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珞眼神里有一丝隐晦的得意之色,他要的就是她这个态度,现在她已经不是安卜泰的棋子了,或者说她已经不完全是安卜泰的傀儡了,他要用她,让她成为敌人自己酿造的“定时炸弹”。
“先走吧!追上他!”他对前面的树林子使了个眼色。
“我们要怎么做才能骗出密码?他好像一直对我很冷淡……难道他对他未婚妻一直都是这样冷淡吗?”她想不通,自己好像没出什么纰漏啊?!
狄珞心底暗自冷笑:没出纰漏?真是可笑!你们以为容貌的相似就可以那么容易唬过明阳?天生的鬼眼若是那么容易顶替,那明阳的鬼眼也就不值一钱了。
“交给我吧!他对你的信任还不及对我的一半,快到你们的寨子了,他也会有所顾忌,如果他死在里面,那密码就无人知晓了。这是个机会,我想他会对我和盘托出的。”他信誓旦旦的样子让她觉得很可靠,义无反顾地跟在他身后……
他二人追上狄明阳的时候,狄珞对阿义故意说道:“你先前面走吧!我要方便一下。”说着,他猛地拽回狄明阳,迅速地对他使了个眼色。
狄明阳立刻会意,也转过来:“我也方便一下……”
阿义已经跑出去百米远了……忽然听见身后一声枪响,她吃了一惊,立即往回跑,却看见狄珞正收起手枪向自己走过来……
“你……怎么样?他呢?”她气喘吁吁,紧张地问。
“我解决掉了。”狄珞满不在乎地收好枪,“走吧!我的任务完成了。”
“完成了?你……你真的……把剩下的六个保险箱密码套出来了?”她兴奋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狄珞暗自兴叹:一个女人在完全信赖一个男人的时候,智商真的是连零都不足……
我在意识飘游中流下眼泪,我知道的……我知道大森林在作戏……可是我仍然不舒服,心里堵得慌……我不喜欢看见他说谎……如果我没有鬼眼的话,我大概不会有梦境告诉我真相,或许我不会知道……这世界就是这样,越是知道得真切,越是感到心凉。我现在就心痛了……我熟悉的大森林在渐渐远去,这个来救我的大森林,却是我完全陌生的……
我知道明阳没有死,他已经潜伏到距离我数百米开外的地方,在将一把SVD狙击步枪的零部件组装起来,在把子弹一发一发地压进子弹匣,他把眼睛放在瞄准镜后面,神情有些紧张不安……
他来了,我知道他来了……大森林正在距离我越来越近……
他一如谦谦君子,气宇轩昂地跟在阿义后面进了大寨。哨卡有人阻截,阿义横眉冷眼地一瞪,跋扈地发问:“我爹呢?”
“二爷出去喝酒了,还没回来。”看门的警卫弯着腰回答她。
她冲大森林挥了挥手:“走吧!跟我进去。”
“阿义!”大森林一边跟着走,一边用眼角四下里张望,“抓来的人押在哪间屋?”
“那边!”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手指向我所在的刑房。说过之后又后悔了,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怎么嘴溜得这么快?而后有几分狐疑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干吗?难道你还惦记着那个蓝若惜?”这话里醋味儿多一些……
他机敏地应对:“嗬……我是想知道,我若是被安卜泰过河拆桥了,会被丢在哪里关押……”
“怎么会呢?”阿义着急地打断他,“我说了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她眼光里流彩缤纷,着急地对他表示关切。
他又迅速地绕开话题:“茅厕在哪儿?我要去一下!”
阿义愕然地看着他,机械地指了指一排木房的后面。
他镇定自若地向那个方向走去……
我知道他没有去茅厕,他绕开别的房子,探到了我这间刑房……我知道,他就快要接近我了……嗬……我对自己嘲笑一番:我现在好似将死之人,萎靡憔悴,他若是看见我这样的光景,一定吓得不敢相认吧?
我还在迟疑,他已经撬门进来了,把我从梦境中晃醒。这感觉真奇妙,就好像不是我从梦中醒来,而是我梦中的他跳进了真实的世界。
“若惜!醒醒!我带你走!”他轻拍我的面颊,试图让我清醒过来。但是我始终是不能完全清醒,我的脑袋涨痛,看见面前的大森林竟然是重影的……
怎么走呢?我的双腿无力,走不得了。他托起我竟像扛麻袋一样把我放置在了肩膀之上:“走!我带你回家!”
我不知道他扛着我,动作还能如此迅速……有人无意之中闯入,他利索地用匕首划破了那人的喉咙。有刺的一声,喉管绷开的声音,鲜红的血像喷头一样溅在门上……
我能感觉到大森林剧烈的心跳……他不会没有感觉的,无论他平时表现得多么冷漠坚强,在亲手结束一个鲜活的生命时,仍然会感到莫名的恐惧!因为结束的是个人,不是飞禽走兽,是一个活生生的自己的同类……
他想驮着我冲出寨子,实在是不明智……
当我们被四方来人用枪顶着没有退路的时候,当急冲过来的阿义满脸惊讶和愤怒的时候……我想大森林大概是后悔了。后悔自己没有先去找安卜泰报仇,而是先来救我……这不是他理性下做的事情,是他情不自禁的本能,他想救我,他想救我的念头盖过了向安卜泰报仇……所以他那么急切地奔我来了……
我在心底笑了:大森林!你心里有我的!无论你说了多么冷漠的话,不管你表现的好像根本不在乎我,其实你心里是紧张我紧张得要发疯的……我知道……不然以你的冷静不会做出这种一反常态的傻行为……
危急存亡的时刻,枪声响了……
我知道,是狄明阳的狙击枪在为我们解围……我从来不知道他的枪法是如此精准的。身边围困我们的敌人逐个倒下。大森林驮着我见机就往隐蔽处钻……安卜泰从他的房间冲了出来,四下里的他的手下也在手持武器逐渐地聚集……
我不知道大森林带有手雷的……爆炸声随即响起,黑云裹着火焰腾空升起,人们好像没头苍蝇一样惊慌失措到处乱窜……我生平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面,整个人的身躯被抛上去数米高再摔下来,再也不动弹了……这不是电视电影啊!这是真实的影像……我的头痛得快要炸开了,巨大的炮弹震动声更是震得耳膜难以忍受……
大森林在联排木屋四周都放置了炸弹,又抛掷燃烧弹引起爆破,这个寨子里迅速燃起燎原烈火……火光冲天,混乱不堪,还有些人辨别不出狙击枪的子弹从哪里射出来的,只拿着枪漫无目的地胡乱扫射,显然已如惊弓之鸟……
我以为大森林会趁乱带着我逃出去的,可是他没有。他把我放置在一处障碍物后面,不让四处乱飞的子弹打中我。他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之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我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即使混乱,他也要找安卜泰报仇……
我的眼角瞟见一个影子——苏晴!?是她!她一定很难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接受因果报应,她无法言语,无能为力……我知道她心中百感交集,但是命运的轮转不会停下,她只能无奈地接受……
四下里死伤一片,逐渐安静下来,我看着大森林的枪已经顶住了安卜泰的头颅……而这一瞬间,我的脑袋也被人用枪顶住……
我缓缓抬头,看见了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孔——阿义!
“住手!!”她转向大森林怒吼,“你放了我干爹!!不然我现在就轰了她的头!!”她的眼睛里有泪花闪了出来,“你骗我……你骗我……”
大森林对她嗤之以鼻:“你到狄家来是做什么的?还不是为了骗取保险柜密码?你不是骗子吗?这个时候还讲什么骗不骗,谁还在此间取信?你我本就是两个阵营中对立的敌人……”
阿义咬牙切齿地愤恨哭泣:“可是……可是我对你……我没有骗过你!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阿义!!”归来的大铜锣意外闯进了我们的视线,他恼羞成怒暴跳如雷……
电光火石之间,紧凑的两声枪响……
那只眼神古怪的白猫不知从何处奔了出来,扑在阿义身上,悲伤地舔着她的伤口,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涌……阿义带着愤怒和不信的眼神定格地注视着大森林,他的枪口还正对着她冒烟……
“阿义!!!”大铜锣洪亮的嗓音沙哑了,踉跄着扑向他的女儿。
刚才的第二声枪响,是百米开外的狙击枪发出的,安卜泰被子弹强大的冲击力打得转了个身,仰面朝天趴在地上,胸口是子弹穿出后的一个大血口,他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他们听不见鬼魅的声音,可是我听得到。苏晴在发出刺耳的厉声尖叫,眼泪流干的悲鸣……我的脑袋受到强烈音波震撼的刺激,让我头痛欲裂得难受……
我正在双手抱头地颤抖,又有一支枪指向了我:“你是个祸害!是你害死我女儿……”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我睁大了眼睛惊恐万状的时候;就在大铜锣枪中的子弹飞出来的前夕——大森林整个身躯飞扑了过来……
时间……静止了……
好像我曾经在地下隧道里飞奔而出,像要长出翅膀一样飞扑出来。那时候,我想抵挡命运的轮转,我想要飞一样的速度……我做到了,我救了狄明阳的性命……
可是如今,在我瘫软无力、行将就死的时候……大森林飞扑了过来……
“砰——砰——砰——”在铁砂飞出的瞬间……
血!火红的血……
飞溅上我的眼睛……
紧接着一声枪响!
大铜锣的脑袋被狙击枪的子弹射穿了,“咚!”他应声倒地,再也没挣扎起来……
我已经没有力气喊出声,原来我也是像苏晴看见她丈夫忏悔哭泣时一样嘶哑哽咽地哭泣,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发不出声音来……
大森林!!!
在他从我眼前倒下的那一刻,我想起了奶奶的预言:有一个少年,我看过他的命,他的命是你的,他会把全部都给你的……
难道奶奶预言的就是大森林?!天啊!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发现?!!
不!奶奶!!
这太残忍了!怎么可以这样?!
奶奶!!!我喜欢他啊!我喜欢他!!!
我的哀痛欲绝映照在大森林的瞳孔中,悲伤转变成了他往昔带给我的快乐……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竟是满足。他的眼神在对我说话:带我回家吧……让风……轻柔地……带我回家……
我不……不要……我不要你死……
我的泪水混搅了脸上喷溅的血液,大森林的血,苦涩得让我睁不开眼睛……往日的一幕幕都像电影回放一样,清晰可辨、历历在目……
人的悲伤若是能像兑了水的咖啡一样减淡,是不是苦涩也会冲淡……
可是我的悲伤,却是一杯不加冰的烈性白酒,生生地烫坏了我的喉咙……
我被狄明阳抱出火光冲天的寨子……
可这血迹斑驳的创伤悲痛,却永远地d留在了我十七岁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