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杉一直叫自己小三。肖杉,小三,他实在找不到比这更合适做绰号的名字了。他是那一种非常讨厌自己的人,也喜欢胡思乱想很多事情。他在很久的过去就已经知道,人生在世多半是为了别人而活,并非为了自己!是呀,人生在世他也别无选择,他也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人,也只能为了别人而活!肖杉看着自己读完了小学,离开最初暗恋的女孩子,疯疯癫癫地进了一所初中。他的成绩却出奇的好,六月份的时候,他只是简单地复习了一下,就参加了中考--如今,教导处主任却告诉他,他以全校第七名的成绩考上了珠元市第一中学高一年级。肖杉起先是笑的。并不是因为考上了一中,而是不相信自己真排到了全校第七;华北师大附属中学并不是那种非常差劲的学校,甚至可以说是一所非常有名的老校。而当他的笑容逐渐变得有些吓人的时候,笑容就演变成了憎恶。为什么没有勇气,去反抗这些自己从来都非常不屑的"教育制度"?他总以为自己是不同的,但事实上!他是千千万万好学生的一名,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可以为了中考放弃热爱的笔杆子......然后他便顺理成章地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学校。想不通。肖杉想不通了。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开学前的那些日子,肖杉活得非常快活,别说是复习那些恶心的课本、试卷,他甚至很少回家去,只是疯了似的四处游荡,给所有陌生人打电话。同时也忽略了所有曾经热爱的人们,比如说可怜的尹婧伶。尹婧伶来珠元了!肖杉看到了这样的信息,却有着非常奇特的第一反应:来了?来受累受罪了吗!你为什么要来?尹婧伶又告诉他,她将要就读珠元市第一中学初二年级。啊,又是"珠元市第一中学"。肖杉闭上双眼,狠狠地压抑住差点儿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这就是他们这些少年的人生。本以为离开了一个地方,就可以到新的地方开展新的生活。可实际上呢!实际上,人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无法丢掉自己的根基,无法甩开这骇人的诅咒。这天早上,肖杉穿上了深蓝色的礼仪服。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稍嫌有些长的头发,不羁的眼神,浓郁的双眉还有紧抿的下巴。他的脸其实有些方正,但是并不明显,因为肖杉长得很帅气。他看着自己,还有身上这套衣服,来来回回,只感觉有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感觉--近乎于恶心。
可他忍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拿起书包喊道:"我走了!"肖母尚在厨房里面准备早餐,一听这样的话,立即探了半个身子出来:"怎么这么早?你还没吃早餐啊,等等再去吧......"叨叨絮絮,絮絮叨叨;肖杉又感觉受不了,他的脚步顿时变得飞快,托起老旧的书包转身就走,"砰"的一声甩上了大门,然后跑楼梯下去,迅速地开了这座普普通通的大楼。高一的重新分班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可算是新的开始了,多多少少总会有一些期待,然而此刻肖杉心中所想的只是如何活过这三年。安静地,寂寞地,而又不惹人注意。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与写作,却又不得不去想令人郁闷的高三。他活得过高中吗?高三那年,他会变成什么模样?珠元市第一中学离家并不远,可以说他是看着学校的变迁成长的。上一任校长的退休,给学校迎来了新的起点,一下子,校园里的树林多了起来,曾经废弃的综合楼再次被修改使用,作为学校独有的艺术楼。少年快步走进了学校,根本不需要去想方向问题,显然已经很熟悉了。
也是,肖母每逢一中的学校开放日总要牵着儿子来"参观"一番,即使到了初三填志愿的时候,也是肖母一手包办的--他对这所折磨了他半辈子的学校,能不熟悉吗?"考不上一中,你就别读了。"当然肖杉对此总是抱以不以为然的态度。他是不想读的,但是他的母亲想他读。这一点玄妙,除了肖母以外谁都能看出来,可是肖杉却没想过和她争,他从来不去做这些毫无意义的行为。只是他永远忘不了自己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到家的那一刻。那一刻,肖杉确实被母亲的热情和快乐所感动,可事后回想起来,他才蓦然发现母亲那是第一次把自己当做"儿子"看待,而并非某个学生、某个下属。这样的认识让肖杉明白了,原来自己的妈妈还是原来那个,没有被什么外星人取代。高一(14)班。他看了看门牌,对照了一下手上的报名通知,然后从后门走了进去。由于来得很早,班里面只坐着寥寥几个沉默寡言的学生。没有人闲聊,有的甚至在看书,或者写着些什么。肖杉敏感地发现,似乎早到的学生都有这样的特点。不起眼,拼尽全力学习,不考上某某某学校至死不休......肖杉被自己整笑了,眼神却更加不羁起来,心烦意躁。
于是他也拿出了钢笔和本子。钢笔是派克的,那是父亲给他的十六岁生日礼物。他曾经也游逛过那些派克店,随意对比一下,便知道那支设计独特又异常好用的钢笔恐怕得两千以上。用两千买一支笔!他当时特想打电话给父亲,告诉他不如每个月多出点儿钱,帮妈妈交点儿水电费。可是他没有,他也永远不会这么做。父亲和他们肖家已经是近乎于陌生的两种存在了。他一直用那支独特的派克写作,完全是因为不用白不用。当然,母亲是不会知道这件事的,她在自己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买了一本大大的笔记本给自己。他就想,两人不愧曾经做过夫妻啊,连礼物都可以拼成套的。是的,写作对肖杉而言不仅是兴趣了。那是让他父母皆为之侧目的一种本性。正如宝玉抓周的时候抓了胭脂盒,肖杉当年抓周的时候,手里握住的是一支年代久远的钢笔。只是除了特别好的同学以外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喜好,他从来不在网络上写东西,尽管这样很流行;他会默默无闻地写,完了就投稿,再等个半年的稿费,拿到手的时候就打电话让妈妈今晚上加菜。仅此而已。然后,肖杉又想起了那个女孩。不可抑制地。九月。他已经分不清九月是一种想念,还是真实的存在了。
那个美好的姑娘。他紧紧闭上了双眼。他又蓦地睁开了,手中簌簌,开始急切地写了起来。他的字体很飞扬,很好看。可可在开学第一天,迟到了。她气喘吁吁地一手拿着背包,一手推开高一(14)班的课室大门;全班五十多双眼睛在瞬间对准了她。女孩有些胆怯了,回头一看,班主任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看她。"怎么第一天就迟到了?快进来!你叫什么名字?"张可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报了自己的名字,眼睛在四处的扫找空的座位。课室桌椅的数量,是按照学生的数量安排的,即每班五十二套。很显然,作为最后到来的学生她对座位无可挑剔,只好在众人的目光中拖着书包往课室后方走去。从门口往内数第三列的最后一个座是空的,她坐下了,发现同桌正在低头写着什么,全然没有听班主任的"激励"。这是一名脸色有些阴沉的男生,方才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低下了头,根本没有继续理会她。然而,张可知道自己是那种可爱漂亮得近乎迷人的女孩子,与尹婧伶处于同一等级。张可低笑一声。也是,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呢。珠元市第一中学,高一(14)班。她默念着,转念,又想起了自己的外婆。
母亲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若不是如此,她今天根本没有上课的打算。然而母亲的到来,竟然是她多次哀求谈判后的结果。太讽刺了吧!就在此时,少女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手机就塞在她的衣袋里面,所以,这种振动非常明显,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张可立即就怔住了。良久,才伸手拿出了手机。漂亮的手机,诺基亚最新款式,显然不是学生应该拥有的高档货。又或者说,不应该是以水果铺为生的学生,应有的东西......女孩按出了收件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一个可以给她恐慌的名字。"雨"。你知道夏天的雨是什么样的吗?暴戾,狂傲,癫狂,却痴情。为什么每当人们提起雨,总会联想到那些美好的温柔丝缕?不是这样的,最起码,可可的雨不是春雨。"今天下午五点二十分,我到你学校接你。"可可慢慢回复了信息:"不用了。我晚上再去找你。""你外婆好点儿了吗?""还是那样。"女孩顿了下,"雨,我正在上课呢。"这一次,对方过了好久才回复信息。"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这样的句子,世界上有一些人,偏偏可以很光明正大,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可可低下了头,可还是忍不住眼泪啊。她的眼泪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落下,只有雨--只有他,可以这么轻易地用一两句话,击碎她所有的坚强。他却从来不明白。少女轻轻低下了头。"上学第一天就哭啊......"过了一阵,身边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开始。"同桌低着头,不知道是对她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女孩想要反驳,但转念一想仿佛又丝毫没有必要。别人怎么想又干她何事?在这个学校的开始,是"好"是"坏"又怎么样呢?"你不要多管闲事。"她的声音很坚决,带有一些狰狞。肖杉摊了摊手,趴下身子,轻轻闭上眼睛。于是,这一对同桌就简单地把班主任给彻底无视掉了......女孩子把手机放回书包,擦干眼泪又叹了一口气。她回头小心翼翼地看肖杉,只算是小小的俊俏吧,不是很帅。她第一反应就是如此。和雨比起来,这个新同桌真是普通至极啊。雨,雨,雨......女孩子回过头来,继续开始神游。今天晚上,她要去找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