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暗访十年第三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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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差点被杀了 (1)

暗访盗窃团伙结束的时候,是在那年的除夕;暗访盗猎团伙开始的时候,是在第二年的夏天,中间相隔了好几个月。这几个月里,我做了很多不是暗访的稿件,为受到伤害的打工者维权,为草根微小的胜利而欢呼,给弱势者增添勇气和信心,把奸商伪善的面纱揭开……每当看到那些处于困境中的人们,能够重获尊严和荣誉,我就感到很快乐,很欣慰。我体验到了这份工作的价值,这种职业的荣耀。

我一直觉得,那些受到伤害的人,那些贫困潦倒的人,那些孤苦无依的人,就如同我的兄弟一样。我也曾经像他们一样,身上揣着几毛钱在大街上奔走找工作;蹬着三轮车,见到每一个人都笑脸相迎;因为一篇稿件触怒了一个副科级别的干部,就被迫辞职;为了节省住宿费,夜晚露宿街头……我和他们一样来自社会的最底层,我和他们一样曾经一次次从死亡线上挣扎着爬起,一次次忍受着极端的饥饿和孤苦,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活到了今天。我深深地理解那些处于贫困中的人们,那些尊严被践踏的人们;我深深地体会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无助。如果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饥寒交迫,看着他们孤苦无依,看着他们的心灵遭受蹂躏,我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现在回想起那几个月的经历,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被追杀。我至今都不知道那次是谁向我下了毒手,是我以前暗访过的黑恶势力,还是被打击报复的不法奸商?做这种职业,我“得罪”的人太多了。

那天晚上,我下班后,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会有人跟着我。我一向走路都很快,尤其是一个人赶夜路的时候。快要走到夜班车公交站点的时候,站台上突然走来了一个身材瘦小的人,站牌后又闪出了两个人。那时候站台上的人已经很少了。瘦子边向我的方向走来,边向旁边看着。他一直没有看我,我也一直没有留意他。就在擦身而过时,他突然伸出手臂。我下意识地一闪,侧过头,突然看到路灯光下,他手掌中亮光闪闪的利刃。接着,我就感到胸脯一阵疼痛。

我扭头就跑,他们在后面追赶。还没有跑出几步,我突然看到前面还有两个人,伸出手臂想拦截我。我斜刺里又奔向马路。南方都市的夜晚,马路上依然车流穿梭。我刚刚跑到马路中央,站在双黄线上,身后就响起了隆隆的引擎声,一辆又一辆车子从身后驶过,车身卷起的风吹着我的裤脚。我回头看到他们拦住了一辆出租车,飞快地逃走了。

等到车流稀疏的时候,我跑步穿过了马路,也急急忙忙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师傅加快速度,开往远处的医院。我担心他们会在附近的医院找到我。我的手伸进衣服里,摸到黏黏的血液。

后来,我在医院得到了包扎,还好,伤势不是很严重。至今,我的胸脯上还有半寸长的一道伤疤。

后来,我想,那道刺向我的利刃可能是手术刀,因为刀口并不深;如果是手术刀,那么,他们一定就是盗窃团伙。盗窃团伙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街面盗窃团伙和撬门扭锁团伙是近亲,互有往来。我想,可能是另一帮盗窃团伙在报复我,因为那几个人我都不认识。

那次刺伤事件过后,我上下班的时候,挎包里都装着一根九节鞭。九节鞭是我此前采访少林寺方丈时,在登封市的武术器械商店购买的。我也学会了一点九节鞭的三招两式。九节鞭抡起来,几个小毛贼是难以近身的。

此后,我感觉自己的心灵有了阴影,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走在大街上,我都要仔细观察周围的人,看看是否会有人对我构成威胁。一旦遇到有人快步走近我,或者跑向我,我就异常紧张。而每次回到家门口,我都要再三回头看是否有人跟踪,一直到身后没有人的时候,才会快速走上楼梯,走进家门。

这种神经质的心理,延续了很长时间。我感觉到自己活得好累好累。

有时候,我想,我为什么要做这些暗访?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工作?我为什么就不能像他们那样,一手拿着红包,一手拿着通稿,把通稿捏把捏把,就见报了,就能拿到稿费了,这样的稿件皆大欢喜。而我暗访这些年,我得到了什么?我依然租住在城乡结合部的民房里,依然为节省一元两元的公交车费而走很长的路,依然在菜市场购买那几种最便宜的蔬菜,依然为坐了一次出租车而心疼半天。当别人住在高档小区、开着私家车来上班的时候,我顶着烈日满头汗珠地走进了同一幢办公大楼,我的心里感到了极大的落差。

然而,暗访是深度报道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这事情,总得有人来做;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迟刀也被人打了,打他的是学校的保安。迟刀不但被打了,而且还丢掉了工作。

我一直认为,迟刀是一名优秀的中学语文教师。他说过,现在的学校教育是一种应试教育,而不是素质教育。学校围绕着高考中考的指挥棒,让学生变成了一架背诵的机器,而学生的能力和知识并没有提高。等到学生走上社会后,这些背诵的东西,对他们并没有什么用处,就会渐渐被遗忘。所以,他痛恨这种教育方式。

迟刀认为目前的教材编写也存在很多问题。编写者为了某一种目的,将艺术价值不高的说教式的文章强行塞给学生。这种填鸭式的教学方法只会让学生心生反感和厌恶,让学生缺乏对美的判断、对艺术的尊崇、对学习的兴趣。 所以,迟刀在语文课上,向学生大量推荐古今中外的名家名篇,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贺铸、辛弃疾,拜伦、雪莱、普希金,还有徐志摩和戴望舒,甚至他看到报刊上刚刚刊登的好文章,也会向学生介绍,在课堂上大声朗读。他还向学生开列了一个书单,要求学生每月最少阅读一本书。这些书,都是传统意义上的课外书。那时候的学校是禁止学生阅读的,原因是阅读课外书会耽误学习。

阅读了古今中外大量文学名著的迟刀的学生们,每次考试成绩都很惨,他们班的语文考试成绩,每次都位于全年级最后。家长不明真相,以为迟刀不是一名称职的语文教师,要求更换老师;教师不明真相,以为迟刀不会教书育人,所带班级总是最差。其实,只有迟刀才知道,语文考试的题目,所考的全部是教材的内容,故步自封,墨守成规,而迟刀所讲解的内容,早就超出了这些艺术性并不高的课文。

那一天,校长找迟刀谈话,准备解聘他。

迟刀与校长据理力争,痛斥目前应试教育的种种弊端;校长坚定地认为迟刀不会教书,滥竽充数;双方唇枪舌剑,各不相让。后来,校长向迟刀报以老拳,迟刀还击。这样,校长叫来了保安。3名如狼似虎的保安,将迟刀打得头破血流。

迟刀所对抗的,不是一个无知的校长,也不是3名愚昧的保安。他所对抗的,是强大的应试教育体制。他像鸡蛋碰巨石一样,注定会被碰得粉身碎骨。他像堂吉诃德与风车作战一样,注定就是失败的结局。

那些天里,我只能安慰迟刀,面对他的困境,我无能为力。

后来,迟刀离开了这座城市,继续开始自己的漂泊生活。现在,我不知道他漂到了哪里。

迟刀的生活陷入了低谷,而钟封的生活却蒸蒸日上。面对这两个朋友的生活际遇,我不知道该如何评说。

做投机生意的钟封赚到一笔钱后,赶紧逃离,没有再做赌玉生意。他说投机生意和股票一样,充满了不可预知的潮涨潮落。如果你不在涨潮的时候,逃离大海,爬上堤岸,那么,退潮的时候,你就会被协裹进大海中。曾经做过文物生意,又被骗得血本无归的钟封,对投机生意有过惨痛的教训。

那年夏天,钟封和别人投资,开了一家饭店,饭店不大,只有两层楼房;饭店也很偏僻,距离市中心足有几十里路。但是,钟封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他们的饭店属于“特种经营”,城里的大款们为了吃顿饭,是不惜开车奔赴几十里的。

我是过了很长时间后,才听别人说起这家饭店“特种经营”的内容。原来,钟封他们卖的是野生动物。每天黄昏时分,这家饭店才会开门营业,饭店的门口,停满了奔驰宝马等各种高档车辆。这座城市的富翁们吃腻了鸡鸭鱼肉,开始吃一些只听过没见过的野生动物。据说,这座城市的土著居民有吃各种动物的传统,而且什么动物都敢吃。他们才不管这些动物是不是珍惜保护动物,不管这些动物在世界上还有多少。

据说,盗窃野生动物存在着一条地下利益链条。深山老林和荒漠戈壁有一些捕捉野生动物的人,这些动物通过贩子的手,再转手卖给这座城市的饭店,或者走私出境。盗窃动物的范围很广,上至空中飞翔的鹰隼,下至草丛中掩藏的毒蛇,只要是珍稀动物,都可以走私;而且越是珍稀,价格越高。

我曾听过当地人所说的两种动物的吃法,一种是老鼠,一种是蛇。老鼠是刚刚出生没有几天的乳鼠,从老鼠洞穴里抓出来,浸泡在蜂蜜中。还没有长出绒毛的老鼠被蜂蜜浸泡得身体滚圆,晶莹剔透;然后将老鼠捞出来,放在盘子里,食客拿着刀叉切割老鼠,想吃哪一块;就切割哪一块;刀叉下去,老鼠吱吱乱叫,食客在老鼠痛苦的叫声中,品尝美味。蛇是毒蛇,将毒液清除干净,食客拿着夹子,夹住毒蛇的头部,用刀子切割毒蛇拼命扭动的身体,切下来一段,放进滚沸的汤料里,然后捞出来品尝,而蛇还在一边痛苦地摇摆身体。据说,吃这样新鲜的蛇肉能够预防风湿。

还有更残忍的吃法,一种叫做驴打滚,一种叫做猴脑。驴打滚是将毛驴捆绑到食客的身边,食客想吃哪一块,厨师就将滚水浇在毛驴身上,拔净驴毛,在毛驴凄凉的叫声中,将那一块切割下来,放进火锅汤料里。然后,食客在欢声笑语中推杯换盏,而毛驴则在一边痛不欲生。猴脑则是将猴子牵到桌子旁边,桌子类似于古代的枷锁,中间可以一分为二,每一半各有一个半圆;将猴子放进桌子中间,桌子合拢,猴子的脖子就被固定在桌子中间,不能上也不能下。食客拿起榔头,敲开猴子的头盖骨,露出热气腾腾的脑浆。食客拿起汤匙,舀起脑浆品尝,而这时候,猴子还没有死亡,还在惨烈地嘶叫。

我亲眼看到过一种鸡的吃法,厨师将鸡放在铁锅里,铁锅里还放了一个钵子,钵子里盛着调料水。铁锅下塞着木柴,慢慢加热,鸡口渴难耐,就会不断地喝调料水,一个小时后,铁锅里没有了动静,厨师揭开锅盖,异香扑鼻。看着食客们吃着刚才还在嘎嘎叫的鸡,喜笑颜开,我走到了一边。

我不知道这些残忍的吃法是谁发明的,但是品尝这种吃法的食客,一定要具有残忍的心态,才能够下咽所谓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