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暗访十年第三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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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差点被杀了 (2)

这里的人食谱广泛,据说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四条腿的除了板凳,其余的都能够进入他们的肠胃。

而在遥远的北方和西南高地,几乎每天夜晚都有大量的野生动物,源源不断地进入这里。

一位森林警察告诉我说,珍稀野生动物进入食谱的,还只是少数,更多的珍稀动物,被走私出境。很多珍稀野生动物,已经濒临灭绝,而人类的贪婪,则是罪魁祸首。

暗访盗窃团伙后的那年春节,我回到了外婆家拜年。我小时候的很多时光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外婆家在遥远的山村,与世隔绝,曾经鸟语花香,山清水秀,而现在连喜鹊都很难见到,更别说那些被列入国家一级二级的保护动物了。那天,我走在田野中,感到四周是无边的寂静,那种空旷和沉寂让我想起了曾经阅读过的一本叫做《寂静的春天》的书籍。这本书籍说的是因为广泛使用农药,春天来临时各种昆虫都已灭绝,而在像外婆家这样的山村,因为盗猎团伙的猖獗,小时候伴随我们一起长大的各种野生动物,再也找不到它们的踪影了。在苍茫的大山中,人类孤独地生存着。人类真的太伟大了,他真的像哈姆莱特说的,是万物的灵长,宇宙的主宰。他为了自己能够更好地生存,就不容许别的动物一起生存。

在整个自然界中,人类是唯一一种不按照自然规律生存的动物。

而20年前的乡村完全不是这种景象。那时候,每逢夜晚,猫头鹰就会出动,栖落在树梢上或者崖畔上。我无数次在割草回家的路上,看到过猫头鹰。猫头鹰白天栖息在巢穴中,夜晚才会出来觅食。它的眼睛不能遭受强光照射,所以选择了昼伏夜出。村中每逢有老人快要死亡时,猫头鹰就会落在他家的院墙上和树梢上。外婆说人快要死亡的时候,身上就会散发一种特殊的气味,猫头鹰循味而来,守候在这家人的院子上空。老家人说“喜鹊叫喜,猫头鹰叫丧”,看来真的很有道理。

老家除了猫头鹰,还有一种鹰类飞禽叫做鹞子。鹞子和猫头鹰不同,它是白天觅食。晴朗的天空中,我们经常能够看到高远的天空中缓慢地飞翔着一只小小的鸟,它的翅膀比身体更长,那就是鹞子。外婆经常告诉我们,别让母鸡跑到村外觅食,因为跑到野外的母鸡,就成为了鹞子的猎物,而村道上常常会有游荡的狗,鹞子不敢俯冲下来。每逢夏季阵雨前夕,天空黯淡,鹞子就会飞得很低。我曾经很多次看到鹞子在阴暗的天空中追击麻雀或者雨燕,它的身体比这些小鸟要大很多倍。

那时候还经常能够遇到蛇,蛇潜伏在草丛中,一窝又一窝。我们每次割草的时候,都要先用镰刀拨打着草梢,让蛇闻声而逃。我们不敢去草丛深处,因为传说那里面有粗大的蟒蛇。有时候,正在割草时,突然听到了吱吱的叫声,我们循声而去,就能看到蛇正在捕捉田鼠。蛇用柔韧的身体,一圈一圈地缠住田鼠的身体。田鼠在挣扎中,渐渐耷拉下了脑袋。而在夏天的黄昏,经常能够见到懒洋洋的蛇从房梁上掉下来,然后在人们的视线中仓皇逃遁。村里人说,每家每户都藏着很多条蛇,只是人们不知道。喜欢阴凉的蛇通常就藏在房梁上,墙缝里,或者在地基下的深洞里。蛇并不像人类想象的那么阴森恐怖,它只有在意识到人会伤害它时,才会先发制人。

我小时候见到的最大的野生动物是金钱豹。它高大威武,花纹美丽,漂亮得让人目醉神离。那天午后,村中的一头小黄牛在山下吃草,金钱豹将小黄牛咬死后,拖往山中,被在坡地上耕种的人发现。那人大声叫喊,全村人都拿着农具追赶。孩子们跟在大人的后面。我远远地看到它站在一座小山上,用蔑视的目光看着追赶的人群,然后放下小黄牛,慢腾腾地跑向深山。它满身的花纹抖动着,像阳光洒下的细碎斑点。

那时候乡间的野生动物还有很多,鹰隼经常会蓦然出现在悬崖上,让打柴割草的我们大吃一惊;狐狸躲藏在树林里,向路过的我们做鬼脸,它长得太漂亮,简直就像美女,怪不得会有“狐媚”这个词语;貂站在埝畔上,看到我们,才顺着犁沟跑走,它又肥又圆的屁股一路都在抖颤着。秋风起,天气凉,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排成人字……

那时候的乡间充满了生活气息。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与人类和睦相处,即使遇到大型猛禽猛兽,人类也只是将它赶跑。猫头鹰、鹞子、鹰隼、金环蛇、银环蛇、狐狸、貂、金钱豹……这些后来成为国家保护动物的动物,那时候经常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而现在,它们却在我们的视线里悄然消失。

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将来有了孩子,要将孩子放在老家,让孩子在大自然中自由成长;像一棵野草一样,让孩子认识那些城市里无法见到的各种野生动物和野生植物;让孩子知道地球上的生物,不仅仅只有这种用两条腿行走的人类。而现在,寂静的乡间和城市还有什么区别?

那些天里,我联系过很多次钟封,想去他的野生动物饭店看看。我感到这是一个很好的题材。然而,钟封知道我是记者,每次都会以各种借口拒绝,甚至连那些野生动物的来源也不告诉我。我的采访陷入了僵局。

有一天,翻开以前的采访记录,突然想起了一年前我在那座海边小城的生活,那里的霍叔、欧阳叔、幸福的磨刀老人,还有那个制作蛇酒的外乡人。他们曾出现在《暗访黑医窝点》里,一年没有见面了,不知道他们生活可好?那座小城的生活让我无限怀念。

我几乎没有多想,就坐上了通往那座小城的大巴,去看望霍叔和欧阳叔。像候鸟一样的磨刀老人此刻一定在江苏或者浙江游荡,骑着那辆忠厚老实的自行车;而制作蛇酒的外乡人,我是否能够见到他?

又见到了那棵高大的榕树,它的气根像长长的胡须一样在微风中飘动着;又见到了那条马路,它的上面依旧奔跑着有钱人的奔驰宝马和没钱人的自行车,然而,马路边的茶馆呢?榕树下打瞌睡的霍叔呢?他们去了哪里?那些在这里屹立了上百年甚至几百年的老房子,再也找不到了;那些见证了这座小城风雨历程的古老建筑,如今和那些历史一起被人们遗忘,而代之而起的,是几幢毫无特色的楼房,冷冰冰地板着面孔,像计划经济时代的百货大楼的售货员。

拆迁像一架铲车,在它的铲刀下,所有的建筑和感情都化为了齑粉。仅仅一年时间,这座城市已经“旧貌换新颜”,它变得钢筋铁骨,变得冷漠无情,变得和别的城市没有多大区别;而唯一的区别,是那些和别的城市不一样的马路的名字。

站在榕树下,我黯然神伤。

于是,我开始寻找霍叔。

新开张的整齐划一的店铺里,没有人知道霍叔。我一次次询问,一次次失望。要在几十万人口的一座小城里寻找一个人,比大海捞针轻松不了多少。后来,无奈之下,我只好找到了站长,霍叔是站长的亲叔叔。

站长说,霍叔已经死了。据说,霍叔在祖辈留下的房子里坚守了很长时间,终于让开发商的忍耐达到了极限。一伙保安把他拖出了祖屋,并强行按着他的手指在合同上按下了指印。然后,铲车举起魔爪,一爪下去,他的房屋轰然倒塌。

霍叔昏了过去,不久,他就去世了。

这样的悲剧,在那时候的城市里,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现在,《城市拆迁条例》终于在频发的野蛮拆迁事件中走到了尽头。

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和善的老头儿,那个一辈子历经坎坷却童心不泯的老头儿,却再也见不到了。

我继续寻找欧阳叔,我担心那个走南闯北总是乐观风趣的欧阳叔也找不到了。那几天里,我奔走在小城的大街小巷,总希望欧阳叔能够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然而,我没有见到他。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见到他。这么多年过去了,欧阳叔如果还在世,他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如果他去世了,终生未娶的他,谁会为他送终?

我的心中充满了悲凉。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每个人的结局都是一样的,都会走向死亡;人生其实就是一个过程,异常短暂,却又无法预知。我们唯有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才是幸福。

没有见到霍叔和欧阳叔,我却在小城意外地见到了卖蛇人。他走街串巷,背着网兜,网兜里装着各种各样蠕蠕爬动的蛇。他蹲在巷口,放下网兜,那些躁动不安的蛇将网兜拖来拖去,他每隔一会儿就要把拖到旁边的网兜再拖回来。他不需要叫喊,身边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卖蛇人看到我非常高兴,他还没有忘记我。那时候我们是好朋友,经常半天半天地唠嗑。但是,他不知道我是记者,他只知道我是“读书人”,没有读过几天书的他对读书人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敬重。

我说,我是写小说的,卖字赚钱,养活自己。其实这也是我的最高理想。

那天,卖蛇人将我带到了他租住的屋里,租住的屋散发着一股腥臭味,让人有些恐惧。屋的墙角,放着一口大缸,缸口盖着铁丝网,缸里是很多条蛇。那些蛇争先恐后地扭动着身体,让人毛骨悚然。租住的屋里还有另外一个男子,比卖蛇人小一些。他们都来自武陵山区,而这些蛇,也同样来自武陵山区。

此前,我还没有去过武陵山区,只知道那里大山环绕,层峦叠嶂,绵延横跨贵州、两湖、重庆等地,居住着土家、苗族、侗族等少数民族。卖蛇人说,他们村子里很多人都捉蛇,然后被蛇贩子收购了,送来南方。一些珍贵的蛇,比如五步蛇、竹叶青、银环蛇等,都被大老板买走,也有人买来做宠物,而普通的蛇则卖给他们,他们替这座城市的人制成蛇酒。一瓶蛇酒可以卖到200多元钱,里面装四五条普通的蛇。他们还说,很多人卖的蛇都是家养的,却自称野生的,而他们卖的蛇,绝对都是野生的。

那天晚上,我在街上买来了卤肉和烧鸡、几盘炒菜,还端来了一桶米饭、两瓶白酒。卖蛇人和同伴喝得意兴阑珊,口无遮拦,他们如数家珍一般地向我讲起了家乡的情况。

卖蛇人的家乡在大山丛中,那里森林葱茏,地广人稀,交通不便。后来我查阅过资料,知道武陵山区的森林覆盖率达到了50%以上,很难见到一块面积达到几十亩的完整土地。这里的人,世代就有打猎的传统。后来,森林环境遭到破坏,食物链出现危机,打猎被严令禁止,但是还是有人在盗猎。

“20年前的时候,进山经常能够看到五步蛇。你正走着,它突然就从你眼前滑溜过去,现在一年也看不到几条。”卖蛇人说,看到哪里盘着一条五步蛇,就等于看到哪里盘着一堆亮光闪闪的金子,谁见了不动心?五步蛇是武陵山区价格最高的野生毒蛇,据说走私到国外后,一条五步蛇可以卖到几十万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