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又羞又恼,抢过他手里袋子,扬手就要扔,周栩生眼疾手快,劈手抢过,说:“别浪费粮食。这样不是好孩子。”
她才不跟他嬉皮笑脸,她板着脸,硬邦邦地说:“我走了。”
他微微一笑,说:“你坏了我的好事,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她脸涨得通红,叫起来,“你还有脸说?”气愤之余,眼泪顿时控制不住地狂奔出来。她觉得羞赧,努力眨着眼睛,试图把眼泪逼回去。但眼泪却像断了线,争先恐后地掉出来。
他叹息一声,重新把她搂进怀里,“今晚有个小应酬,我多喝了两杯,人家好心送我回来。”
她这才闻到他身上淡淡酒气。
但这理由未免太烂。
他俯头审视着她,“你生气了?你在吃醋?”他眼里波光盈盈,分明欢喜无限。
她仰起脸,狠狠地瞪他。
他的唇不期然地覆了下来。她吃了一惊,嘴里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声,“滚。”
他温柔且固执地吻着她,双臂有力地搂着她,不容她躲避抗拒。她呜咽着无济于事地反抗着,泪水止也止不住。
他停下来,叹息着说:“别哭啦。”他无奈地看着她,“到底要怎么样嘛。”
她含泪看着他,“你不接我电话。”
他皱皱眉,想了一下才恍然说:“哦,我手机设了静音,没留意。”
她嚷,“干嘛乱坐别人的车?谁知道人家安没安好心?”
周栩生摸摸鼻子,若有所思地答,“是哦。我以后小心点。事实上今天我的车子突然坏了,人家主动送我回来……”
朵拉抢白道,“人家主动你就接受了啊。你就这么没原则没骨气?”
周栩生轻咳一声,“嗯,我以后注意。”
她又说:“干嘛让人家摸你的脸?”她恨恨地瞪着他,“好恶心!恶心死了!”
他温和地答,“好好好,以后除了许朵拉,别的女人别想碰我一根头发。”
他再次微微俯下头,贪婪地亲吻她。
这些年,他们若即若离,但有一点彼此心里都有着数,他们丢不下对方,他们是彼此心里的心头爱恨。相较六年前,他们没有更亲近,甚至来往得还稀少了些,但也没有更疏远。陈皓的死亡,没来由地在他们之间撒下一层阴影,他等待着她,但她抬不起脚来,跨越过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亲密。
周每每也曾八卦地追问过,“你们那啥了没?”
纯洁的朵拉被问得恼羞成怒,“狗屁。”
周每每又问,“那,接吻了没?”
朵拉咬牙,“没啦!”
周每每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喃喃自语,“难道周栩生有问题?”
好了。现在可以证明,周栩生没什么问题了。
朵拉的脸热得像发烧。哦,她竟然还有闲心想起这些。
“嘘,专心点。”周栩生放开她,嘴角浮起一丝促狭的微笑。
朵拉面红耳赤,趁机狠狠推开他,掉头就要走,“我回去了。”
他一把拉住她,“下雨呢,你回哪去。”他伸手拂她头发,“你看,头发都湿了,走,上楼去。”
她还执拗着,“不去,我要回家。”
他叹息一声,冷不防地便把她打横抱起,朵拉猝不及防,惊叫一声,正要抗议,他微微俯下头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温柔地说:“别动。”
她看着他。
慢慢地,回他以同样温柔的笑,“好。”
她何时对他这么温顺过?如果有,也应该久违了。他的眼眶有点潮湿,轻轻把面孔朝她的贴了贴。
周栩生住在栩然房产最早开发的日光城里。整个小区占地颇广,绿化也不错,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再加上交通便利,配套齐全,短短几年,房价翻了几倍。
周栩生住在会所附近,小区里仅有的廖廖几幢多层建筑。他住顶楼六楼,楼中楼设计。宽大的露台由专业设计师精心设计,透明的挡雨棚下,挂着硕大的吊椅。
朵拉其实至爱他这房子,却从来不曾表露丝毫。
他坚持要帮她洗头,她别扭得要死。不肯。两人僵持半天,还是她败下阵来。
自镜中看到他,表情柔和,不像平时在电视新闻上所见,唇角紧抿,目光精动,神情严肃。
他动作笨拙,但很小心翼翼。她发牢骚,埋怨他洗得不好,他试图争辩,一说话便分心,弄湿她衣服。
朵拉尖叫一声,他更紧张,拿喷头的手到处晃,直把朵拉浇了个透湿。朵拉哭笑不得,叫,“喂!”
周栩生一怔之下,大笑起来,干脆把喷头直接对准了她,朵拉伸手左挡右遮,一瞥眼间看到墙角有张椅子,立刻拿起来,冲着周栩生直挥过去。
周栩生吓了一跳,丢下喷头,退出门去。
朵拉砰地关上门,看一眼镜中湿淋淋的自己,只好决定洗个澡。周栩生在门外叫,“衣服我帮你搁门边了哈,将就点。”
等朵拉拉开门,发现那其实就是他的运动T,长长的一件罩在身上,还真有点像睡裙。
他看到她,叫,“过来。”
她突然调皮起来,假装恐慌地抱紧双臂,叫,“我不!”
周栩生一愣,笑得直打跌。
呵。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毫无芥蒂地共处一室,相对大笑?
他牵她手,带她至露台,让她坐在吊椅上,拿了毛巾帮她擦头发。
雨还在下。
他说:“就在这里睡好了。”
他说得好自然。像在说,“肚子饿了。”“天晴了。”
朵拉有点尴尬,他已经轻笑起来,“别误会。”
朵拉觉得喉咙一阵发痒,想咳嗽。
这个讨厌的人。
她堂而皇之地睡在他的大床上。他有些微洁癖,每天由钟点工更换床单,屋角搁一香薰瓶,他亲自滴两滴薰衣草精油,屋子顿时飘荡一股安宁的清香。
他看着她躺下,为她盖好薄被,关掉大灯,只留壁上一盏小灯。
他就睡在客房。
朵拉睡不着,她凝神倾听隔壁动静,他好像还没睡,仿佛拧开了音乐,模糊的音乐声似有若无。
她翻来覆去的。
干脆任性起来,扬声叫,“周栩生!周栩生!!”
门被推开,周栩生露出脸来,显然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地垂在额上,想是太匆忙,只穿了阔脚裤,尚还赤着上身。
“怎么了?”他神情紧张,“怎么了?”
她半坐起来,“没事。我睡不着。”
他松口气,顺手拿过椅上毛巾擦拭头发,说:“叫的像鬼一样,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她苦恼地皱起眉来,“我睡不着。”
他好笑,坐到她身边,“是不是因为我没睡在旁边的缘故。”
朵拉睁大眼睛,“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他怜爱地揉揉她头发,“快睡吧,太晚了。明天我送你。”
她说:“你在这陪我。”
他说:“好好好。”
他果真把笔记本搬进来。
她问:“很忙吗?”
他说:“也不是。不过栩然春天马上要开盘了,所以最近忙一点。”
她说:“房子是不是真的很好啊,我也想买一套。”
他失笑,“你要想要,整个栩然都是你的……”
没再听到她答话,他抬起头来看,原来她已经睡着了。呀,这么动听的话,她竟然没听到。
窗外的雨点迅疾起来,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棂,风变大了,夜太静,听得到风掠过露台上花草的声响。
多么美好的夜。连敲打键盘的声音也变得动听起来。
清晨醒来,雨已经停了。被一场夜雨洗涤过的日光城,在清新晨光中显得格外美丽。
周栩生已经准备了早餐,两个人吃了早餐,一块出门去。周栩生去开车,朵拉就站在小区大路边等候。没多久,一辆白马宝马车缓缓开了过来。
朵拉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不经意地抬起头来,宝马车里的人恰好摇下车窗,目光探究地看着她。
朵拉顿时一怔,一颗心猝不及防地狂跳起来。
又是他!
半个多月前,在佳美广场,她见过他!
她紧紧地盯着他,他并不觉奇怪,反而友好地冲她一笑,踩一脚刹车,招呼道,“嗨,你好。”
她觉得了自己的失态。
可是,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这次天光明亮,细一看,却又像是几分不同,眼前这个男人更具成熟味,皮肤稍嫌黝黑,头发剪得很短,非常精神清爽的小平头。
她很冒昧地问,“你也住在这里?”
他像是毫不介意,温和地笑了笑,正要答她,但身后已传来车辆的催促声,他只好礼貌地笑笑,摇上车窗驶走。
朵拉怔怔地,那种犹在梦中的感觉又来了。
他是谁?他让她感觉如此亲切啊。
周栩生的车子驶近,“朵拉!”他叫她。
朵拉回过神来,打开车门上车,周栩生看她一眼,问:“谁啊?认识的?”
朵拉摇摇头,“不,不认识。”
非儿比朵拉更早来到“小美足”,朵拉匆匆跟周栩生道了再见,才站在店门口,恰巧看到非儿与小李在货架边紧紧拥抱。
朵拉轻咳一声,“喂,老夫老妻了,要不要这么亲热啊。”
拥抱的两个人赶紧松开手,非儿涨红了脸,“朵拉,这么早!”
朵拉说:“不好意思,坏了你们的好事。”
小李也笑,“那我就先走了。”
朵拉说:“要不,我先走?”
非儿不好意思了,“呸”一声。
小李哈哈笑,冲两人招手再见,走出店门去。
朵拉闲闲地问,“什么时候结婚?”
非儿抑制不住欢喜,“定了下个月。”
朵拉奇道,“不是说等买了房才结婚嘛。我记得非儿姑娘其实并不是什么爱情至上的人吧,你不是说过,爱情不是全部吗?”
非儿笑,“是啊。要不是因为没有房子,我们早就结婚了。”
朵拉说:“嗯,那现在呢?”
非儿拉住朵拉手臂,“房子解决啦!”
朵拉吃了一惊,“啊?啊哟,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难怪今天两个人缠绵绵绵的,原来是有喜事啊。”她伸手拍拍非儿的面孔,“这世上又将多一个黄脸婆啦。”
非儿喜滋滋地开始整理货架,“是皓光的房子哦。”
朵拉奇怪起来,“皓光不是八月才开盘吗?”
非儿神秘地一笑,“小李找到一个过硬的关系,可以帮我们拿到皓光的房子,不用预约,不用排号,开盘当天可以直接去选房,而且价格还很优惠……”
朵儿啧啧几声,“不是吧,什么关系这么厉害,不如顺便帮我拿一套?”
非儿当了真,为难起来,“你也知道,这种事,人家好不容易肯帮我们,但是多一份,人家未必就肯……”
朵儿笑了,“行了行了,我明白的。我跟你开玩笑的啦。”
非儿松口气,“也是,你要买房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要多少套有多少套。”
朵拉说:“狗屁!”
非儿很是奇怪,“朵拉,为什么你的口头禅那么粗鲁?”
朵拉再说:“狗屁!”
两女孩笑成一团。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客人光临。
还真早。
平时店子基本要十点以后才会陆续有人光顾,现在不过是刚过了九点。
朵拉说:“非儿你招呼客人,我拿每每的照片去放大,做张海报!”
非儿说:“好。”
上前去招呼客人,“您好,不知道您想找什么样的鞋?”
客人却不理不睬,冲着朵拉大叫,“许朵拉!”
朵拉惊异地回过头来,皱紧了眉头,狐疑地打量着来人。
客人是位中年女子,打扮得十分得体,她兴高采烈地看着朵拉,再次大叫,“许朵拉!”
朵拉终于认出她来,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薇姐!”
可不就是薇姐!
朵拉尖叫着抓住她的手,使劲地摇晃,“天哪,薇姐!”她不停地打量着薇姐,“天哪,薇姐,你变得好漂亮好有气质啊!”
薇姐乐得合不拢嘴,“朵拉,你长大啦,变漂亮了。”
哪有不感慨的。
细究起来,她们的交集不过短短一刹那,但无意间已结下深厚情谊,也许,这便是所谓的缘分。
“我昨天晚上才回到N市,今天一大早就马上来找你。要不是那次碰到每每,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做了老板娘了呢。”薇姐瘦了很多,整个人小了一圈,骤然让人觉得她娇小玲珑。
朵拉忍不住叹道,“果真瘦才是王道啊。”
薇姐笑,“当年你陪我去买的呼拉圈,我现在都还在用。要不是你,朵拉,我今日不会是这个样子。”
非儿早已识趣地摆好茶具,“来,过来,这边边喝茶边聊。”
朵拉拉着薇姐坐下,“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薇姐说:“我的女儿已经三岁,老公现在对我很好,我们的生意也做得很顺利。说真的朵拉,我从来没有想过,生活会有这么美好。我们的生活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她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朵拉,虽然我不敢对未来打包票,但是至少,我会永远懂得爱自己。我也不再害怕,被抛弃,被伤害。”
朵拉的眼眶一热,“薇姐……”
薇姐握住朵拉的手,“朵拉,你什么时候结婚呢?”
朵拉不好意思起来,“八字还没一撇呢。”
薇姐微微一笑,像是犹豫一会,才迟疑着说:“朵拉……”
朵拉笑,“嗯?”
薇姐凝视着朵拉,半晌才说:“晚上一块吃饭吧。叫上每每,怎么样?”
朵拉答,“好!”
薇姐站起身来,“那我不妨碍你做生意了,我先走。晚上给你电话。”
朵拉把她送到门口。
薇姐扬手打开车锁,冲朵拉挥挥手,上车驶走。
小街已经很热闹,朵拉忍不住,又踏进糖果屋。
车晓晓一看到她就叹息,“喂,姑娘,你一天三次要光顾我们糖果屋,可是从来没有一次是肯掏钱的,说真的,我真不欢迎你。”
朵拉厚着脸皮,“咄,像我这么青春美貌聪明可能的顾客,简直百年一遇,敢不欢迎?哼!”
车晓晓失笑,“也是哦。”
她嘴里一边和朵拉聊着天,一边忙碌地整理着货架上的商品,说:“喂,我们换了个老板。”
朵拉:“嗯?”
车晓晓:“前几天原来的老板娘特意飞过来请我们吃了餐饭,就是说的这个事。原来还说好,新老板也会来,不过后来说是有事,就派了个助理来。新老板手头好像还有别的生意,很忙,说是以后的事就让助理处理。”
朵拉应道,“你管它谁当老板,反正工资没得少就行了。”
车晓晓看着她,“话说,你好歹买点吧。这都快十一点了,我还没开张呢。”
朵拉笑笑,“我从来不买糖。”
她嘻笑着,“我走了。”
车晓晓在她后头故意叫,“小气鬼许朵拉。”
朵拉无声笑笑。
她想起来多年前,她曾经横蛮无理地要求过一个少年,“你只能给我一个人买糖!”
少年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朵拉终生记得他那一刻欣喜的笑容,“好!”
好。
朵拉心里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