弄得乱七八糟。其实我也太把细,太要做得漂亮一点,而某一些人又无耻钻营,再上道远阻隔,结果造成了这个现在的局面。这里,我只得向他致万分的歉意。

《星座》的稿费始于十八日领到,我怕你也许要用钱,在十三号去预支了薪水十四日寄你,这时想已收到了吧。这里的事什么都不顺手,例如稿费的事,纠葛就发生了不少,编辑部在七月卅一日就把稿费单发了下去,会计部却搁到五六号才发通知单(而且不肯直接寄钱,要等作者回收据后才寄),在本地的作者要领了七八次才领到的(例如马国亮),不知是预备好还是什么,今天发一点,明天发一点,最迟竞有等到廿一号才领到的(如叶秋原),使我们感到异常苦痛,自领的说我们侮辱他们,代领的更吃了挪用的冤枉,谁知道实际情形是如此。这月底后我决定和会计部办交涉,得一个妥善的办法,这样下去作者全给他们得罪了。(特稿稿费请寄下,我替你去代领寄奉。)《星岛》是否天天收到?星座稿子很是贫乏:务恳仍源源寄稿。至感,中篇小说究竟肯答应给我写否?因为看见你给陶公信上也说写中篇,到底是一个呢,还是两个?

家里孩子病还没有好,自己也因疲倦而有点支持不下去,什么时候能过一点悠闲的生活呢!精神生活也寂寞得很,希望从你的信上等到一点安慰,即请俪安!

望舒廿三日

映霞均此(如达夫离开汉寿,此信务烦转去),行迹已决定后,乞来示告知。

八月廿三日

文:

共得五片,二电,知你已安抵福州矣。以后的消息,只有静等你的来信才知道,而信又是那么慢。亢德有信来,附上一阅,记得去年我离福州时,房间内抽屉中尚遗有鲁迅旧信数封,不知已为我检出保留否,如在,请寄港,立德颇需此类函件。冯列山系葛小姐之姐夫,闽人也,亦系金小姐兄弟的连襟,冯夫人乃我之同学,因为总念念不忘星岛,便上告你。我每天都忙,阳春的房间我已为他用报纸裱糊得颇整洁,时刻都想找些事情做,忙碌自较闲暇(?)为妥。亢德、望舒、秋原、雨农各人处,都已发函通知他们你已去闽事,他们或会有信寄闽,乡居两月,有些惯常了,以后总不想向乡间走,刘院长、宁县长我都没有去看他们,去拜望这类人我觉得有些无聊。只在等你信来,不知你那边的事情究竟怎样?

金辉耀有信附上。余后告。

映十月二日

阳春写了一张信,我再附上几句。昨上一快函,想于此信到前收到。你一件罗长衫应该去洗一洗,这样放在箱内,怕坏及别的衣服。福州的日用品贵不贵?如牙膏肥皂一类。此地牙膏须卖到四角五,那边如便宜,可以多买几支,以便回来时带来。药水肥皂此处须卖三角,冬菇木耳,汉寿没处买,亦请带几元来,这些都是容易携带而不可少之物,不要忘记。最好你能派到别处去,老在福州总嫌不大好。且看主席回来后如何,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孩子们连棉鞋都为他们做好了,预备将来你到何处,或者我可以去。

我与你在这里时一样安静,但较为劳苦。

映霞十月十五日

附郁飞信:

父亲:

最近你在福州那里的情形怎样?热闹吗?有没有好的新闻可以报告我们?

今天陈先生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就是国庆日那天,我军在江西德安县打了一个大胜仗,我想这样再胜几仗,九江、湖口都可以收复了。

最近学校中举行了几次小考,我算术两次都是一百分,自然别有一次九十九分。

这几天常下雨,路上全是泥浆,难走,讨厌得很。

逮康

儿阳春上十月十四日

艾:

六日的快信反而到在七日所寄的以后,邮件之颠倒无常,这正象征戍的命运,在十几年前,我何曾会遥想得到有今日,有今日受着丈夫恶意的欺凌?这的确与怀瑜对我说的“红丝牵错了,误了前因”一样,倘若当初你与别人“结识”了(这两字是照七日来信中所写,你的用字似欠妥当,我是上等人家小姐,似与别人不可比也。你一开口便下流,难怪从前的人的婚姻须门户相当!)

马马虎虎亦会得过半生,而我又可以作一个很贤慧、很能干的大家庭中的媳妇,让翁姑喜欢,丈夫宠爱的和平空气中以终其身,如今是一切都成过去,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希望于来世,自古聪明人的遭遇偏不寻常,我又何能例外?徒靠你现在的每一次来信中都述说着“不愿援用强权”是无益的,你的用不用强权,与需否用强权,这都已在过去的十年你的行为中为你证明,一个已婚的男子在第二次的结婚后,精神肉体可以再重返“故乡”,在那初婚的少女尚且能宽宏大量,能以绝大的牺牲心在万难中忍耐了过去,这才可以说并未“援用强权”,以夺取你的自尊心,但当初婚报复的心,每时每刻我都牢记着,从未因暂时的欢娱而衰落过,正与所说的你对我的爱一样。现在只教你来信中一提及往事,那即刻就会使我把过去的仇恨一齐复燃起来,你若希望我不再回想起你过去的罪恶时,只有你先向我一字不提,引导我向新的生命中走。大家再重新的来生活下去,至于你有没有爱过旁的女人,和对我的爱从未衰落过的那些话,我读了只会感到你的罪恶深而刑罚太浅,这如病重而药轻一样无济于事。能不能使我对你的旧恶尽行忘去是在你,请你记住。

近来杂志读得很多,很有些想写文章写自传的冲动,但第一次的尝试,似乎总不敢下手,匆匆复你六日的快信。孩子我都照顾周到,无须你挂心。

映霞十月十八日午后

别人都会在文章中称赞自己的妻子,爱人,只有你一结婚便无声无息,就像世界上已经没有了这个人一样,做你的妻子,倒不如做个被伤的朋友遗弃了的爱人来得值得,就如徐一定一样。

“人言终无计消灭也”,这你只须去谢谢大公报上的广告,你太毹干,而这能干偏又不能用一事业上专会登广告做文章骂人,不知正如吃了砒霜药老虎,终于自己害岛己。我是过来人,已被你无缘无故的在六年前的书中骂得狗血喷人,如今还怕什么呢?你一切都是自作自孽,月能怨自己的手段太佳,欺凌弱女子的手段太高明的报应。

达夫:

今天为孩子们补了七八双破袜,且时刻都在等你有信来。顷得十一日平信,气得我手足都凉,又是半夜未能合眼,原定不复你信,想想总似乎有些话不说不明之恨。所以又从新起来。

你喜欢听传言,我自然不能管,不过自此以后,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价了,我永远都记得“有人赠我三十七万余元港币”这句话,请你去谢谢那位告诉你话的朋友,这样秘密的事情又偏会给他——你那位忠心的朋友知道。到今天我才知道你的朋友的本领不小,而且你的这个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的家庭的生命,亦许就会断送你朋友的口里!粤汉路融人两面夹攻,湘省似有危状,汇款至今未到,你又偏善听近路之言,早一封信晚一封信来摧残我对你的感情,我今处于这样的情势之下,苟延碳喘能有几时尚不能定,但你永远去和你的朋友生活下去!这三十七万余元港币的存折,于我们死后,都留在这里转赠你,让你再去买一个有这样身价的女子,因为你是喜欢有价钱的女人的。我始终并未要你一个钱,这似乎是你怕我会收受别人三十七万元的原因。

我仇视你之心,自然难以消灭,八年前的春日的一个人偷偷跑到富阳满舟弄去住七夜,即是与别的女人困七夜,和在六年前为我的女友而又跑上别的旅馆中去住了半月,那些时候,你是做梦也想不到在八年后的今日,这一个被你认为是弱女子的人,也终有一天复仇的’日子的,万事不能预料,连自己亦不知道自己将来的结果如何?你能看得我到底么?

以后我是喜欢钱了,你记住,这方法又是你教我的!对你已无话可说,即此愿你多多听些人言!

映霞十、廿四日

“全家都在危城里

冬日寒衣未剪裁”

达夫:

昨日寄上了平快,已送达否?久候汇款未到昨晚已发一电告你,欲你再向行中一询,我原想到常德农民分行去打听,但又怕白费车费,仍不得到手,日前已有挂号信去问,且再等几天,看那边有没有回信来。

广州于廿一日失陷后,湘省人心惶惶,衢先生(君左的姐丈)亦于前日自长赶回,拟接家眷去桃源,然后再看风色而西行,生怕被关在汉寿城中将来欲走无路也,他今天来看我,问我们的计划如何?我仅告以须候达夫后再定,晚上一个人回到房中,给孩子们睡后前后思量,不觉心酸泪下矣。母亲只是吵着回浙江,自然,她的两个儿子都在浙江的安全地带做事,又何苦跟着我受气,(因有时我怨气无处出,难免有重言相向),可是有时她看着这苦命的女儿拖了三个孩子在吃苦,自己亦难以走得开,唉!在十余年前的王映霞,又何曾想到这凄苦的命运!在这十二年中,你假如能节省一些买书买烟酒的钱,怕我们一家在安全地方亦有一两年好生活了,从前总是苦口婆心的劝告,无奈你习惯已养成,朽木难雕,终于改不转来,专靠我自己节衣节食,甚至变换了衣饰来作家用而你又那里会知道,知我那时欲未雨而绸缪的一点苦心?前年在日本两月,还买了五六百元的书,可怜到如今,只在给别人一车车的拖出家门去卖,若信我的计划,把所有的书籍全部赠给图书馆,又漂亮又经济,如今是什么都完了,十年向你的种种忠心的劝告,都只等于零,你想想,是不是无形中使我灰心,使我失望?自己没有明白自己的短处,不望成家立业的短处,还能怪着别人?假如我有女儿,则一定三世都不给她与不治生产的文人结婚!自己是一切都完了,壮志雄心尽付东流江水,我对你的希望与苦心,只有天晓得。

主席回福州了没有?你的任务究竟已完了没有?还有汇款等种种事,都在累我日夜不得安宁。假如在闽是无足轻重的事倒不如回来的好,悔不该要你去的那么急,若早知道主席要来汉口的话。一个人写写想想,愈来愈心焦,此信约于十一月五日左右可到,全家行止如何,盼于此信到后即复一点?闽中如安全,或全家迁闽亦可,省得你不安也。

映霞廿五夜

达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