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经济金融可以覆复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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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美第奇家族哺育了文艺复兴

无数事实证明,正是这些被形容为阴险和粗俗的金融家,以其巨大的财富能力塑造了人类文明的里程碑。

中国金融博物馆有一幅金融与艺术的家谱图,受到众多访客的青睐。在这幅图上,活跃在15世纪意大利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被绘成粗壮的树干,而许多人们耳熟能详的伟大艺术家和作品则被放置在茂盛的枝干上。

这些艺术家有拉斐尔、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波提切利、多那泰罗、提香等,每个伟大艺术家都开创了历史,而美第奇家族则“哺育”了他们。不仅如此,受到美第奇家族资助的还有政治学家马基雅维利、科学家伽利略。而且这个家族还产生了三位教皇、两位法国皇后,其中一位还推动了法国卢浮宫的诞生。

在经济史上,美第奇家族是现代金融业的开山鼻祖。13世纪以来,经过十字军东征的洗礼,欧洲通向地中海、红海和印度洋的传统海洋贸易路线被阿拉伯人切断,意大利成为欧洲最主要的贸易大国,******人和威尼斯人控制了来自东方的丝绸和香料进口。

意大利人在跨国贸易扩张中积累了大量的周转资金和财富。专门从事货币汇兑、货物抵押、结算、保险和有息贷款的商业银行在这个国家纷纷诞生。排斥贷款付息的基督教势力较弱的佛罗伦萨逐渐成为金融中心。特别是在1252年发行了金币弗洛林后,佛罗伦萨创造的标准货币在整个欧洲广泛采用,进一步巩固了佛罗伦萨银行业的地位。

美第奇家族是13—17世纪称雄于佛罗伦萨的名门望族。该家族最初经营兑换钱币的钱庄,后来随着财富的大量积累设立了银行。在众多家金融与艺术的家谱图金融博物馆内这幅作品,形象地表现了一个金融家族对艺术的哺育。

族领袖中,三个重要人物维系了美第奇家族的传奇。

乔凡尼·德·美第奇(1360—1428)奠定了这个家族的财富和政治根基。1397年,乔凡尼在佛罗伦萨建立了后来被金融界广泛认可的第一家股份制美第奇银行,1万弗洛林金币的资本中,乔凡尼占55%。乔凡尼专注佛罗伦萨当时最为活跃的羊毛加工业和贸易业,采用所有已经被创新出来的商业票据等金融手段,迅速领先欧洲同行。

乔凡尼在1402年担任了佛罗伦萨的银行商会主席,并通过资助艺术家提供市政建筑艺术作品赢得最初的社会声誉。经过多年的人际关系经营,乔凡尼扶植了曾经落魄不堪的主教当选教皇,从而在1410年接管了遍布全球的教区汇款和善款的经营活动。从此,为罗马教皇体系提供银行服务成为美第奇家族财务的长期资源。

而对未来下地狱的恐惧和赎罪情结,也成为美第奇家族始终看重和资助宗教艺术的一个内心动力。乔凡尼是美第奇家族第一位资助艺术界的人,他欣赏并长期赞助马萨乔,正是这位早逝的天才在透视法等方面对绘画做出了彻底的改革。

科西莫·德·美第奇(1389—1464)则代表了这个家族的权力高峰,他在美第奇银行接管罗马教皇的财政后,利用宗教势力的支持,不断参加佛罗伦萨和托斯卡纳地区的政治角逐。在经历了一段失败并接受政治流亡的过程中,科西莫沉浸在宗教艺术和对历史遗迹的搜寻中,培养了对古代艺术和文献的鉴赏品位。科西莫在1434年回归佛罗伦萨并长期操控市政府,成为无冕之主。

科西莫是希腊罗马时期文献和雕塑的狂热搜集者,引进了多那泰罗这样的艺术家为佛罗伦萨创造传世的大卫雕像。他还支持穹形屋顶的创造者布鲁内莱斯等一批建筑师全面改造了城区,宫殿、图书馆、教堂、修道院等纷纷采用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古典造型。这使得佛罗伦萨成为文艺复兴之城,成为欧洲艺术家云集之地。科西莫本人也是最重要的欧洲文艺复兴运动的推动者。

洛伦佐·德·美第奇(1449—1492)让美第奇这个家族真正与文艺复兴的伟大运动和佛罗伦萨的历史成就结合起来。他二十几岁便接替祖父科西莫的统治者衣钵,与罗马教皇合作巩固他在佛罗伦萨的支配地位。一次政治暗杀中的侥幸得生,让他更加注重强化军事实力,使佛罗伦萨的实力大增。

不过,洛伦佐的伟大还在于他亲自提携和资助了三位影响人类文化的艺术大师,即画出《维纳斯的诞生》和《春》的波提切利,画出《最后的晚餐》和《蒙娜丽莎》的达·芬奇,以及画出《创世纪》和雕塑“大卫”的米开朗琪罗。这三位大师以及日后间接受益于美第奇家族的伟大画家拉斐尔、政治学家马基雅维利和科学家伽利略等都是意大利和欧洲的一时之选,他们在各自领域的杰出成就也给洛伦佐带来了巨大的光环。

在三位杰出人物之后,由于欧洲稳定和平的环境不再,教廷争夺和意大利诸国与法国之间不断征战,美第奇家族后继者无力维持大局,多次被驱逐或剥夺权利,重心一度南移到罗马。再加上意大利羊毛加工业衰落,英国纺织业兴起,贸易和金融的中心也渐渐北上,美第奇家族每况愈下,不足百年便没落了。

多年前笔者曾到意大利佛罗伦萨游览,三个主要的宫殿——美第奇宫、乌菲兹博物馆和碧提宫博物馆都曾为美第奇家族所拥有。一个从高利贷生意起家,精于计算的金融家族,沉浸在中世纪前的古典浪漫艺术科西莫·德·美第奇金融之都——佛罗伦萨的无冕之王。作为艺术的狂热爱好者,他把佛罗伦萨改造成文艺复兴之城,而他本人也是欧洲文艺复兴运动最重要的推动者。

之中,并主导开启了文艺复兴时代,这与大众文化认知中对于金融家的定位相去甚远。

事实上,美第奇家族与后来的罗斯柴尔德家族、摩根家族、洛克菲勒家族等一样,在当时的传媒记载中也多是负面阴暗的,往往被政府和社会群体视为公敌而动辄得咎。这主要是基于他们强大的财力和社会影响力。他们的商业创新被视为巧取豪夺之举,他们的权势追求被视为阴谋和贪婪,他们的生活方式被视为炫耀与堕落,他们的性格和风格被刻意丑化和憎恶。权势很少会在历史上被公共知识分子认可,而后者却是记录历史和塑造话语体系的群体。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金融家族在社会声讨和文化鄙视中始终安然无恙地从事他们注定要创造的事业,持续积累财富和声名(即便是臭名昭著),继续成为大众仿效和跟随的榜样。最终,正是这些被鄙视不懂文化艺术、举止粗俗的金融家族,用他们巨大的财力创造了我们今天所崇拜敬仰的文明里程碑,也迫使公共知识分子们并不情愿地给予他们起码的历史尊重。重温美第奇家族的历史,有几点值得我们反思。

第一,商业和金融是艺术和文明的温床。

没有商业的积累,没有财富的投入,没有财富来认可和衡量艺术的价值,艺术家就不能得到持续的支持,从而摆脱贫穷的烦恼,继而来专注于艺术创造;也不能集聚交流,形成艺术家群体,激发各自的才能;甚至不能引发社会对于艺术的认可。

即便人们总以凡·高为例,试图证明伟大艺术家可以是饥寒交迫的产物,但如果没有凡·高弟媳的经营、传媒的发掘和不断接力的投资者支持,凡·高会如许多伟大的艺术家一样被遗忘在历史上。

无数历史事实表明,商业发达和金融家族集中的地方,也是人类创造力和想象力最旺盛的地方,美第奇与佛罗伦萨的历史就在于此。

金融是创造价值的商业活动,不是巧取豪夺和毁灭社会财富的祸首。人类只要成长,就会有产业的形成和分工的确定,而价值交换是所有商业活动的核心。产品交换和上下游产品的整合就自然有专业和专注的货币金融服务。金融服务最大效率、最低成本地建立了便利商业交换实现的市场规则,提升了体系稳定和成长空间,降低了所有参与者的风险。

美第奇家族的成功经营,巩固和保证了14—15世纪的佛罗伦萨成为欧洲的贸易和商业中心,并有能力吸收当时最有才华的艺术家、科学家和学者,乃至教皇的关注。同理,今天金融最发达的城市,如纽约、伦敦、巴黎、东京、上海等,也是最发达的艺术文化中心。

第二,财富应该掌握在什么人手里?换句话说,什么人能够最有效地将财富用于创造价值和推动人类进步,这是一个容易引发分歧的问题,也是值得不断讨论的课题。

美第奇家族控制了佛罗伦萨的财富和政治,推动了艺术创造,带动了整个欧洲的文艺复兴。与此同时,法国的财富集中于国王手中,在欧洲到处穷兵黩武、争夺地盘。罗马的财富集中于教皇手中,横征暴敛支撑着腐败与奢侈的时尚。威尼斯的财富则集中于商业贵族群体,唯利是图的社会中,盛行商业实用主义。

王权和教权垄断财富,必然剥夺民间的创造性和自由主义激情,分散化的商权也难以超脱竞争压力而关注精神世界。美第奇家族最重大的贡献便是将目光投向艺术创造和科学创新,并且在佛罗伦萨成功地建立起一种大众信念,即艺术和文艺复兴才是真正的财富。他们不仅自己长期投资艺术,而且迫使自己的敌手也在这个平台上参与竞争。

不过,多数获得了财务安全的艺术家们却总是刻意拉开与财富的距离,渲染自己的创造力与财富的负相关故事,甚至不断攻击财富给艺术带来商业污染,并使其品位低俗。这种艺术家的不自信恰恰表现了财富对艺术的呵护和宽容。同样,许多公共知识分子矫情地批评财富创造和金融家阶层,对现代化社会的浪漫怀旧看上去更像是对早期商业和金融秩序的称颂。

第三,宗教、政治和法律对私有产权的保护和对艺术的尊重,是美第奇家族传奇得以实现的前提。

美第奇家族成员曾两度被政治流放并经历暗杀的洗礼。但其家族的资产,特别是大量艺术作品和珍藏文献却始终得到了很好的保护。美第奇长期经营的宗教势力和政治体系都明确保护私有产权,政权和教权的更迭也没有绑架家族利益和市民利益。商人和金融家的社会地位始终是独立和具有尊严的。这与中国历史上将财产包括人身都当作政权衍生品和依附物的认知全然相反。制度的稳定与安全造就了美第奇家族在商业经营和艺术推动上的长期信心。

参考中国金融业的同行,如明末沈万三家族、清朝和珅家族、民国孔祥熙家族,我们可以痛切地体会到制度环境不同造就的巨大差异。

金融家和金融市场的发展取决于金融之外的社会因素,特别是文化观念对财富的认同,政治法律对私人产权的保护,改朝换代对商业契约和人文传统的继承,等等。没有这样的土壤,金融的发展无从谈起。

沈万三铜像作为中国与美第奇家族基本同时代的伟大富豪,沈万三的结局显然更加悲催。两种社会制度下的豪商截然不同的命运,发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