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从口入。大多数的疾病是吃出来的,所以要按规律饮食,节制口腹之欲。该进食的时候一定要进食,早膳为重中之重,因为早上是需要补充气血的时候,而且早上我们的身体也有足够的阳气来消化吃进去的食物。晚膳一定要少吃,因为晚上我们体内的阳气衰弱,晚上可以喝粥,粥养人,粥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需要额外的气血来消化,却能够直接培补我们的气血。勿食肥甘厚味的东西,不要暴食,过饱气血就会调过来消化这些食物,从而导致心血不足,诱发真心痛。”
“姑娘说得很有道理。老身每次多吃一点食物就觉得心痛。”常融容光焕发,精气神还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似乎找到了根治他顽疾的灵丹妙药。常融意犹未尽,专注地问道:“那么,该结束了吗?姑娘还有要交代的吗?”
义妁施礼道:“小女不敢。最后就是敲打自己的身体,哪里痛就敲打哪里,敲打身体可以让经脉畅通,气血运行无阻,只要气血所到之处,疾病就可以驱除。由于足部远离我们的身体,气血难以下行,又不太方便敲打,可以采取缓行的方法。一天抽出一个时辰缓慢地行走,就可以让足部的气血活泛起来,而足部的穴位又对应人体的五脏,这样又可以培补五脏的气血。”
义妁说得头头是道,常融不断地点头,说到最后,常融完全被义妁的医学天赋所折服,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竟然如此精通医理,还是一个女子,可谓杏林奇葩。
“这是小女总结出来的养生方法,虽然不能快速治愈大人的顽疾,但只要大人严格按照小女所说的去做,小女可以保证大人的真心痛不会再复发,终有一天会痊愈。”
义妁自信的微笑让常融感到踏实,这样一个奇女子,他还有什么理由强迫她入宫呢?
常融刚想对义妁说,他已经没有理由再挽留义妁了,义妁也不必等到三日后再给他答复了,如果她想走的话现在就可以走。话到了嘴边,一侍婢就匆匆走了过来,说方县令请他们过去用早膳。也罢,让她姑且陪老身几天吧。这样想着,常融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里。
早膳用到一半,一侍婢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叫道:“老爷,不好了!”
方县令拉下脸来:“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有什么不好了?”
侍婢惊恐道:“夫人,夫人,她要生了!”
方县令一听,喜出望外,腾地站起来,情不自禁道:“快,快去请接生婆!”
常融急忙说道:“还请什么接生婆?眼前就有一个,义妁姑娘比接生婆强多了!”
义妁回应道:“大人言重了,小女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为稳妥起见,还是请经验丰富的接生婆来好,小女可以在一旁协助。”
“那就请姑娘费心了!”方县令领着义妁火速赶到妻子的卧榻旁,还没进得房间,就听见妻子痛苦的呻吟声。只见孕妇面色暗紫,满脸大汗,时欲呕吐。义妁迅速给孕妇切脉,发现其脉弦大而不匀,又查看孕妇的舌相,舌红苔腻,义妁颇感不妙,孕妇有难产的征兆。
为防患于未然,义妁首先想到的是给孕妇针灸,可是没有针具,只好取合谷、三阴交、支沟、太冲穴为其按摩。一边按摩一边安抚孕妇的情绪,同时努力回想可能引起难产的原因。
接生婆匆匆赶到,五十岁左右,看样子非常老道利落,一来就吩咐义妁和侍婢:“快去准备大木桶,在木桶里盛满热水。”
义妁不明就里,问道:“天气炎热,为何还要准备热水?”
接生婆快言快语道:“刚出生的婴儿,皮毛脆弱,经不起任何一点风寒的侵袭,准备热水是让热水的蒸汽侵入房间,为婴儿保暖。”说着,支开了焦急如焚的方县令,让他在门外等候,又麻利地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义妁自觉愧疚,还不晓得这个道理,心里感叹医学的博大精深,还有很多医理等待她去钻研。
热水来了,一切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接生婆用褥子垫住孕妇的腰,让她的两只手牢牢地抓住床沿。然后分开孕妇的两只腿,一双手在孕妇的两腿之间忙碌着。孕妇开始用力,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从发丝渗出,义妁不断用湿毛巾擦拭孕妇脸上的汗水,而她与接生婆也同样汗如雨下。
“夫人,用力,请再用力些!”
“很好,夫人,再加把劲!”
义妁预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孕妇遭遇难产,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连婴儿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而孕妇却有心力衰竭的迹象,如果孕妇晕厥,那么胎儿就有窒息的危险。
老练稳重的接生婆也开始慌了,可不懂医理的她又束手无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叫:“用力,再用力!”
在门外守候的方县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破门而入。
接生婆彻底没辙了,脸上的表情相当无奈,坦言道:“我已经没有能力让胎儿顺利产下来了。为保证大人的安全,只能打掉胎儿了。”说着也不等义妁的回答,就匆匆走出房间,向方县令禀告:“大人,很抱歉,我已经尽力了。现在母子二人只能留一个,请大人及时决断。”
“你胡说什么?!”说着,也不顾什么礼数了,方县令急火攻心,推开门,阔步而入,抓住义妁的手,请求道:“姑娘,都说你医术高超,请救救她们母子吧!请你想个法子救救她们。”
义妁此时正在冥思苦想,接生婆却极力劝方县令打掉孩子:“她一个丫头,又不是大夫,大人求她又有何用?我接生几十年还比不上一个丫头吗?大人,请听我的吧,赶快拿掉孩子,保住大人,否则母子都将不保。”
方县令难以抉择,望着义妁,语无伦次道:“姑娘,真的要如此吗?你倒是说话啊,真的要如此吗……”
接生婆在一边不停地催促:“大人!”
这时,孕妇突然吃力地说胸口闷,义妁迅速转过身,用手去摸孕妇的胸口,鼓鼓的一团,是气滞!灵光一闪,义妁激动地叫起来:“大人,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快说说看!”
“大人,您可知夫人最惧怕什么?”
方县令焦灼地说:“姑娘,都火烧眉毛了,你还问这个干什么?”
“大人只管说来,小女自有办法。”
看义妁眼神那么坚定,方县令开始回忆妻子最害怕什么,可由于平日疏忽,想了许久也没想出妻子到底最怕什么。
这时,一边的侍婢却忍不住说道:“夫人平时最怕的就是蛇了。”
义妁摇摇头:“情况危急,没有时间去捉蛇。”
“对了!”侍婢眉飞色舞道,“夫人还怕蚯蚓!她说蚯蚓和蛇一样恶心!”
“好。赶快去挖一些蚯蚓来!”
方县令有些蒙了,接生婆也不解其意,面色阴郁,“你这该死的丫头,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胡搞什么?”
义妁没有理会接生婆,只是在一边为孕妇按摩胸口。
蚯蚓很快就挖来了。所有的人都捂住了嘴巴,张大眼睛,看着义妁从瓦罐里掏出一条细长的蚯蚓,用五指夹住蚯蚓的一端,拿到孕妇的面前。
此时义妁的心跳加快,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义妁对孕妇说道:“夫人,请睁开眼睛!”叫了几遍后,孕妇吃力地睁开眼睛,当她看到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可怕的蚯蚓时,大叫一声,奇迹出现了,就在孕妇大叫一声之后,羊水涌了出来,婴儿的头也突然钻出来了!接着,一声洪亮的啼哭响彻房间。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夫人为你生下了一个壮丁!”接生婆用热乎乎的毛巾裹着婴儿,抱到方县令的面前。
方县令热泪盈眶,因过于激动而全身颤抖,他接过孩子,飞奔向双亲报喜去了。
“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侍婢呆若木鸡,心里啧啧称赞。
接生婆也对义妁心服口服,“看来我这老婆子小看你了!”
义妁谦卑地笑道:“小女还有许多向您学习的地方。”
接生婆好奇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侍婢也在一旁助兴,“是呀,是呀,我好想听听,一条不起眼的蚯蚓怎么就让夫人把孩子生下来了呢?”
义妁解释道:“其实这也是小女偶然之中想到的,也没有十全的把握,冒了很大的风险。小女查看夫人气血运行受阻、气机不利、升降失调、腰腹剧痛、辗转不安、胸闷脘胀,我心里明白这是气滞血瘀所导致的难产。”
“但这与蚯蚓有什么关系呢?”
“要想夫人顺利产下胎儿,最紧要的就是让夫人胸中的那股气往下走,推动胎儿下行。小女曾经听家父说起恐则气下这句话,意思就是说受到惊吓气就会往下走。夫人看到蚯蚓,一恐惧,气往下走就把胎儿给推出来了。”
方县令的府邸,静修堂,方县令读书写字的地方,堂前屋后,遍布竹枝,清风竹影,静心养性,所以叫静修堂。
常融和方县令正在静修堂等待义妁的到来。
曾经一度想把义妁送进宫里的方县令竟然也为义妁说情,让常融不要把义妁送进宫。常融微微一笑,他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刚又下了一场大雨,这三日连下暴雨,空气里充满了潮湿的味道。义妁走在回廊上,开始担忧起父亲来,每次遇到潮湿的天气,父亲的膝盖就会疼痛。义妁加快了脚步,只想快快向常融辞行,然后回家。她的心里仍然有一丝忐忑,不知道常融会不会放她走。
义妁来到静修堂,向常融与方县令行礼道:“小女让大人久等了。”
方县令笑容满面,指着石桌上一个精美的九子方漆奁说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请姑娘笑纳。”
女子爱美的天性使得义妁见了这个漆奁心里好生喜欢。这个漆奁精巧雅致,外黑里红,四周有三道鎏金铜箍,盖为铜皮柿蒂纹,内藏丝织物包裹铁镜,下有九子小盒,分藏梳篦、铜刷、胭脂、首饰等用品,没有女孩子见了不喜欢的。可当义妁想起父亲行医切忌为名利的忠告时,她又婉言谢绝了。
常融感叹道:“像你这样的姑娘打着灯笼也难找啊。看来老身终究留不下你了。姑娘请自便吧,不过当老身的身体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可不来哦。”
听常融这么一说,义妁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谢过常大人后,离开了县衙,直奔汜水亭而去。
离汜水亭还有几里路的时候,义妁发现一个奇怪现象,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断断续续的,互相搀扶着,哭哭啼啼的,像死去了亲人一般。
义妁拦住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问道:“大叔,发生什么事了?”
男子抬起头,脸上有泪水的痕迹,但对义妁的疑问似乎感到不满,“听你的口音不是外地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地方发生了瘟疫?已经死了好多人了。”
瘟疫?这两个可怕的字眼让义妁胆战心惊。
在义妁幼时的记忆里曾经发生过一次瘟疫,那是梅雨季节,仿佛一夜之间,不管男女老少都染上了一种怪病,上吐下泻,心腹绞痛。很多人在这场瘟疫中丧生。义妁也是因为父亲是大夫才侥幸逃过一劫。瘟疫就是不可战胜的魔鬼,这是老百姓对瘟疫的共识。自己所住的地方有了瘟疫,唯一的办法就是背井离乡,很多人却因此饿死在途中。
义妁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快速奔跑起来,不料,来到汜水亭入口时却被持长矛的士兵拦住:“亭长有令,此地已经发生瘟疫,任何人不得进入。”
“不,我要进去!我爹还在里面!”义妁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喊道。
“里面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所有的房屋已经被焚烧。如果你要寻找亲人,请去隔壁的凤鸣亭。”
义妁这时才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抬头看见不远处有滚滚的浓烟冒出。
义妁第一念头想到的就是父亲许善友,她拔腿就跑,气喘吁吁地来到凤鸣亭,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出现在她的面前:老弱病残,衣衫褴褛、神情萎靡、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似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活气,有的还伏在刚刚咽气的尸首上痛哭流涕。
义妁在人群中穿行,大声呼唤:“爹!爹——”
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嗓子都喊哑了,都不见父亲的身影。义妁害怕极了,那种恐惧前所未有。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义妁!”义妁迅速回头,可惜喊她的人不是父亲,而是亭长和采娟。她奔过去,抓住采娟的手,“告诉我,我爹去哪里了?”
采娟突然垂下了头,开始抽咽。亭长满脸悲伤,声音哽咽:“义妁,义妁,我对不住你啊!”
义妁面色苍白,“我爹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采娟!”
“许大夫,许大夫,他,他死了……呜呜……”
犹如五雷轰顶,义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离开家还不到十日,竟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都怪我!是我害死了许大夫!义妁,你打我骂我吧!是我害死了许大夫!”采娟捶胸顿足,陷入了深深的悔恨。
许久,义妁才平静下来,表情麻木悲伤,凄惋地问道:“我爹,我爹他是怎么死的?”
亭长泪眼婆娑地说道:“许大夫把留给自己的药给了采娟,却耽误了他自己的治疗时机……”
说到这,亭长再也说不下去了,胸中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想想他自己做的事情,用义妁换回自己的女儿,许大夫不但没有怪他,反而牺牲自己的性命救了采娟。在义妁面前,亭长深感愧疚,恨不能一刀结果了自己,去阴曹地府向许善友赔罪忏悔。
“对了,这是许大夫弥留之际写给你的。”说着,亭长把一卷书简递给义妁。
义妁打开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女儿,很抱歉,爹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告诉你的身世,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你的亲生父亲叫义云天,我没有时间了,一切详情请你去扶风找一个叫元尚会的人,他会告诉你一切。对不起,我的女儿,爹在九泉之下保佑你。”
义妁泪如泉涌,任由书简从手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