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想一想,答,“可能是不够白。”
非儿忍不住大笑,差点被呛住,她急忙扯张纸巾捂住嘴,半天才说:“你都不知道城中多少女人想泼你硫酸。”
朵拉笑笑,反问,“你呢?恋爱谈了那么多年,腻了没?”
非儿的男友,朵拉见过几次,比非儿大了好几岁,是个警官。据说非儿还在念大学时就被那小子盯上了。警官姓李,收入一般,老家在乡下。两个人的恋爱谈得颇为甜蜜,但也很是清贫。朵拉不是不钦佩的,有情饮水饱,原来也不全是骗人的。
非儿正要回答,手机响起来,她看一眼,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朵拉识趣地埋头苦吃。
非儿的电话足足讲了十分钟。等她一挂掉,朵拉便叹道,“都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
非儿笑,“朵拉,他等下过来接我。”
朵拉白她一眼,“讨厌。”
真正讨厌。
每次三人行,到最后总是落下她一个人。
非儿嘻嘻笑,不以为然,拎起包,“我走啦!”
剩下朵拉一个人,她也无心再吃,匆匆喝口汤,结了账,一个人慢慢往回走。
佳美广场很热闹。滑轮滑的小孩,挤挨在椅上的情侣,跳交际舞的大爷和婆婆,卖小东西的小贩……
月光很好。
朵拉仰仰头,想起周栩生的短信,这么澄净的夜空,哪里像要下雨的样子?
她正出神间,突然有人狠狠推她一把,一股强劲的力量试图扯下她肩上的包。她被推得一个趔趄,手却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包,那双双手不肯放松,仍然狠攥着她,她被拖着往前扑走,脚绊到长椅,顿时摔倒在地。
她尚记得大叫,“抓小偷!!”
被她一叫,那人立刻便松了手,她还没得及抬起头来,脚步声已霍然远走。
她半跪在地上,身边依然一片歌舞升平,繁华盛世。
不知为何,她突然汩汩泪下。
突然一把醇厚的嗓音在耳旁温和响起,“来,起来。”
一只手伸到她眼前。
她怔了一下,抬起头来。
月光太淡,灯光太暗,让她看不清他的面孔,可是她的心不期然地狂跳起来。
她把手伸给他。
他微微一使力,把她拉了起来。
她看到了他。
心脏猛地一窒,脚下一阵发软。
不可能。
她迷茫地盯着他。
不可能。
她伸手捂住胸口。
他看着她,温和发问,“你没事吧?”
她置若罔闻,贸然问,“你是谁?”
他的目光闪了一下,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你没事就好。走路小心点。”他冲她微微晗首,转身疾步离开。
她愣愣地看着他走远。
像梦。
突然间人们惊叫起来,“呀,下雨了。”广场上顿时一阵哗乱,大人呼唤着小孩,年轻男女伸手遮在头顶上,所有人都有哗啦啦地奔跑。有人经过她身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喂,下雨啦。”人们好心地提醒她。
下雨了。
她抬起头来。雨点毫不留情地砸到她眼睛上,面颊上。她魂不守舍。
他是谁?那个男人?
他和她记忆里的陈皓是如此想像,以至于她看到他的刹那,差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可是不对。陈皓他几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她。怎么可能是他。
雨越下越大,头发湿了,衣服也湿了。
朵拉想,嗯,应该叫辆车。
鞋子里进了水,这让她有点心疼,这双鞋才刚穿了两天哪。
她走了许久。
许久才看到自己住的那幢楼。
楼房很旧,有一个小小院子,她住在最顶楼,5楼。
刚进门,周栩生的电话追了过来,“下雨了,你到家了没有?”
朵拉轻轻“嗯”一声。
周栩生照例问,“吃饭了吗?”
朵拉不做声。
周栩生说:“以后别太晚。也不在乎那一点早晚。”他还以为她刚自店里回家。他不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偶遇。
朵拉说:“我去洗澡。”
周栩生便识趣地挂断电话,“晚安。”
雨一直下。
有雨的夜显得格外静寂,窗外雾茫茫的,远处的霓虹也显得模糊无比,楼下的人家还在看电视,声音放得很大,像在播婚恋剧,有人吵架有人哭有人笑,烟火味十足,不禁让人生羡。
朵拉自抽屉里翻出一个锦盒。
虽然历经多年时光洗礼,锦盒却依然崭新如昨。朵拉轻轻启动开关,盒子啪地打开来。陈旧且带着皱痕的糖果纸一张张地,很整齐地安放在盒子里。
朵拉的手轻轻抚过它们。
他离开后,她哭过许多次。她流着泪剥开他留下的糖,那是他送她的,最后的礼物。它们一点也没有减淡她的悲伤。她一直在懊悔,她原本可以微笑地对他说一句,“呀,陈皓,我也喜欢你。”
也许喜欢也分许多种。但无论如何,一定会令他欢喜,让他感觉温暖。
她原本可以给他的。且并不勉强。但她没有。
她轻轻翻开锦盒隔层。
里边挤挤挨挨的,尽是裁得整整齐齐的小小便条纸。上面随机地用不同的彩色笔像是信手写下的话。
“早安。朵拉!”
“月光路真美,是吗朵拉?”
“别担心,朵拉,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许多时候都会觉得绝望难过,但是朵拉,想起你,就觉得一切其实还不算太坏。”
“认识你真好。亲爱的朵拉。”
……
像当初第一次读到。
朵拉泪流满面。
半月后,周每每开始为皓光地产拍摄第一辑宣传片。傍晚便把U盘带到“小美足”,与朵拉一块看照片。
照片上的每每或美艳或知性,魅力无限。
朵拉犹自担心,“公司没刁难你吧。”
周每每也奇怪,“对我非常好。看合同就知道。奇怪,那种条件找谁不行,干嘛找我这个名不经传的小网模?”
朵拉凝视她,“难道皓光老总于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与你有刹那邂逅,为你的容光所倾倒?因此藉机接近你?人家栩然就从来没搞过什么代言这一套。”
周每每睁大眼睛,“还真说不定哦。”
朵拉白她一眼,“想得倒美。”
周每每去冰箱取罐啤酒,“我也知道没那么美的事。”她挨着朵拉坐下,“皓光大概八月开盘。看这样子,是要和栩然一较高下呢。公司下星期有个客户见面会,我帮你和非儿都弄了张邀请函。”
朵拉说:“什么客户见面会啊,我不去。”
周每每说:“哎呀,其实就是一个小型聚会呗,从预约客户中随机抽取部分客户发送邀请函,说穿了就是卖楼的和买楼的一块吃顿自助餐,不就为博一个好口碑嘛。”
朵拉拒绝,“我不去。”
周每每蛮横地说:“你得去。而且你还得给我打扮得漂亮点。届时定有白马出现,把眼睛放亮点,帮我瞅着点。”
朵拉说:“我没有漂亮衣服穿。”
周每每说:“你平时穿什么去见周栩生,那天就穿什么好了。”
朵拉一听,迅速地瞥了她一眼。
周每每顿时有些懊悔,倒在沙发上,顺势扯过本杂志遮在脸上,半晌,才幽幽地说:“朵拉,做人要向前看。别为昨夜的雨哭泣,而又错失了今日的朝阳。”
朵拉愣了愣,强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文采了。”
她明白。
周每每还不肯放过她,“男人其实并无太多耐性。朵拉。别太幼稚,旧情有时候,真的一钱不值。别到时候哭都没有眼泪。”
她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周栩生如是条件,多的是女人垂涎,许朵拉再这样生生地把他拒之千里,难保他最后不轻敲回车,索性另起一行。
她是太信任他,还是太高估自己?
细想来,他们又足足二十日不见面。
从前无论如何,至多十天半月,他定坚持与她吃餐饭。
一时间她有点心灰意冷,不由得赌气道,“随便他。”
每每好笑。然后说:“朵拉,我决定去相亲。”
朵拉干巴巴“哦”一声。
每每坐起来,燃支烟,“不会忘记他,但是要继续向前走。”她微微眯缝起双眼,很努力地试图吐出优美的烟圈。
“你和我不同,你又不爱他。”每每说。
朵拉站起身来,“鸡蛋甜酒,要不要吃?”
每每识趣地答,“太补了吧。天气又热。”
朵拉说:“你答应我的广告什么时候做?”
每每心虚,笑,“现在现在……”
正说着,非儿从门外走了进来,显然一进门便闻到了甜酒香,顿时喜出望外,“我也要吃。”
店面小,里头除了小小一间仓库便只剩一个小小洗漱间。朵拉自超市买回一个电磁炉,外加一小奶锅,平时弄点汤汤水水,倒也方便。
朵拉扬声道,“你先把每每小姐的脚给拍一下。正好赶明天的上新日。”
每每眼看逃不掉,干脆起身,自己去货架上挑鞋子,非儿一看,赶紧跑去抽屉里拿相机,每每边试鞋边说,“朵拉,你完全可以效仿网站,每隔段时间便挑一款鞋做促销,不为赚钱,只要人气。效果绝对好。”
朵拉一听,忙道,“那成,你等下试好了,就给我拿个主意,看看先推哪一款。”
非儿摆弄着相机,说:“每每姐,其实你很有生意头脑嘛。”
每每得意地轻哼一声,“也不看你每每姐每天跟些什么人打交道。”
一对着镜头,她自然而然地便摆出POSE来,姿势娴熟优美,正好又生得一双美腿,连非儿也赞叹起来,“这照片完全不用修,直接就可以用。”
朵拉端着大盘子出来,在桌上依次搁下三个小碗。还没来得及招呼非儿和每每吃,便有学生模样的两女孩走进店来。
两女孩一看到每每在试鞋,不约而同地全投以关注的目光。每每趁机招徕,“漂亮吧,试试呗。”
结果很顺利地卖掉四双鞋。
每每骄傲地说:“你看,这就是广告的作用。也是我们这些模特的价值体现。”
她又要求提前打烊。
朵拉拗不过她,喃喃抱怨,“总有一天被你带坏。”
最高兴的是非儿,临走前狠狠地拥抱了一下她俩,“老板你人太好了。”
朵拉啼笑皆非。
她和每每去逛街。
天气渐次热燥,大街上随处可见消暑乘凉的人们。女孩子们打扮得尤其漂亮,仗着年轻,小小一件廉价背心也直接穿出来亮相,脚下趿一双照样不超过五十块的凉拖,依然鲜艳夺目的美貌。
每每叹道,“年轻真好。”
年轻真不经挥霍,才一转眼,她们连青春的尾巴都攥不住了。且稍不留心,很有可能便一脚踏入剩女行列。
路边有小贩烘烤红薯,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朵拉情不自禁地站住脚,深吸一口气,“好香。”
心里突然微微一动。她想起初到N市上大学,校园门口常有卖烤红薯,每次周栩生碰到,一定要买两个,分一个给她。
她从前其实很少吃这个,但看周栩生吃得很香,情不自禁受到感染,她是真的没想到,周栩生竟然还吃烤红薯。他气质斐然,举手投足间矜贵有余,却偏偏手捧红薯,一副又怕烫了手又舍不得松开手的贪嘴模样,让朵拉忍俊不禁。
“我去买两个烤红薯。”朵拉匆匆说。
每每跟上她,诧异起来,“饿了?饿的话咱们去吃宵夜啊。”
朵拉头也不抬,“嗯,老伯,帮我装上这两个?多少钱?哦,好,哪,钱给你。”接过卖红薯老伯递过来的袋子,朵拉这才抬起头来,对每每说:“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
每每警惕地看着她,“干嘛?”
朵拉白她一眼,“你不是说,让我放明白点嘛。”
每每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朵拉的脸,爱怜地说,“哦哟,开窍了啊。好,去吧。我今晚去你家,看电视等你哈。带点限制级情节回来告我哈。”
朵拉哭笑不得,甩开她手,“我走了。啰嗦!”
每每还在身后笑着叫,“对人家温柔点。”
抵达周栩生家小区外,朵拉这才给周栩生打了个电话,周栩生却没接。朵拉有点惊异,他从来没有拒接过她的电话。
她再打。
电话里的拨号音悠远流长,这个人,是连彩铃也不肯用的。
还是没人接。
天空莫名其妙地飘起细碎的雨丝来。咦,这老天,变得和人的小脾性一样了,动不动阴,说不定就晴。
她开始有点生气。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要是见了他,一定不能先笑,要板着脸,狠狠地板着脸。还有啊,不听他说话,不听他解释,然后当着他的面,把红薯扔垃圾筒里。
手机还贴在耳边,眼睛却看到了周栩生。
一辆甲壳虫徐徐驶近,率先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位美貌女子,她身材皎好,气质高贵,穿十寸高跟鞋,轻盈走到车子右侧,轻轻打开车门。
周栩生在她微笑的注视里走了出来。
朵拉看到了他。
女子贴近他,他并未退避,凭由女子的手抚到他脸上,朵拉清晰看到,他分明还轻笑了一下。
这样子的周栩生,那样子笑着的周栩生,许朵拉从没见过。
她呆呆地看着他。突然间觉得难以呼吸。她想她应该掉头就走。她一辈子也不要看到这样子的周栩生。
脚不听使唤。手也不听使唤。
袋子哗地掉到地上,地面有一点点地小斜坡,袋子便趁势骨碌碌轻轻滚动。
周栩生像有所惊觉,侧过头来。
他看到了她,目光分明惊异闪动两下。
下意识地,他推开身旁女子,疾步向她走来。
朵拉还在想,他甚至不接她电话。
女子在身后叫他,“栩生栩生!”
分明是一聪明女子,根本没一句多余问话,只扬声道,“明日我给你电话。”潇洒地顾自上车,轻轻摁一声喇叭,迅速驶走。
她让朵拉完全落在下风。
周栩生弯下腰,拣起袋子,粗略一看,脸色惊疑不定,“朵拉,你这是……”
到这时,腿脚才肯恢复知觉。朵拉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他跟在她身后叫她,“喂喂喂。”
她不理他。
她恨他。
他赶上来,抓住她胳膊,“朵拉!”
她狠狠地打他的手。
他吃痛,却不肯松手,再叫,“朵拉。”
朵拉愤怒起来,狂喝,“滚开!”
这个伪君子。这个薄情人。这个,天杀的。混蛋。王八蛋。臭男人。
他手上微一用力,直接把她揽进怀里。她愈发委屈,在他怀里使劲乱打乱踢乱骂,“流氓!放开我!”
他全身都在发抖。
她不觉惊异起来,以为他在哭,停下挣扎,问,“你怎么了?”一凝神间,发现他原来是在笑。抑制不住地笑。
朵拉又惊又怒,重新怒喝,“放开我!放开!”
他还是笑,但却坚持紧紧地搂着她。她恨不过,遂俯下头去,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一口。
周栩生惊呼一声,松了手。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你特意买烤红薯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