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崔府志在太医院里背着手踱来踱去,正焦急地等待着赵婕妤身边的侍婢和太监传来消息。诊断后,他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些缪误,但又不知道错在哪里。于是传来娘娘身边的侍婢问讯。侍婢把娘娘最近的吃食和作息等细小状况全部如实禀告了崔府志,崔府志听后,吓出了一身冷汗,照侍婢这么说,那么他的诊断就是错误的,娘娘的崩漏不是肾气虚引起的,而是脾虚引起的。
侍婢走后,他又召来服侍娘娘的小太监,一番盘问,小太监所说的与侍婢相差无几。
崔府志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汗如雨下,他误诊了!而且误诊的不是一般人,而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赵婕妤。如果治不好赵婕妤,他只有死路一条,他深知皇上的脾性,在惩罚犯错的臣子上他毫不留情。
正当崔府志惊惶失措之际,下属悄然来报,王良人王娘娘突然来访。
王良人?崔府志立马站了起来,整整衣冠,像没事人似的。
王良人拖着裙摆,一身珠光宝气,扭着腰肢,走了进来。
“微臣参见娘娘。”
“免礼。”
王良人摆了摆手,并不正眼看崔府志,却把话题转到了赵婕妤的身上。
“本宫听说赵婕妤得了崩漏,适才去探望了一下她,似乎挺严重的样子。崔太医,你告诉本宫,崩漏到底是什么病?有没有性命危险?”
崔府志听出了王良人话里有话,也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
自从卫子夫自尽后,后宫一直无主,武帝妃子甚多,但最有希望成为皇后的只有两位,一位就是皇上最宠爱的赵婕妤,一位就是王良人,王良人得武帝的宠幸机会并不多,但她因为是王家的人,有王太后撑腰,所以对皇后的位置觊觎至今。武帝晚年明确表示不再立后,对女色也不再垂涎,沉溺于长生不老之术。尽管如此,王良人渴望做皇后的愿望却越来越强烈,野心和欲望越来越膨胀。
王良人并不把其他的妃子放在眼里,她知道她最大的对手就是赵婕妤,她也嫉妒赵婕妤的美色胜她一筹。她只要扫清赵婕妤这个障碍,成为皇后就指日可待了。可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赵婕妤的品阶比她高出好几级。于是王良人勾结一切可勾结的人,崔府志就成了她的帮凶。她许诺,只要她当上皇后,绝不会亏待崔府志。好在赵婕妤现在还没有为皇上产下龙子,如果产下龙子,王良人就彻底没希望了。
崔府志不动声色地回禀王良人道:“崩漏是急症,如果对症下药并无性命之忧,如果……”
“如果误诊,你以为如何?”
王良人打断崔府志的话,轻蔑地笑道。
崔府志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想,莫非她要对赵婕妤下毒手?
见崔府志迟迟不说话,王良人冷笑道:“怎么?崔太医,你怕了?不要忘了,要不是本宫经常替你在太后和皇上面前美言,你会有今天吗?”
“微臣不敢。”崔府志有些唯唯诺诺。
“另外,本宫也不妨告诉你,你鼓捣的悬丝诊脉这些鬼把戏怎么欺瞒得过本宫的眼睛?你事先找来宫女和公公们,把病情问了个一清二楚,然后再搞什么悬丝诊脉,以显示自己不可超越的医术。你以为本宫不知道?”
崔府志大惊,哪料到自己的把柄早已被王良人紧紧抓在手中,扑通一下跪在王良人面前,哀求道:“请娘娘恕罪。”
“放心,本宫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此事,不过你也要为本宫做一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
“请娘娘吩咐。”
“崔太医,你是个明白人,具体的就不用本宫说了吧?”
崔府志明白,王良人是让他故意误诊,以便让赵婕妤死于非命。可这人命关天的事情,弄不好要满门抄斩的,崔府志左右为难,跪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你好好考虑考虑,别让本宫失望!”
王良人说完,就撂下像活死人一般的崔府志,趾高气扬地走了。
这一夜崔府志无心睡眠,也没有回自己的府邸,就在空旷冷清的太医院独自一个人想了整整一夜。他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难题,他不禁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犯下的罪孽,难道又要重演罪孽?可今时不同往日,那时他还没有家室,也没有现在的权势,现在他该有的都有了,还有妻子女儿,现在他怕的就是失去这一切,可如果不这样做,王良人把他的事情向皇上一说,他同样也是欺君大罪,照样人头不保。
直到拂晓时分,头疼欲裂的崔府志才想到一个万全之策:借刀杀人。
既然自己已经误诊,为何不把误诊的罪名推给自以为是的人呢?那个叫义妁的乳医不是非要给赵婕妤诊脉吗?那么就把赵婕妤的身子交给她好了。这样既洗刷了自己误诊的罪名,又达成了王良人的心愿,还除掉了女儿的竞争对手,岂不是一箭三雕?
想到这,崔府志露出了阴笑。
于是,当乳医们用完早膳都汇集到乳舍时,崔府志当众宣布了一个让乳医们吃惊的消息:让义妁去给赵婕妤治疗。
典医监大人提出疑虑,“让区区一个乳医去治疗尊贵的赵婕妤娘娘的玉体这妥当吗?”
典医监提出这样的疑问倒不是他看不起义妁的医术,而是觉得蹊跷,崔府志向来不喜欢义妁,一直在压制义妁不给她表现的机会,今天怎么一反常态呢?他弄不懂崔府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卢氏也惊讶不已,她还没有去劝说崔府志,也没有来得及请求赵婕妤,崔府志怎么就改口了呢?
义妁则惊喜不已,她没想那么多,以为是卢氏说服了崔府志。
崔府志回答道:“义妁有多年行医的经验,而本官又不得冒犯娘娘,只得让她一试。”
就在这时,赵婕妤的侍婢又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说娘娘又复发崩漏了。
崔府志毫不犹豫,立即命令道:“许义妁,还不快去给娘娘看诊?!娘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官拿你是问!”
事不宜迟,义妁在侍婢的引领下匆匆赶往长秋宫的钩弋殿,钩弋殿是武帝专门为赵婕妤修建的,还以她的名字命名,可见武帝对赵婕妤的宠爱程度。
采娟和沈婉芬也跟了过去。
赶到钩弋殿时,赵婕妤已经不省人事了。义妁赶紧采取急救措施,赵婕妤醒了过来。
义妁开始为赵婕妤把脉,义妁尤为关注娘娘的脾脉。正常的脾脉和柔相附相济,从容不迫,就像鸡足踏地一样,如果脉充实如数,就像鸡抬脚一样快,这就是病脉。而义妁把到的脉正是如此,再加之义妁观察到的其他病况,如赵婕妤面浮肢肿、小腹空坠,义妁可以确定赵婕妤的崩漏正是由于脾虚引发的,应该采用补气摄血、固冲止崩的治疗方法。
义妁正要为赵婕妤治疗,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太监的通报声:“王娘娘驾到。”
义妁赶紧跪在地上给王良人行礼。
王良人没有看到崔府志,问道:“令丞大人怎么没来?”
“回禀娘娘,大人让奴婢治疗赵娘娘的病。”
王良人听义妁这么一说,心中明白了什么,心想,崔府志这个老东西还算想通了,不过也够狠毒的,竟找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做他的替死鬼。
王良人冷冷地说:“崔大人把如此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你可得注意了,万一有个差池,你可知道有什么后果吗?”
“奴婢明白。”
王良人又假模假样地在赵婕妤的床头哭泣一番,走了。
采娟紧张地问:“义妁,现在该怎么办?”
“先给娘娘施针!”义妁脱口而出。
义妁快速拿出一根三菱针,看了看,对准了赵婕妤的三阴交,准备用力刺进去。不料,在这节骨眼,门外又传来太监更加尖细脆亮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这一叫不打紧,施针从未失手的义妁一听到皇上来了,吓得手一哆嗦,针没有刺中穴位,赵婕妤痛得叫出了声。
皇上听到爱妃的惨叫声,顾不上自己的身份,扑了过来,搂住赵婕妤的头,问道:“婕妤,朕来了,朕来看你来了,别怕。”
赵婕妤气若游丝,娇嫩的脸庞毫无血色,她挤出一丝笑容,用尽全部的力气说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放下赵婕妤,转过头来,龙颜大怒,“你们在做什么?太医呢?太医去哪了?还不快去给朕叫太医来?!”
天子威严,赫然在前,义妁跪在地上,把头垂在膝盖上,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在干什么?抬起头来,回答朕!”武帝目露凶光,看着义妁怒道。
说实在的,义妁非常想看看雄才伟略的武帝到底有着怎样的一副尊容,于是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她看到的武帝不再挺拔威武,而是老态龙钟,年过花甲,两鬓斑白,头发胡须也都白了,额头很开阔,但堆满了皱纹,眼袋也耷拉了下来,脸色更是蜡黄,目光也不明澈,眼白不白却呈黄色。这一切说明皇上的肝脏有问题。
“奴婢在给娘娘治病。”
“治病?你治病?很好,你能治病啊?如果你能治病朕要那些太医干什么?!”
“回禀皇上,太医令丞大人……”
义妁刚想解释,崔府志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跪在皇上的面前。
“皇上息怒。臣该死,臣失职,让卑贱的乳医冒犯了娘娘的玉体。”
“起来说话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武帝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臣不敢。”崔府志依然跪着说,“她叫许义妁,胆大包天,自以为是,趁臣不在的时候擅自给娘娘看诊。”
义妁和采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底下竟然有这种睁眼说瞎话的人,义妁和采娟几乎同时叫道:“皇上——”
“说,你目的何在?”
武帝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看着义妁,义妁镇定下来,正色道:“皇上,并不是这么回事。奴婢是听从了太医令丞的吩咐才给娘娘看诊的。”
“皇上,别听她胡说!臣再怎么糊涂也不会让一个乳医去给娘娘看诊啊!”
“大人,你怎么能这样说?明明是你让义妁给娘娘看诊的,奴婢可以证明。”采娟说道。
“住口!”崔府志喝道,“这里轮不上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