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皇帝的心思难猜,迟暮之年的武帝心思愈加难猜,不止赵婕妤,所有的人都以为赵婕妤产下龙子后就高枕无忧了,接下来只管慢慢享受武帝的圣宠好了。孰料,武帝毫无理由地疏远起赵婕妤来,赵婕妤坐月子期间,武帝甚至没有踏入钩弋殿一步。
这到底是为何?我做错了什么?忧心忡忡的赵婕妤百思不得其解。
接下来更让赵婕妤悲伤的是,武帝开始频繁出入王良人的寝宫,赵婕妤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她没有独占武帝的欲望,她也知道这不可能,她可以接受武帝宠爱其他的妃子,但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反差。生下刘弗陵之前,武帝独宠赵婕妤,可现在恰恰相反,所有的妃子武帝都会隔三差五地去光顾,唯独冷落了赵婕妤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赵婕妤身边的侍婢、太监以及大臣、太医都摇头。
赵婕妤哀怜地问义妁:“请你告诉本宫,皇上为何这样待我?”
义妁也无奈地摇摇头。
义妁叹了一口气,劝慰赵婕妤道:“娘娘,奴婢至今还记得您说过的一句话。”
赵婕妤苦笑道:“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后宫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充满了血腥和杀戮,无论你是怎样的身份,都无法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
“请娘娘放宽心。”
“终究还是被我说中了。”
赵婕妤瘫坐在床榻上,目光呆滞,神情萎靡。
赵婕妤很不甘心,哪怕武帝随便给她一个理由,她都毫无怨言,可是她什么也不知道。于是她亲自去未央宫求见武帝,武帝却拒绝与她见面,显得非常冷漠无情。
“走吧,走吧,别跪了,没有用的。”
武帝身边的太监好心劝她。
是的,这一点赵婕妤不是不明白,武帝的心肠一旦硬起来,想要他回心转意,难于登天。
赵婕妤想起了武帝的第一任皇后陈阿娇。武帝当初独宠卫子夫,阿娇气不过,在寝宫设法诅咒卫子夫。武帝得知后,毫不留情地把阿娇打入了冷宫。囚禁在长门宫的阿娇整日与泪水相伴,武帝一次也没有光顾过冷清的长门宫。
但阿娇并没有彻底绝望,她实在不甘心,以自己煊赫的身世竟然败在一个女奴的手上,她咽不下这口气,她在做最后的挣扎。
当时的武帝,为了在自己心爱的妃子卫子夫面前显示自己的品味和格调,爱上了吟诗作赋。阿娇就设法找到才高八斗的司马相如,花重金请他以阿娇为主题,写一篇足以让武帝感动的赋,然后教宫女们传唱,希望有一天武帝能够听到,激发武帝的旧情,然后她就“复得亲幸”。司马相如没有辜负阿娇的厚望,写了洋洋洒洒六百余字,用尽了世上最华美的词藻,写下了中国历史上最为昂贵的《长门赋》。
幸运的是,《长门赋》终于传到了武帝的耳朵里,不幸的是武帝只是夸奖了这篇赋写得好,而对阿娇丝毫没有再度眷顾的念头。消息传到长门宫,阿娇再也经不住这绝望的打击,晕倒在地上,从此一病不起,最终死在了长门宫。
身世煊赫的阿娇都是如此,更毋庸说身世卑微的赵婕妤了,她料想到,自己终究有一天也会沦落到阿娇那样的凄凉下场,或者更凄惨。
赵婕妤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钩弋殿。
门前冷落车马稀,这些天赵婕妤很寂寞,来串门的妃子少了,来嘘寒问暖的太医少了,来求她在皇上面前美言的臣子少了,赵婕妤还没有被打入冷宫,却尝到了冷宫的滋味。
只有义妁在一如既往地照料着赵婕妤。
一个风轻云淡的日子,赵婕妤在后花园的秋千架上突然听到来自冷宫凄怆的笙箫时,心中一震,不小心从秋千架上掉了下来。好在秋千并不高。这一摔反倒摔醒了赵婕妤。她一骨碌爬起来,全然不顾自己婕妤的身份,兴冲冲地跑到太医院,找到义妁,把她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说:“义妁,本宫知道原因了!知道皇上冷落本宫的原因了。”
义妁一头雾水,“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冷落本宫,是因为本宫胖了。”
看赵婕妤那较真的模样,义妁有点哭笑不得,没错,女子产后都会发胖,赵婕妤也不例外,但在义妁看来,赵婕妤那不是肥胖,而是丰腴。
“你不知道皇上喜欢身轻如燕的女子?”赵婕妤说这话时,像小姑娘似的羞红了脸。
“义妁,请你告诉本宫,要怎样做才能使本宫快速瘦下来?”
“娘娘,您真要使自己变瘦吗?”
“本宫必须这么做!”
见赵婕妤态度如此坚决,义妁便答应了赵婕妤的请求。
对于减肥,义妁并不陌生,有很多宫女因为臃肿的身体而苦恼不已,或者稍微有些发胖就惴惴不安,常常求助于义妁,希望义妁指点迷津,解除她们的烦恼。
在瘦身这个问题上义妁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她认为肥胖不是吃得太多而是排得太少,具体来说就是身体的气血能力不足,无法将体内的垃圾排出体外,这些排不出去的垃圾就堆积在体内,人就会慢慢地胖起来。一些宫女抱怨,她们吃得很少,可依然发胖。这就印证了义妁的观点。
义妁让这些宫女不要节食,认为那是愚蠢的做法,主要是要合理安排自己的膳食。
“怎么安排自己的膳食呢?”赵婕妤看来对这个问题非常感兴趣。
“早膳一定要吃。早上多吃一些也不会发胖,因为我们体内有足够的阳气来消化这些食物。反倒是不吃早膳的人容易发胖,因为饥饿会促使他们在午饭或者晚饭吃得更多。而最愚蠢的做法莫过于早上不吃,午饭吃一点,晚上暴饮暴食。这样的话不出七日就会胖起来。因为晚上是我们体内阳气最弱的时候,没有足够的气血去消耗吃进去的肥甘厚味。”
“那晚上该吃什么呢?不吃可以吗?”
“佛家有云,过午不食,这很有道理,但一般人恐怕做不到。晚上可以吃,但只能吃一些清淡的东西,比如青菜、水果等,最好的方法就是喝粥,喝五色养颜粥、山药薏米芡实粥都可。”
“本宫就听从你的建议,从此每晚只喝粥。”
赵婕妤对义妁的话深信不疑,又问:“还有呢?”
“不同体形的肥胖有不同的原因。全身胖是脾经不好,腰部、臀部胖是肾经不好,大腿外侧胖是胆经不好,手臂胖是心经不好,额头胖、下巴两侧的脸颊肥厚是大肠经不好,接近耳朵的地方胖是小肠经不好,正面脸颊、眼下以及鼻子两侧肥厚是胃经不好。”
义妁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赵婕妤晕晕乎乎的,一个都没记住,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你就告诉本宫属于哪种类型的胖?”
义妁打量了一下赵婕妤的体形,结合她以前的病史,说道:“娘娘属于全身型的胖,也就是说娘娘的脾经不好。脾主运化,脾经不好,就无法把身体各部位的废弃物运走。”
“那该怎么办呢?”赵婕妤有些迫不及待。
“当脾经不好时,就容易产生心包积液,大多数肥胖的人心包积液都很多,这些心包积液阻塞了心包经,使得经络的流畅出现了障碍,体内的废弃物运不出去,越积越多,从而导致了肥胖。所以,娘娘应该每天敲打自己的心包经,这是治标,同时要治本,就是要健脾。”
“心包经在哪里?”
“很好找,手臂的正面,整个一条都是。”
赵婕妤伸出左手臂,右手攥紧拳头,试着敲打了一下自己的心包经,觉得一阵生疼。
“那么又如何健脾呢?”
“这可能是一个难题——”义妁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娘娘要健脾只要做到一点就够了。那就是少思量。”
这说到了赵婕妤的痛处,赵婕妤的很多疾病都是忧思成疾,要克服这一点实在太难了,人有七情六欲,不思量不成了木头人了吗?
“有什么方法可以避免忧思呢?”
“毫无办法,这取决于娘娘的内心。”
“内心?”
“放下,一切随缘。”
“放下?”
赵婕妤似有所悟,陷入了沉思。良久,她缓缓说道:“本宫明白你的意思。谢谢你,义妁。”
“总之呢,请娘娘记住两点,要想减肥,一是要增加身体的气血能量,二是要打通阻塞的经络,有气血,经络通畅,废弃物又怎么能够在我们体内存留呢?”
赵婕妤舒心地笑了,“听了你的话,本宫如沐春风。那么要多长时间才可以看到效果呢?”
“一个月就可以了。”
“真的吗?”赵婕妤有些惊喜,“本宫真的一个月就可以瘦下来吗?”
“嗯!”义妁用鼓励和自信的眼神看着赵婕妤。
接下来的日子,赵婕妤严格地按照义妁的叮嘱实施瘦身计划。
五日过去了,赵婕妤的身体没有什么反应。
十日过去了,赵婕妤的身体没有多大反应,但感觉精神好了些,气力多了些。
半个月过去了,赵婕妤的身体有了较大的反应,但却不是赵婕妤想要的那种变化,一个侍婢怯生生地告诉赵婕妤,她又胖了些。赵婕妤不信,拿来铜镜,把自己上上下下照了一个遍,侍婢并没有说谎,实施瘦身计划快半个月了,不但一点没瘦,反而越加胖了。赵婕妤大惊,紧急召来了义妁。
“义妁,这是怎么回事?!”赵婕妤急火攻心,语气有些冲。
“娘娘不必惊慌,这是减肥过程中正常的反应。”
“减肥减肥,不瘦反胖。你叫本宫如何相信你?”
“娘娘,请不要着急。”义妁耐心地解释,“人体内的废弃物堆积在各个部位,这些废弃物是硬块,要将它们运走,就必须让它们流动起来。如何让废弃物流动起来呢?气血能力足了,经络通畅了,这些流动的废弃物自然而然就会被排出体外了。坚硬的废弃物充水以后就会膨大,人看起来就更胖了。娘娘现在进入了减肥的紧要关头,接下来的十五天,娘娘会一天比一天瘦,但一定要记住,这个时候要保证体内的气血和经络的通畅,否则就会功亏一篑。”
赵婕妤松了一口气,向义妁挥了挥手,“你去吧,本宫明白了。”
是夜,一个与赵婕妤有些交情的妃子来看望她,听了她的减肥计划,不以为然,讥笑道:“妹妹,你这哪是减肥呢?你吃得好,睡得好,怎么可能瘦下去?依我看,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不吃不睡,只喝水,别说一个月,不出三天,妹妹肯定能够瘦下来!”
赵婕妤动了心,“果真如此?”
“姐姐怎么能够骗你呢?姐姐亲自试过啊。”
赵婕妤犹豫了,义妁的方法迄今为止收效甚微,要不要换个方法呢?
当天晚上,赵婕妤就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左思右想,到了半夜三更总算想通了,还是坚持义妁的方法吧,既然她说了接下来的半个月会一天比一天瘦,为何不再等等看?
又过了五日,赵婕妤有些欣喜地发现,她回到了以前的体形,再过五日,赵婕妤不是欣喜而是惊喜了,明显地瘦了一圈,又过五日,赵婕妤心花怒放了。赵婕妤完全瘦了下来,与产前的体形相差无几,显得婀娜多姿、身轻如燕。
赵婕妤打心眼里佩服义妁的医术,她紧紧握住义妁的手,有些惭愧地说:“本宫因为着急,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请你不要介意。”
赵婕妤满怀希望地去求见武帝,每次武帝的亲密太监都说武帝不在,赵婕妤就守候在武帝寝宫的门口,等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了武帝。
武帝从寝宫出来,赵婕妤惊喜地迎了上去,孰料武帝看也没看她一眼就走过去了,脚步是那么的绝情。随即,赵婕妤又看到王良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扭着腰肢走了出来。王良人看到赵婕妤那落魄失神的模样,脸上挂着轻佻的笑容,揶揄道:“一月不见,妹妹又出落得个美人胚子,可惜呀,这个落花再也上不了那个枝头了。”
王良人因祸得福,好不得意,赵婕妤生下龙子后反受冷遇,更出乎她意料的是,皇上竟然又眷顾起她来了。为此,王良人好几次都在梦里笑醒了,弄得侍寝的侍婢们毛骨悚然。
赵婕妤心生悲凉,并不理会王良人的冷嘲热讽,冲着武帝的背影哀求道:“皇上,为何不看臣妾一眼?请你看臣妾一眼,再看臣妾一眼!”
赵婕妤泪水涟涟,狠心的武帝并没有回过头来,赵婕妤绝望了,可就在拐弯的时候,武帝终究还是回望了一眼赵婕妤,那眼神分明隐含着痛惜与爱怜,敏感的王良人注意到了,武帝对赵婕妤余情未了。
可惜,赵婕妤并没有看到武帝这深情的回眸,当时她正在埋头哭泣。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武帝已经没了影。
再也没有比这更沉痛的打击了,赵婕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宫的,回到寝宫,倒头就睡,她好想这一觉睡下去再也不用醒来。
第二日,日上三竿,赵婕妤晕晕沉沉地爬起来。
侍婢捂着嘴巴,惊叫了起来:“娘娘——”
赵婕妤苦笑道:“怎么?不认识本宫了吗?”
“娘娘,你的头发,你的头发……”
“头发怎么了?”
“娘娘的头发白了。”
“什么?!”
侍婢惊慌失措地拿来铜镜,用颤抖的手递给赵婕妤。
赵婕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刻她几乎要崩溃,望着镜中的那张脸,痴了,呆了,她触目惊心地看到了她额前的头发,一撮,两撮,不,是整个额前的发丝全白了。
宫女最恐惧的事情莫过于衰老,额间眉角任何一丝若有若无的皱纹都会令她们忧虑万分,而那些上了年纪的宫女企图用浓重的粉霜抹去岁月的沟痕,而一旦粉霜剥落,镜中的那张苍老的脸只能使她们愈加伤心。
而现在,只不过二十五六的赵婕妤,前额的头发全部白了。赵婕妤神情恍惚地呢喃了一句,这是我吗?接着就开始哭泣,大喊大叫,摔掉了镜子,扯着自己的头发,头发上的金钗玉簪哐当掉在地上,发出悲怆的声响。赵婕妤像着了魔似的,在自己的寝宫来回疯跑,一边跑一边狂笑不止。
侍婢吓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急匆匆地去找义妁。
义妁赶到了赵婕妤的寝宫,大叫了一声:“娘娘!”
赵婕妤没有任何回应,像失心疯似的,依然在寝宫来回跑动。
义妁急中生智,用情志生克法中的喜胜悲来对付赵婕妤的心魔,喜是火,悲是金,火克金,大悲要用大喜来克。
“娘娘,皇上来看您来了!”
义妁大声叫道。不得已,义妁只得编了这么一个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