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经济货币的逻辑
21189900000043

第43章 附录(1)

帝国将倾,金融难挽危局——洋务运动货币旧事

打疼了才知道自己弱

1840年鸦片战争,拉开了中西大碰撞的历史帷幕。面对列强入侵,积弱不振的大清帝国每战必败,割地赔款,奇耻大辱接踵而至。

清政府主流派顽固依然,高唱“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但在强敌环伺的无情现实面前,特别是太平天国起义后的严峻形势下,不得不勉为其难,容许洋务派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前提下,以官办、官督商办、官商合办等方式,引进西方船坚炮利的先进技术工艺,发展新型工业,以图增强国力,挽救“天下危局”,维系皇权于不堕。

1861年1月,清廷成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同年曾国藩创办安庆军械所仿制西式武器,在全国掀起了“师夷长技以自强”的改良运动,标志着一场“洋务运动”的开始。这较之日本1868年开始的明治维新先行一步,早了七八个年头。

至于这场变革中货币金融的重要意义,茫昧颟顸的顽固官僚们固然昏蒙莫名,就是洋务派先进人士,起先也乏人关注。

正如著名的李约瑟难题质疑科技领域那样,中国货币金融早期拔了许多头筹,近代史上的发展状况则每况愈下。到清朝中后期,不但抱残守缺,滞留在银两实物和天圆地方铜钱混用的祖传通货旧制不见长进,且因外国势力侵入,更加恶化了中国的金融环境,致使“圜法紊乱、匪夷朝夕”,乃至外国人士对中国货币状况进行考察后,认为“币制之坏,至中国而极”。

19世纪末,清廷为洋债负重累累,据统计可以确认的外债有208笔,总额约13亿余两。而政府年度财政收入不过1亿两左右。当时以英国银行为主的约10家外国银行,利用给清政府放贷攫取各项政治特权,形成了一个主宰中国金融的网络。它们垄断中国的对外贸易和国际汇兑,发行货币,操纵汇价,在商品竞争上压倒了中国的民族资本,并且在金融、财政上扼住了中国的咽喉。

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北洋舰队全军覆没。朝野震惊之余,有识之士痛感中国国势之羸弱,与明治维新大见成效的日本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迫切要求改革政治制度,催生了短命的百日维新,以及时不我予的立宪运动。

甲午战争后,通过各派人士的反思和检讨,洋务运动与维新、立宪运动呼应唱和,取法西方以发展新型工业的努力,得到了更大共识,呈现了一种深化发展的趋势。极端保守的“老佛爷”慈禧太后的态度也有了明显转变,中央政策不断放宽尺度,以至开放民办大型股份制企业。这场运动虽然问题丛生,一波三折,还是一直伴随着命运多舛的晚清迤逦而行,直到皇朝末日。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现代金融业,那时节从无到有,脱颖而出。

“办不动”和“来不及”

洋务运动前期主导人物,有曾国藩、李鸿章、奕、左宗棠和张之洞等高官显爵,但是晚起的盛宣怀,作为中后期核心人物,却是一颗最富戏剧性的熠熠巨星,“处非常之世,走非常之路,做非常之事的非常之人”,后人誉为“中国商父”、中国近代民族工业的开拓者和奠基人。

盛宣怀(1844年11月4日—1916年4月27日),字杏荪、幼勖,号愚斋等。出身书香门第,考上秀才后,乡试三次不中,从此绝意科举,致力于“有用之学”,对天下之事,均“事事研求”。1870年被李鸿章揽入幕府,迅即崭露头角,第二年升任知府,最后位至太子少保邮传部大臣。

快速汲取西方先进经验并运用到中国,是盛宣怀最为倚重、最为擅长的事情。盛氏一生开创了一系列中国第一,诸如:第一家民用近代航运公司轮船招商局,第一个内河火轮企业山东内河小火轮航运公司,第一家电讯企业天津电报局,第一座近代大型纺织企业华盛纺织厂,第一个钢铁煤联合企业汉冶萍公司,第一条铁路干线卢汉(卢沟桥至汉口)铁路,第一所正规大学北洋大学堂(后来的天津大学),第一所高等师范学堂南洋公学(后来的交通大学),第一个全国勘探总公司,第一个私人图书馆,第一家大型民间慈善机构广仁善堂,第一个中国红十字会,第一家保险企业仁济和水火保险公司,以及第一家近代股份制商业银行中国通商银行等。因此实至名归,被称为中国近代“第一人”。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盛宣怀不同于早期洋务派衮衮诸公,他深刻理解货币金融对于发展国民经济的重要意义,主动学习和探索金融经济,是最早热心并力行中国货币金融建设事业的先行者。有人评论,盛宣怀不仅是开眼看世界,更是主动去追赶世界的人。

1896年,52岁的盛宣怀已经牢牢掌控帝国的轮船、电报、矿务和纺织四大洋务企业部门。10月19日(九月十三日),光绪帝召见盛宣怀,谈修筑铁路、练兵、理财、育才等事。皇帝倾听动容,说“诸臣皆不知之,患在因循耳”。次日,即命以四品京堂候补、督办铁路总公司事务、补授太常卿,并给予专折奏事特权,可以直接上疏皇帝议论国事,这不仅是一项荣誉,而是实在的政治决策影响力。

是年10月31日(九月二十五日),盛宣怀提出第一道正式奏折《条陈自强大计折》,附片《请设银行片》,纵论练兵、理财、育才三大要务。

其中认为:“非急设中国银行,无以通华商之气脉,杜洋商之挟持。”也就是说,我们要有自己的银行。

他对中国自办银行的意义有清晰的认识:首先,自办银行具有融资功能,以支持中国近代企业的发展注入大笔资金的需要,使现代金融为发展国家经济发挥积极作用,所以,“今因铁厂不能不办铁路,又因铁路不能不办银行”。其二,避免被外资银行所绑架。他说:“银行尤为诸务枢纽。开关互市,岂有聚吾国商民之财付诸英、德、法各银行之手,而自己毫不为之料理,尚自诩足国足民,有是理乎!”“西人聚举国之财,为通商惠国之本,综其枢纽,皆在银行。中国亟宜仿办,毋任外人银行专我大利。”“仿借国债,可代洋债,不受重息之挟制,不吃镑价之亏折。”再者,筹集民间资本创办银行,可在政府举借公债之外,提供新的民间投资渠道,契合古人藏富于民的思想。在这个意义上,“欲富民必自银行始”。

1896年12月7日,清帝批准“招商集股,合力兴办”银行。1897年2月20日(光绪二十三年正月十九日),盛宣怀主持拟就中国通商银行章程22条稿。5月27日(四月二十六日)在上海外滩6号正式开办中国通商银行。注册资本350万两白银,其中100万两从户部借款,其余由各路华人投资,包括盛氏控制的新兴工业,如轮船招商局之类企业认购。这是一家模仿西方银行结构组建,官督商办,华人自主经营的新型金融机构,标志着中国现代金融业从此发轫。

中国通商银行开办后,不到一年,就开设了一批分行,方便了工商,达到了官商两利,产生了可观效益。据1899年的统计,银行每半年结一次账,除一切开销外,还可发给股东红利40万两,上缴户部税利10万两。

当然,为了通商银行的开张,盛宣怀必须贿赂大太监李莲英,积极利用自己和帝师翁同龢的老乡关系。开办之后更非一帆风顺。干预和阻力,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列强外商势力,例如英国人赫德主持的海关总税务司,阻挠通商银行获得海关税收的存汇权,并与汇丰银行联合反对中国通商银行发行国债,最后由赫德一手促成“英德续借款”取而代之。至此,盛宣怀试图从外债入手开拓银行业务的计划宣告失败。二是清朝统治集团内部,各派实力,嫉恨者有之,争利权者亦有之。特别是袁世凯继李鸿章出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后,为了发展自己的实力,就先后从盛宣怀手中将招商局和电报局夺走,并限制、排挤通商银行。但是更多变故还在后头呢。

1898年6月11日—9月21日(光绪二十四年间),发生了戊戌变法。维新派遭受血腥镇压,光绪帝从此软禁瀛台,慈禧太后重掌大权,帝国上空阴云密布。

1899年10月6日(九月初二日),盛宣怀在慈禧召见的75分钟里,对于当时开展工作的困难,直言反映了臣下的活思想:“各大臣受恩深重,都有忠君爱国之心,但见识各有不同。大概心中总有六个字毛病。”慈禧问:“哪六个字毛病?”奏对:“总说是:办不动,来不及。”慈禧反诘:“这句话只可上头说,他们如何可存此见解?”盛宣怀答得好:“臣想‘办不动’,亦要办,‘来不及’,只好赶紧办。”此话就同当年孔夫子所说“知其不可而为之”相仿佛了。

1900年义和团排外运动勃兴。6月21日,清政府发布诏书向英、美、法、德、意、日、俄、西、比、荷、奥十一国宣战,指责西方列强“欺凌我国家,侵犯我土地,蹂躏我人民,勒索我财物”,自信“彼仗诈谋,我恃天理;彼凭悍力,我恃人心”,“至于五尺童子,亦能执干戈以卫社稷”。8月14日,八国联军攻陷北京。1901年9月7日强迫清政府签订了屈辱的《辛丑条约》。劫后余生的中国,背负起了四亿五千万两白银巨额赔款,重压之下又将如何艰难举步?

八国联军期间,盛宣怀等倡“东南互保”之议。后来慈禧与光绪帝召见,说“非汝等力保东南,恐无今日”。因此着赏加太子太保衔。

战后清廷更加器重盛宣怀。慈禧也不得不承认:“今日看来,盛宣怀为不可少之人。”晚清后期,洋务运动的重大事件可说几乎集中体现在了盛宣怀一人身上。

此时大清国运已“大厦将倾”。积劳成疾、深感孤独的盛氏,唯在排挤挫折纷至沓来、起伏跌宕险象环生、益发错综复杂的艰难局面中,力图挽狂澜于既倒。

邮传部大臣盛宣怀

盛宣怀独特的奋斗生涯中,拥有自己可以信赖的得力团队。

1908年8月25日(七月二十九日),盛宣怀时任邮传部右侍郎,请假两月赴日本考察制铁和银行所以资借鉴,并就医治病(久患痰喘)。

盛宣怀《东游日记》载,1908年9月2日(光绪三十四年八月初七日)下午三时半,盛氏一行登美轮“高丽号”赴日,同行者除了夫人和女儿、女婿等至亲,有团队成员庞仲雅和洋员福开森(John Calvin Ferguson,美籍顾问)两人,都是与盛氏贯彻始终的得力幕僚。

庞仲雅乃吾先大祖父,名兴诗,字仲雅,号且庵,官名钟璘(1866—1943年)(家父系小祖父兴让公亲生,因大祖父未生男嗣而兄弟两房兼祧)。

盛宣怀《东游日记》记述:9月14日(八月十九日),午餐与庞仲雅等谈及日本币制。近悉日本纯用纸币(满一元即用纸币),银角为辅助币,其纸币归日银行本一家统出,该行亦为商股开设,不过国家纳有股份,而行中总裁须由国家特派,每星期刊表一纸,将行中存现若干,出币若干,何项不足,以何项作抵,条分缕析,颁示于众,俾通国皆知,盖一则昭大信,一则立宪之国,国家财政议院有监察之任,固须与众共之也。

盛氏筹建中国通商银行之际,大祖父年未弱冠,此时已逾不惑,不仅参与货币金融深化改革事宜,而且全面襄助洋务新政。

在清朝最后20余年间,大祖父仲雅公曾经办京城各处电报案、跸路电线全工告竣案、开浚山东小清河工案、顺直江浙皖鄂鲁湖豫川陕等省义赈案等。历充天津海关、税局,商约大臣专员,度制部币制局,邮传部电政总局,汉冶萍煤铁厂矿公司,轮船招商局,仁济和水火保险公司,华洋义赈会、上海广仁善堂等机构要职。奏保县丞、知县行在、直隶州知州,奏奖知府,奏奖花翎三品衔,覃恩加请三代正二品封典。诰授资政大夫三等宝光嘉禾章。

盛氏将其弟盐提举衔湖北知县寅怀公长女,许配大祖父,诰封夫人。盛宣怀在给大祖父的函件中以“坦台”相称,想必出自“坦腹东床”的典故,是对婿辈的专属称谓了。

先小祖父兴让公,字叔谦,为吴门著名画家,在洋务运动中,曾历充直隶顺德、广平、大名、临城、河南武安等处电报局总办,以及汉冶萍公司要职。诰授奉直大夫,六等嘉禾章。

庞仲雅手书《愚斋宫保行述原本》封面,上有吕景端(字幼舲号蛰盦,又号乐禅,江苏常州人,光绪时举人,历任内阁中书,中年后居盛宣怀幕府,为著名书法家)题序。

苦思变革,颓势难挽

《东游日记》记载了盛氏一行在短暂驻日期间,关切与思考立宪、工业和货币金融等问题,努力吸取日本成功改革经验。

中国通商银行成立后第二年,清廷授予发行银元、银两两种钞票的特权,以为民用,使为整理币制之枢纽。当时发行的纸币是一种银两兑换券,由英国伦敦一家公司印制,从此中国有了第一张本国银行发行的现代形态信用纸币。金融大权,不再为外商银行所把持。除发钞外,该行并代收库银,全国各大行省,均先后设立分行,计有北京、天津、保定、烟台、汉口、重庆、长沙、广州、汕头、香港、福州、九江、常德、镇江、扬州、苏州、宁波等处,业务极一时之盛。1900年(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攻占北京,京行首遭焚毁,天津分行亦随之停业,业务渐告不振。到光绪三十一年只剩下北京、汉口两个分行和烟台一个支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