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过去,谁也无法把这位大家闺秀与之前叛逆而不羁的少女联系在一起,就连尹婧伶一眼看过去也感到了些许陌生。然而就是从那双发亮的眼睛里,女孩找到了之前的阿若。那双眼睛与过去一样平静且坚定,却多了一丝少年人不应该有的沧桑。此刻,她笑容的弧度也不如一年前那么大了,但只是这个淡淡的微笑,就已经道出了她一年来的蜕变以及艰辛。人在他方,总是不能活得非常舒适幸福。"他方"所指的,就是没有父母家人、没有旧朋、没有所爱的人的地方。在这样陌生的地方里,孤独甚至会给远行者带去恐惧。但是一旦我们选择了离开,却真的没有办法回到过去了。一句回家,谈何容易?不论路程与金钱,只谈有没有脸回去故乡。当然,飞若的日子肯定不至于这么艰辛。只是,这些艰辛的简略体现,她都品味过了。所以说现在的她与过去的,全然不一样了。......这些,在尹婧伶第一眼看到飞若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些,在飞若第一眼看到尹婧伶的时候,就知道了。飞若紧紧握住少女的双手,开始思量,这些日子她究竟受了多少苦、多少委屈?她很懊悔,由于远走他方而无法及时安慰这个脆弱如娃娃的女孩。可是,飞若也同样看出来了:现在的尹婧伶,已远比过去要坚强。
第三十一章 看不到你的眼泪,或许是因为我们已经骨肉相连(3)
九月:补课的第二天,抽空继续给你写信。说实话,我并不非常习惯高一的学习,即使曾经也有一段时间我远比现在要苦要累。也许高一的课真的不算什么吧,但你知道,现在的我也与过去不一样了。过去没有资格奢求安慰,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懂得去争取。争取爱我的人,争取成绩,争取未来。多么残酷的事实,我们活在这个世界无非就是在争。不停地争这争那的。天呀,九月,我已经快十八岁了。再有两个多月,我就要满十七周岁了。有些时候,时间的流逝会迅速得让人产生惧意。我就是如此,只是在从前,我从来没有这样担忧过。十八岁,这个数字对现在的我而言是不是太沉重了一些?我还不懂得如何承担责任,我甚至不懂得如何去安慰一个苦恼的人,譬如说我的同桌。我感觉张可最近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的女孩子即使再怎么沧桑艰苦,也不会与张可一样。我可以说,她非常奇怪,就像在承受某种人生的痛苦般"奇怪"。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用这样的句子。也许,我不该在你的面前多次提到她。我只想告诉你,我还根本没有这个能力走入我成年的生活。
我们的补课竟然比平时的上课还要辛苦,对此我觉得非常奇怪。下次有空的时候,再给你写吧。小三1月27日肖杉收回了信纸,却忍不住看了身边的张可一眼。这位美丽的姑娘也在写信,只是速度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要仔细斟酌才可以下笔。她的神情有些黯然,嘴角带着一抹苦涩的笑容。肖杉忍下了偷看的冲动,故作开朗地对她说:"怎么开始学我写信了?"张可停下了笔,认真地抬起头对他微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时间不多了吧。"她感慨一句,又重新低下头。肖杉不理解:"什么时间不多?""可以有很多答案啊,就是不知道你想要听哪一种。""真话。有吗?"少年的嘴角还带有微笑,神情却认真了许多。这一次,张可没有抬头。她轻轻地笑着:"不好意思,没有呢。"肖杉微微垂首,看着凌乱地摆放了课本的书桌,感觉有一些难受。他忍住了这些感觉,小心翼翼地再次侧脸看少女,眼里不知道蕴涵了什么感情。过了一阵,女孩子把信收了起来,开始做数学作业。肖杉还在看她,好奇地发现女孩根本没有休息,无论是做什么科的作业,都那么坚定不移地毫无抱怨。
然而,他们现在才刚刚开始高中生活,全然没有必要弄得这么紧张。肖杉发现自从他们开始补课起,女孩子就变得这么认真,而且是毫无征兆地变得认真起来,并不像是因为考试考差了什么的。肖杉张口想问,却只是叹息一句开始做作业。自己真不该拥有如此可怕的观察能力。别人有了如何的改变,别人变得多么好或坏,他作为一个"外人"没有丝毫评论的资格。"肖杉,"张可却忽然开口了,"你有想过吗?如果有一天你必须离开居住已久的城市,你会去什么地方呢?"肖杉愣了下,用钢笔杠子点了点下巴:"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我的意思是,想去的地方有许多许多,但是为什么要去呢?有什么地方仅仅是因为'想要离开'才起程的?"张可仔细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说得也是啊。没有谁会毫无理由地去某一个地方......"她轻轻地微笑起来,表情却异常寂寞。少年有些郁闷,不知道自己究竟有说错了什么话。"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我真不想每天都要问你这个问题。不想让你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我也不希望你有事。"这样的话没有任何征兆地脱口而出。肖杉张着嘴巴,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说了这么煽情的话。
他故意咳了几声,又哈哈地笑了两句:"我是你的同桌嘛,你要知道,不应该让任何在乎你的人担心才对。"他的掩饰真不成功。少女依旧有些发愣的样子,却一句话也没有回答。肖杉于是变得更加烦恼,又忽然听见张可回答了一句:"肖杉,谢谢你。"这个"短信"无法删除。女孩低下头,用力地沉默起来。眼眶却已经越渐湿润。放学的时候,收到了闻宛如的短信:"今天来三号琴房好吗?不懂得为什么你最近总是躲着我。"张可歪着头想了想,有吗?或许吧。她删掉了短信,却开始往琴房的方向走去。似乎自从那日的合奏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闻宛如,甚至没有再走进综合楼。她到底在想什么?时间已经不多了啊,正应该好好把握机会才对。她低着头,摆弄起雨的短信。走着走着,感觉一阵呕心从胃里传到喉咙,她立即站住了,告诫自己,不行,一定不可以在学校里面吐;因为--这样做太奇怪了。怎么可以这样。少女下意识地扶住腹部,勉强拿着书包走上了综合楼三楼。他看见闻宛如正担忧地站在琴房门口,仿佛听见了少女的脚步声,于是回头看。"你来了。"他的声音很轻。女孩子扯了一个漂亮的微笑:"来了啊。
怎么了,想听我弹琴?""你怎么知道?"闻宛如也微笑了起来,向着琴房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他们谁也没有谈论起这几天张可的"失踪",仿佛只要现在可以相见,那么过去怎么样,也没有关系了。进入琴房以后,他们没有更多的言语,张可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闻宛如揭开了琴盖,首先为少女弹了一曲《昨天》。少女安静地听着,心中生出了一种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出现的宁静。"你知道吗,那天的合奏,并不是......并不是因为婧伶。"闻宛如唐突地说了一句。张可没有听明白:"什么意思?"闻宛如回头看少女,神色有些忐忑不安:"你知道,我一直很想和你合奏。所以说,那天我是为了我自己才这么做的。""哦。"少女微笑一下,没有多想。闻宛如顿了顿,有些落寞地回过头去,双手虽然一直没有停下,只是节奏开始出错。可可走到了钢琴旁边,非常专注地望着那架老旧的琴,对闻宛如说:"你一定要对它们好。"她回头看困惑的闻宛如,绽开了笑容:"我的意思是,你一定要好好地弹。无论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要知道它们多么期望自己能变得更加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说出了这样哲理的话。女孩叹了口气,坐在了愣住的闻宛如身旁,弹了首肖邦的小夜曲。闻宛如便在一旁一直看着她,鼻子不小心嗅到了少女的发香;他不知道,自己看见了这个女孩最专注的模样。这一天,少女花了几乎所有的时间与飞若在一起。她们去了所有以前去过的地方,回顾了所有感觉不错的餐厅。他们就像是一个过去的旅客,再次回到了眷恋的景点。两人都发现了对方或多或少的不一样,飞若甚至说出了十分煽情的话:"小伶,我真喜欢现在更加坚强的你......虽然,更怀念曾经的那个总是依赖着我的你。"她轻笑着,双手捧着姑娘的脸,眼睛一下子就变得很大了,"也许是张可改变了你?因为,你是那么想拯救那个女孩。要做到这一点,你必须先学会坚强。"是这样吗?为什么连她自己也没有感觉到?她只是觉得,生命中似乎忽然间多了许多不可抛弃的责任。尹婧伶拍下了少女"不安分"的手:"别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那么难过。
""什么难过?""还装!"尹婧伶捏着飞若的脸蛋不放,没有发现她们两个其实有多么相似,"当然是那封信啦......"飞若"哦"了一声,有些扭捏起来。此刻,两位少女去到了那片"只属于她们"的海滩,也正好碰上了四处无人的时候,于是便十分幸福地躺在沙滩上晒太阳。难得飞若没有显得累,不需要回家补眠,只说已经习惯了。婧伶狡猾地嘲笑:"怎么了?不敢说啦?""不是啦......"她的声音比一年前要温和许多,"你知道,人在写信的时候,总是会显得激动一点......"婧伶点点头,"然后呢?"飞若垂首:"就是说,我现在已经没有事了。"怎么可能没事?尹婧伶在心底叹了一句。不知道该说什么,却不再问了。过了半天,却听飞若忍不住说了起来:"婧伶,不用担心我。我现在真的没事了,有些故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过了一阵再回想起来,就会发现事情根本没有那么严重。我还好。我们每个人都会认识一些新的朋友,都会失去一些不合适的朋友,都会承受背叛以及憎恨--不是吗?我们不可能要求所有人的理解自己。所以说,有时候,只能默默地忍受,狠狠地沉默下去。
"少女握住了尹婧伶的手:"这些东西,你都知道,不是吗?"是呀--只要飞若这么一说,她就会想起林昨日。背叛。爱。憎恨......这一切,不都是在说他们吗?婧伶回头看飞若,她正安静地把弄着沙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此时,少女才确定她没有暗喻任何东西。她叹了口气,已经不再制止自己去想念林昨日了。她变得前所未有的"豁达",或者说,不再去做没有任何作用的抵抗。第一次,她觉得自己要去找他。于是她紧紧牵着飞若,丝毫不解释便开始行动。她们第一个目的地是林昨日的学校。女孩想了半天,终于记得他在离索第六中学读高二。那也是一所和实验中学层次相等的名校,只不过沉淀的历史不比实验中学那么多而已。
她们去到了与离索实验中学完全不同的六中,在大门口探了半天的头,得知这几天只有高三的学生补课,其他年级的学子们早就放假了。尹婧伶于是便去到了林昨日曾经带她去过的沙滩、那个高级的会员制俱乐部、许多平时绝对不会去的餐厅,甚至还有已经结束了花市的体育馆。但是无论是去什么地方,她都无法找到少年的身影,他的气息仿佛已经从这个城市里消失了,虽然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两个女孩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城市间游走,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尹婧伶第一次把飞若带去了"七月七日晴"。七月七日晴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这一点让尹婧伶非常开心。两位姑娘小喝了两杯,尹婧伶根本不敢去点更多的,因为知道,这一次再也不会有谁在半夜来到七月七日晴找她,然后保护她回家。这是将近半年以来少女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做接近"堕落"的事情,竟然有一些不习惯了。
回头看飞若,也并没有非常坦然的表情,仔细一问才知道她也没有敢在伦敦夜游。冬天的夜已经有一些寒意了,即使是在四季温暖如春的离索也一样。就是这样,生活在无声无息中,让她们心甘情愿地改变了。想通了这一点,少女--无酒自醉。回到家的时候,她有一些闷闷不乐。为什么,为什么竟然找不到林昨日?这是她从来没有预料到的结局,一个非常不应该出现的结局。在她的印象当中,少年应该一直留在离索等待她的回归才对。但是这么一想,她又忽然悟起少年说过的话:"我本来也应该离开的,但我选择留下来......"现在的他,已经离开了吗?他已经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了吗?这个晚上,是少女五个月以来第一次为林昨日哭泣。但在第二天清晨,少女收到了飞若的信息:"冯歆的朋友昨天在六中附近看到了我们。他找到了我,并告诉了林昨日。"这样的结局,不知道是愿望的实现,还是生命的讽刺。于是,女孩子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三十二章 看不到你的眼泪,或许是因为我们已经骨肉相连(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