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妁无话可说了,她在挣扎,到底做还是不做?给大叔施针,违背师父的规定;不给大叔施针,违背自己的良心。这将如何抉择呢?义妁心乱如麻。哪里想到这是杨怀三设下的圈套呢?
杨怀三见激将不成,又转而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哀求道:“义妁,求求你了,你就给大叔施几针吧!大叔给你下跪了!”
说着,杨怀三还真跪在了义妁的面前。
这一招还真灵,义妁是一个心软的姑娘,又受了杨怀三这么大的礼,再也不忍心拒绝了,于是说道:“请大叔起来,小女这就给大叔施针。”
义妁取来针具,让杨怀三松开衣带,露出肩膀的位置,然后分别在肩井、秉风、天宗、肩贞、曲池、合谷穴针刺,留针一刻钟,以活血化瘀、行气止痛。
一刻钟后,杨怀三装作很享受的样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一个劲儿夸赞义妁的医术如何高明,甚至已经超过了蔡之仁,完全可以自己当大夫了。
义妁笑了笑,又嘱咐他要注意保暖,教他爬墙、甩手的动作,这些动作都可以辅助治疗漏肩风。她还特别叮嘱杨怀三有事没事要敲打自己的肩部,这对打通肩部的血脉很有帮助。最后给杨怀三开了药方,药方曰海桐皮汤,只用来外敷,不用内服。
如果不是杨怀三给义妁下的圈套,杨怀三早就热泪盈眶了,看着义妁极其认真的样子,杨怀三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担心的想法很快就被那两吊铜钱和药材看守的职位调整过来,对,绝对不能心软!
第二日,义妁正在药房里仔细核对账目,有一个账目对不上号,等着杨怀三到来好咨询一番,辰时已过却依然不见杨怀三的影子,义妁纳闷了,他去哪了呢?难道漏肩风还没有好?
正想着,龙生进来了,嬉皮笑脸地说:“义妁小师妹,模样这么俊俏,嫁个富贵人家相夫教子多好!何必煞费苦心和男人们争这碗饭吃呢?”
义妁看也不看他一眼,问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见义妁如此怠慢自己,龙生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小师妹,翅膀长硬了是不是?师兄来了,连句招呼也不打,真是岂有此理!”
“抱歉,师兄,请问,有什么事?”
“什么事?!跟我走一趟吧!师父找你!”
义妁有些惊讶,于是跟在龙生后面,快步来到病舍。
“师父。”义妁行礼道。
郑无空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这时,一个可怜兮兮的声音传来:“义妁啊,你为什么要害我?自从你给我施了针,吃了你开的药方以后,今天早上一起来,漏肩风不但没有好,我的脖子也动弹不了了。哎哟,哎哟……”
义妁循着声音望去,一下子花容失色,竟然是杨怀三躺在病床上!
“师父,这,这是怎么回事?”义妁怯怯地问。
“你问师父,师父还问你呢!”蔡之仁在一边答道。
杨怀三继续演戏,“义妁,不是你硬要给我施针的吗?我说等师父回来,你却说你一定行,于是我就相信你的话了,结果呢,唉……”
义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明明是杨怀三苦苦哀求自己为他施针,却反咬一口硬说是自己强行要为他治疗,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个人还是素来与她交好的杨怀三。她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何?杨怀三为何一夜之间变得面目全非?她又做错了什么?杨怀三为何要这样对她?
“你……”义妁用震惊的目光看着杨怀三,说不出话来。
“哎哟,痛死我了。哎哟,痛啊,义妁,你害死大叔了……”
杨怀三还在那里哇哇乱叫。
郑无空让蔡之仁为杨怀三治疗。蔡之仁对杨怀三使了一个眼色,杨怀三心领神会。蔡之仁装腔作势,为杨怀三把脉,又查看他的舌头,最后请求师父让他给杨怀三施针。郑无空点了一下头。义妁看到,蔡之仁施针的穴位和自己施的一模一样,义妁静观其变,胸脯一起一伏。
“好点了吗?”蔡之仁问。
“好多了。就是脖子还是很僵硬。”杨怀三不露声色。
“师兄,你试着坐起来,慢慢转动一下脖子。”蔡之仁配合得十分默契。
郑无空还是第一次见到趾高气扬的蔡之仁对杨怀三如此细心体贴。
杨怀三假模假样地转动了一下脖子,惊喜地说:“咦?怪事!刚才还动不了,这会儿活动自如了!谢谢蔡师弟!”
又转过头去,责备义妁道:“拜托了,义妁,以后不要逞能了!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你的折腾了!”
义妁忍不住反问道,“大叔,你为何这么说?”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郑无空发话了,他阴沉着脸,问义妁道:“你给杨怀三施过针?”
“师父,请听我说……”义妁想解释。
“我问你给杨怀三施过针没有?!”郑无空吼道。
“施过。”义妁明白,单凭这一条,师父就可以把她逐出医馆。
“你给杨怀三开过药方?”郑无空又问,余怒未消。
“开过。”义妁不想再辩解了,只想等待结果。
“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师父明令禁止的吗?你不把师父的话放在眼里,公然违抗师父的规定,私自为病患施针、升处方,你还有什么颜面待在医馆?!”蔡之仁提前帮助郑无空训斥道。
“师父,小女知错了。”
义妁在郑无空面前跪了下来。虽然她明白这是一场阴谋,但谁又会相信她的辩解?如果说蔡之仁诬蔑义妁还说得过去,杨怀三素来与义妁情同叔伯,他有什么理由要诬蔑她呢?即使郑无空相信了她的解释,她依然逃脱不了被逐出医馆的命运,因为,她确实为杨怀三施了针、开了药。所以,义妁唯一能做的就是请求师父的原谅。
“师父,请原谅小女一次,小女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从内心里,郑无空很想原谅义妁,这么多年来,这是他发现的唯一一棵在杏林里可以长成参天大树的好苗子。
“医者,怎么能以炫耀自己的本事为荣?那些只顾卖弄自己的医术而不顾病患死活的人,不配做我郑无空的徒弟。”郑无空是想让义妁明白,一个大夫仅仅靠无所畏惧的勇气是远远不够的,对待纷繁复杂的疾病应该有一颗敬畏的心,要像佛门弟子对待佛祖一样虔诚。
义妁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呢?父亲许善友也曾经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可是遇到那样的情况她又如何能够冷静下来,用理智战胜情感呢?更主要的是她对杨怀三的疾病有十足的把握。现在,她缺的就是一张赋予她行医权利的医籍。
“师父,请原谅小女……”
“我也想原谅你,可是我原谅了你,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来请求我的原谅。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郑无空冷若冰霜地说道。
“不!师父……”
义妁再一次被郑无空逐出了医馆,这一次,她伤心欲绝,她有些动摇了,爹,你告诉女儿,女儿是不是真的走错了?女儿是不是真的不该走这条路?爹,你告诉女儿啊,爹!
义妁被逐出医馆后,茶饭不思,整个人像是掉了魂似的,采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为转移义妁的注意力,化解她的悲伤情绪,采娟极力劝说义妁暂时放下医术,跟她一起做女红。恰好崔府的老爷要过六十大寿,采娟接了一个刺绣的活儿,为崔府刺一幅千年松鹤图。
刚开始义妁也饶有兴致,采娟还取笑说义妁拿针刀的手拿起绣花针来也是一流的,话还没说完呢,义妁一针就刺到了自己的手指上,鲜血很快渗了出来,可义妁似乎没有察觉到,仍然在一针一针地刺。采娟看见了,心疼不已,赶紧用嘴去吮吸义妁的手指,又扯下一快布,把伤口包扎好。
“罢了,罢了。你人在心不在,今天不刺了,我们回家吧。”
采娟叹了一口气,收拾好包裹,领着义妁与崔府管家告辞。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可对义妁来说,却是秋风秋雨愁煞人。
采娟挽着义妁的手说道:“难道除了当大夫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义妁不说话。
采娟又道:“都说大夫最会保养身体,你却在糟蹋自己的身体,一个大夫连自己的身体都保养不好,还有什么资格给病患看诊呢?病患会相信一个病怏怏的大夫还是会相信一个精神抖擞的大夫呢?”
这句话戳到了义妁的痛处,她本不应该如此颓废,可是她无法让自己不颓废,离开了医馆,离开了病患,她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思。
“既然无法给病患看诊,留着健全的身体又有何用?”
这句话从素来坚强的义妁口中冒出来,采娟着实吓了一跳,惊问道:“你想放弃了吗?”
义妁摇摇头,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在最亲密的朋友面前,她完全释放了自己,她发现她和任何人一样,都有软弱的时候。
“我很茫然,我看不清未来的道路。”
“义妁,别难过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正像你曾经说的,你一定会扼住命运的咽喉,一定不会做命运的奴仆!”
采娟这句话给了义妁很大的力量,义妁点了点头,脸上的乌云开始散去,“嗯,我一定会扼住命运的咽喉!”
正说着,来到了家门口。
只见白大婶垫着脚尖使劲张望,一脸慌张的神态。
看见义妁,马上叫了起来:“义妁啊,你总算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都快把我急疯了!”
“大婶,发生什么事情了?”义妁焦急地问。
“你好好说,别急呀!”采娟插嘴道。
“义妁,你快到屋子里看看吧,你大叔……”
义妁跟着白大婶急匆匆地进了屋,只见白大叔在地上翻滚,弯曲着身子,双手捂住腹部,哀号着:“痛啊,痛死我了,老婆快把我杀了,我受不了了……”
白大婶也急出了眼泪,“你这老头子,胡说什么?义妁不是来了吗?再忍忍,啊!”
“像是食物中毒的征兆。”义妁随口说了一句。
“什么?!食物中毒?!”白大婶大惊失色。
“别急。等我把完脉再说。”
义妁把完脉,见白大叔面红目赤,又看了看舌相,苔黄,又见白大叔腹部紧绷如弦,义妁只不过轻轻触碰了一下,白大叔却像杀猪般地惨叫。
义妁改变了看法,对白大婶说道:“是食物引起的肠痈(急性阑尾炎)。”
“肠痈?这是什么病?要紧不要紧?”白大婶六神无主,抓住义妁的手说道。
“大婶,大叔今天都吃了些什么?”
“你该死的老头子!今天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两只山鸡让我炖煮了,全都吃了。”白大婶抹了一把眼泪,又心痛又生气地说。
这时,白大叔吃力地说道:“老婆,那山鸡是我从鸡峰山打的……”
义妁蹲下去,说道:“大叔,我问你一些情况,如果是你就点头,不是你就摇头。”
“问吧。”
“你现在感觉如何?”
“像是有人用匕首割我的肠子。”
“以前有发热口渴的症状吗?”
白大叔点了点头。
“经常便秘或者腹泻?”
白大叔又点了点头。
义妁已经确定白大叔的病情,“是成脓期的肠痈,山鸡本就是火性肥腻的食物,加之白大叔食之过多,所以导致急性肠痈。此病多因饮食不节,损伤脾胃,脾运失健,湿热内蕴,从而导致肠道气化不利,气滞血瘀,湿热互结,壅阻肠道而发作。”
“姑娘啊,你就别啰嗦了,说那么多我也听不懂,你就赶快给他治疗吧!”
“我……我……”义妁突然犹豫了,师父的警告又回响在她的耳边:“不经我的允许,你绝不可以为病患施针、开处方!”
“大婶,你还是把大叔送到医馆,让郑大夫医治吧。”
“你说什么?”白大婶睁大了眼睛,“病情你都了如指掌,你为什么不可以治疗?”
“小女,小女不是大夫。师父有言在先,不能违背。”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白大婶急躁起来,“你现在已经不是郑大夫的徒弟了,不是吗?他把你轰了出来,你还惦记着他的教诲?!现在火烧眉毛了,你叫我把大叔送到医馆?还不如直接把他送进棺材得了!路途这么远,即使送过去了又有什么用呢?排队的人多如牛毛,又怎么能轮到我们?”
这时,白大叔口里泛出了白沫,采娟也在一边劝道:“救死扶伤不是大夫的职责吗?你就眼睁睁地看着白大叔这么痛下去?义妁!”
“姑娘,你还在犹豫什么啊?看在我收留了你们的分上也应该出手相助啊!”白大婶哀求道。
“白大婶……”义妁还在犹豫着,心里焦急的程度不亚于白大婶,义妁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让她遇到左右为难的事情?
“姑娘,难道你要让大婶给你跪下吗?”
平日里白大叔与白大婶打打闹闹,关键时刻才见夫妻情深,白大婶脸上的表情一副撕心裂肺的悲痛状。
这边,白大叔的惨叫也让义妁不忍:“让我死了算了,痛啊……”
“师父,请不要怪我,小女实在逼不得已。”这样想着,义妁终于作出了要为白大叔治疗的决定。
“让大叔仰卧!”
“撩开大叔的裤脚!”
“快去准备芒硝粉!”
接着,义妁麻利地打开针具,在白大叔的足三里、阑尾穴、阿是穴分别施针,因白大叔的病情严重,又加施合谷穴。留针两刻钟。
一刻钟后,白大叔不再叫唤了,但仍在呻吟,两刻钟后,白大叔终于安静了下来。
白大婶破涕为笑,问道:“要准备什么汤药吗?”
“大叔要清热解毒,通里排脓,请准备金银花、蒲公英、延胡索、桃仁、大黄、白芷、生石膏、败酱草。煎药的时候,大黄要后下。”
此时,义妁已经满头大汗,采娟赶紧用手帕帮义妁擦拭她脸上的汗水。
义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种笑容也只有在义妁替病患看诊结束后才会有。
七日后,白大叔病情好转,肠痈到了恢复期,义妁又改用健脾和胃、清解余毒的治法,让白大叔服用党参、陈皮、山药等药,又过七日,白大叔痊愈了,院子里又恢复了白大婶与白大叔打打闹闹的声音。
这以后,白大叔逢人便说义妁的医术,还夸张地说义妁的医术已经超过了扶风第一名医郑无空,更重要的是义妁看诊不要钱。这引起众多穷苦百姓的称赞,称赞之余将信将疑地问:“真的不收钱吗?天下能有这样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