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仓娘干枯的手轻轻地抚摩着那一沓厚厚的、盖着红色三角邮戳的信,忽然停住不动了。
满仓娘是个瞎子。满仓当兵时,她正患病在床,临走前她把满仓叫到床前摸了又摸,然后满仓一步三回头地当兵去了。
满仓出事那晚,风很大,地上有水的地方结着薄薄的冰。满仓抢修线路时,电线杆突然倒下来,压在他身上。在抬往医院的路上,满仓示意班长过来,用尽全身力气说道:“不要让俺娘知道,不然她会受不了的。”
说罢头便歪了下来,去了。
满仓牺牲后不久,连队掀起了学习满仓字体的热潮。战士们比练庞中华的字帖还要投入地练着满仓的字。满仓家里有哪些人,几亩地,几头猪,战士们了解得很清楚,一封封书信飞向那个小山村,信首称的都是娘。
满仓娘收到每一封信都欢天喜地的请人念,念信的人一念完信,就紧咬嘴唇,眼睛一红赶紧找借口往外面跑,全村人都知道满仓其实早已经回来了,就在村口的东山坡上。满仓是被指导员和一位干事装在一个小匣子里带回来的。这一切只瞒着一个人——满仓的娘。
过年前,满仓来信说要回家和娘一起过春节。过年的气氛很浓很浓了,满仓又来信说,有任务,回不来了。同时寄回了一些照片、营养品。
其实,那照片,只是个和满仓穿一样衣服的兵,满仓娘把照片贴在胸口,直唤“满儿”。
又是一年,满仓娘究竟收了多少信、药物和营养品,她也搞不清楚。
满仓已是“超期服役”的兵了。初冬的一天,满仓娘突然病情加重。
黄昏时,她把满仓的姐姐唤到床头吩咐:“我见不到满儿了,我死了,千万不要让满儿知道,他会伤心的,会影响他干大事业的……”说完,满仓娘干枯的手轻轻地抚摩着那一沓厚厚的、盖着红色三角邮戳的信,忽然停住不动了。
满仓娘去世的消息传到连队,她那群儿子全都哭开了。
两碗牛肉面
父子俩的行为和对话把我们都感动了。姨妈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我的身边,静静地凝望着这对父子。
我读大学的那几年,每逢双休日就去姨妈的小饭店里帮忙。记得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黄昏,店里来了一对特别的客人——父子俩。
说他们特别,是因为那父亲是盲人。他身边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那男孩看上去才十八九岁,衣着朴素得有点寒酸,身上却带着沉静的书卷气,该是个正在求学的学生。
男孩来到我面前。“两碗牛肉面。”他大声地叫道。我正要填单子,他忽然又朝我摇摇手。我诧异地看着他,他歉意地笑了笑,然后用手指指我身后墙上贴着的价目表,意思是只要一碗牛肉面,另一碗要清汤面。我先是怔了一怔,接着恍然大悟。原来他大声叫两碗牛肉面是给他父亲听的,实际上是囊中羞涩,又不愿让父亲知道。我会意地冲他笑了。
厨房很快就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男孩把那碗牛肉面移到他父亲面前,细心地招呼:“爸,面来了,慢慢吃,小心烫着。”他自己则端过那碗清汤面。他父亲并不急着吃,只是摸索着用筷子在碗里探来探去。好不容易夹住了一块牛肉就忙不叠地往儿子碗里夹:“吃,你多吃点儿,吃饱了好好念书,快高考了,一定要考上大学,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老人慈祥地说,一双眼睛虽失明无神,满脸的皱纹却布满温和的笑意。让我感到奇怪的是,那个做儿子的男孩并不阻止父亲的行为,而是默不作声地接受了父亲夹来的牛肉片,然后再悄无声息地把牛肉片夹回父亲碗中。周而复始,那父亲碗中的牛肉片似乎永远也夹不完。
“这个饭店真厚道,面条里有这么多牛肉片。”老人感叹着。一旁的我不由一阵汗颜,那只是几片屈指可数、又薄如蝉翼的肉啊。做儿子的这时赶紧乘机接话:“爸,你快吃吧,我的碗里都快装不下了。”“好,好,你快吃,这牛肉面其实挺实惠的。”父子俩的行为和对话把我们都感动了。
姨妈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我的身边,静静地凝望着这对父子。这时厨房的小张端来一盘刚切好的牛肉,姨妈呶呶嘴示意他把盘子放在那对父子的桌上。
男孩抬起头环视了一下,他这桌并无其他顾客,忙轻声提醒:“你放错了吧?我们没要牛肉。”姨妈微笑着走了过去:“没错,今天是我们开业年庆,这盘牛肉是赠送的。”男孩笑笑,不再提问。他又夹了几片牛肉放人父亲的碗中,然后,把剩下的装入了一个塑料袋中。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父子吃完,然后再目送着他们出门。
小张去收碗时,忽然轻声地叫了起来。原来那男孩的碗下,还压着几张纸币,一共是六块钱,正好是我们价目表上一盘干切牛肉的价钱。
一时间,我、姨妈,还有小张谁都说不出话来,只有无声的叹息静静地回荡在每个人的心间。
哭泣的水果
难道,不惜牺牲一根手指才保住的8块5毛钱,竟是为了买一点水果尝尝?
在我生活的这个城市,曾发生这样一桩案子。
一天中午,一个捡破烂的妇女,把捡来的破烂物品送到废品收购站卖掉后,骑着三轮车往回走,经过一条偏僻的小巷时,突然从小巷的拐角处,猛地窜出一个歹徒来。这歹徒手里拿着一把刀,他用刀抵住妇女的胸部,凶狠地命令妇女将身上的钱全部交出来。妇女吓傻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歹徒便开始搜身,他从妇女的衣袋里搜出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包着一沓钞票。
歹徒拿着那沓钞票,转身就走。这时,那位妇女反应过来,立即扑上前去,奋力夺下了塑料袋。歹徒用刀对着妇女,作势要捅她,威胁她放手。妇女却双手紧紧地攥住袋子,死活不松手。
妇女一面死死地护住袋子,一面拼命呼救。
呼救声惊动了小巷子里的居民,人们闻声赶来,合力逮住了歹徒。众人押着歹徒搀着妇女走进了附近的派出所,一位民警接待了他们。审讯时,歹徒对抢劫一事供认不讳。而那位妇女则站在那儿直打哆嗦,脸上冷汗直冒。民警便安慰她:“你不必害怕。”妇女回答说:“我好疼,我的手指被他掰断了。”说着抬起右手。
人们这才发现,她右手的食指软绵绵地耷拉着。
宁可手指被掰断也不松手放掉钱袋子,可见那钱袋里所装钱数目一定不少。但当民警打开那包着钞票的塑料袋时,在场的人都惊呆了—那袋子里总共只有8块5毛钱,全是一毛和两毛的零钞。
为8块5毛钱,一个断了手指,一个沦为罪犯,真是太不值得了。一时,小城哗然。
民警迷惘了: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这位妇女,使她能在折断手指的剧痛中仍不放弃这区区的8块5毛钱呢?他决定探个究竟。所以,将妇女送进医院治疗以后,他就尾随在妇女的身后,以期找到问题的答案。
但令人惊讶的是,妇女走出医院大门不久,就在一个水果摊上挑起了水果,而且挑得那么认真。她用8块5毛钱买了一个梨子、一个苹果、一个橘子、一个香蕉、一节甘蔗、一枚草莓……凡是水果摊儿上有的水果,她每样都挑一个,直到将8块5毛钱花得一分不剩。
民警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难道,不惜牺牲一根手指才保住的8块5毛钱,竟是为了买一点水果尝尝?
妇女提了一袋子水果,径直出了城,来到郊外的公墓。民警发现,妇女走到一个僻静处,那里有一座新墓。妇女在新墓前伫立良久,脸上似乎有了欣慰的笑意。然后她将袋子倚着墓碑,喃喃自语:“儿啊,妈妈对不起你。妈没本事,没办法治好你的病,竟让你刚13岁时就早早地离开了人世。还记得吗?你临去的时候,妈问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你说你从来没吃过完好的水果,要是能吃一个好水果该多好呀。妈愧对你呀,竞连你最后的愿望都不能满足,为了给你治病,家里已经连买一个水果的钱都没有了。可是,孩子,到昨天,妈妈终于将为你治病借下的债都还清了。妈今天又挣了8块5毛钱,孩子,妈可以买到水果了,你看,有橘子、有梨、有苹果,还有香蕉……都是好的,都是妈花钱给你买的完好的水果,一点都没烂,妈一个一个仔细挑过的,你吃吧,孩子,你尝尝吧……”
娘亲
娘用力地点着头,勉强地对远山笑着,笑容里却含着那么多抑不住的酸楚。
那年,李远山将七十高龄的老娘从家乡接到了上海,住进了自己鸽笼般的小单元里。
老娘不是远山的亲娘。远山幼时跟亲生爹娘逃难,到了现在的家乡,亲爹用一袋米把远山换给了娘。娘靠着一架纺车,死撑活挨地供远山上了大学,在上海找了一个比较体面的工作,还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上海姑娘,这份恩情在远山心里是比家乡的那座大山还要重的。
现在娘老了,耳朵也聋了,说话也没以前那么利落了,还得了严重的肺气肿,整天没日没夜地咳嗽,就像一架劳作了几十年依然没有停下的老风箱。远山想尽尽孝道,让娘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亲眼看看儿子生活的大上海,也亲身体验一下城里人的感觉。
然而从娘住进来以后,妻子娜娜就没有和婆婆说过一句话。远山知道这已经够不错的了。当初为争论要不要接娘来的问题时,远山和娜娜曾大吵了一架。娜娜以她惯有的居高临下的语气对远山说:“要接老太婆进来谁来管?她那么大岁数,又有肺病,要传染给了我们怎么办?接她来可以,伺候她的事我一概不做!”
娘在远山家里睡钢丝床,吃饭也要用娜娜专门为她准备的木碗。至于为什么是木碗,娜娜也有说辞:“老太婆人老手脚不利索,打碎了景德镇的细瓷碗让她到哪里去买?!”尽管如此,娘还是每天乐呵呵地为远山一家做城里吃不到的乡下风味,乐呵呵地为媳妇洗她换下来的所有脏衣脏裤,乐呵呵地承揽了几乎所有的家务。
如果生活就这样一天一天平淡却也平和地过去,远山也心满意足了。
可是一只被人咬了一口的苹果却搅乱了这个原本平静的家的和谐。
这苹果是别人送给远山的。据说要好几十块一斤,远山自己当然舍不得这么奢侈。平常这苹果都被娜娜锁在食品柜里,说是怕老鼠偷吃,但实际上怕谁吃远山心里也不是不清楚。他爱妻子,所以无论是该或不该忍的,他都忍了。
那天是礼拜六,娜娜心情不错,就打开食品柜拿了三个苹果,要远山给老娘一个。三个人都高高兴兴地吃了。吃完,娜娜要远山陪她一起去买衣服,走出家门好远娜娜才想起忘了给食品柜上锁。但既然忘了也就算了,娜娜就和远山一道去了淮海路。回到家打开家门,赫然进入眼帘的便是这个像示威似的被咬了一口后又被遗弃在桌子上的苹果。
它通身都红得发亮,只有那被咬过一口的地方露着雪白的果肉,而且大概是因为咬过的时间太长,已微微地显出了些许枯黄。那一口,就像一把尖刀,剜去了娜娜心头上最尖的肉,也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着远山的心。
娜娜“哇”的一声叫起来,又吵又闹又说:“老太太你做什么?这么贵的苹果吃了一个还不够,自己还要偷偷再拿一个!拿一个也就算了,干嘛咬一口就放桌上?不晓得自己有肺病啊!老不死的老太婆!”
远山想劝她,可同时远山看到了从卫生间里慌张地趔趄地走出来,袖子捋得老高,胳膊被水浸得通红,脸上还沾着泡沫的娘。远山看到了娘眼里一闪一闪的亮亮的东西,远山那句“算了算了”就噎在嗓子眼里再也吐不出去了。
“你撒什么泼!”远山吼道。那一嗓子一下子就把娜娜给震住了。“我娘一辈子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累吃一个苹果就不该?别说是进口的,就是金的,她想吃我也双手托给她!”远山不知自己哪来的那么大勇气,朝着自己面若桃花的妻子说出了心里憋了许久也不敢说的话。
娜娜一声尖叫的哭声刺透了楼上楼下人的耳膜。“李远山你敢吼我!
你跟你老娘过去吧!我要再回来就不叫娜娜!”娜娜又哭又跳,拎起了皮包就要走。娘慌忙打着远山的背,一边示意他去劝,一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远山想硬,但一看见那憋得通红的脸,还有眼里透出的恳求和责备,心就立刻软了,他讷讷地伸手去拉娜娜,被娜娜一把甩开。
“媳,咳,媳妇呀,咳咳咳,咳,你,咳咳,别怪远山这个,咳咳咳,这个憨娃子。”娘吸了口气,强压着涌到嗓子眼里的咳嗽和涌上心头的哀伤,对娜娜说着,“都是我这老婆子,咳咳,这死老婆子不好,咳,我一时嘴馋,咳咳咳,就……咳,咬了一口,咳咳咳……”娘越咳越厉害,远山几乎分辨不出娘那夹杂在咳嗽里的话究竟是什么了。
咕咚一声,娘倒在木地板上。那如同风箱一般的咳嗽声也戛然而止。
娜娜不再哭了,只睁大眼惊异地扭过头来看,就在刚才,娘跟她说话的时候,她还把头别在一边,半是赌气,半怕传染。
远山呆立着,不明白娘到底是怎么了。几秒钟之后,才疯了似地抱起娘就往外冲,一下子把站在门口的娜娜撞得倒在一边。
“娘啊!”远山叫着,眼里的泪流在胸前娘那无力地软垂着的头上。路两旁的高楼和行道树在他身后幻化成一张迷离的灰色的网。
娘是一口气没接上来才晕倒的。远山坐在娘的病床边,轻轻地握着娘那因为风霜磨砺和生活重压而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凝望着娘那被岁月的刻刀雕琢得满是皱纹的脸,小时候坐在娘的纺车边在如豆的灯光下读书的场景历历掠过眼前。就为一只苹果……远山把头埋进娘的手里,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山啊……”娘轻轻地唤着,远山忙应了一声。“山啊,”娘慢慢地睁开眼睛,慢慢地把头转向满脸是泪的儿子,慢慢地抬起手想为他擦擦脸上的泪痕。“山啊,”娘掩不住哽咽,“娘不是想偷吃那个苹果,娘只是……”
“您别说了,娘!”远山含着泪打断了娘的话,“都是儿不好,都是儿不中用,让您老跟着享不了一点儿福,儿对不起您……”
“不是,山!你听娘说完……咳咳……”娘一急,又咳起来,远山忙给娘捶背。过了好一会儿娘才强抑住咳嗽,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娘真的不是想吃那个苹果,娘不稀罕,娘只是看那上面坏了铜钱大一块了。
娜娜老是一看东西坏了就扔,娘看了心疼,怕她再把那个苹果也扔了,就把坏的一块咬下来吃了。娘真的不是想吃那个苹果呀!”
“娘……啊!”远山攥紧娘的手,热泪纵横。另一个人的声音也同时在病房里响起——满脸是泪的娜娜提着满兜苹果从病房门口走进来,一下子跪倒在娘的床前。
出院后,娘执意要走,远山也留她不住。娘什么也不带,只带走了那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东西好着哩,可别糟蹋了!”娘这样对远山说。
远山送娘上了火车,隔着车窗看娘那一头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的白发,远山的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似的。他扒着车窗,想把这张爬满了皱纹却令人敬爱的脸永远刻进心的最深处。
“娘啊!”远山大声喊。娘听见了,用力地点着头,勉强地对远山笑着,笑容里却含着那么多抑不住的酸楚。
“娘啊!”远山又喊,没被风干的泪珠再一次夺眶而出。
“娘啊——”
愧疚的泪水
因为看到我醒来,母亲惊喜得满脸都是泪水,那半个月前还黑着的头发,如今全白了……天热的时候,母亲总喜欢在肩上搭一条毛巾(那种花五角钱就能从商店买到的洗脸毛巾),不时去擦脸上的汗。后来母亲有了头痛的毛病,就常常把毛巾扎到头上,不管春夏秋冬都没有取下来过。
我在武汉读书的时候,头上扎着头巾的妈妈来看我。我怕同学们都知道我有这样的一个“老土”妈妈,便对母亲说:“你回去吧,你在这里我学习不成了。”妈妈转过身,擦了擦眼睛就走了,我没有去送她。
大学四年里,我很少回家,也从来没有写过家书,妈妈却是很准时地把生活费寄过来。回到家里,我也总是对母亲爱理不理。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把不要的东西都搬回家,就在快要到家的时候,我出车祸了。
过路的人中有人认出我是老罗家的三儿子,于是腿脚麻利的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来了,看着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我,他们哭成一团,乱了阵脚。最后赶来的母亲拨开人群,抱起已被人们断定必死无疑的我,拦住路旁一辆大汽车,她用毛巾裹住我的伤口,用肩扛着我的身体,从衣袋里摸出一大把零钱塞到司机手里,然后不停地请求司机把我送到医院抢救。嫂子说,她从来没见过懦弱的母亲那样坚强而有力量!
在认真清理完伤口之后,医生让我转院,并暗示大哥二哥准备后事。
母亲扯碎了大哥绝望之间为我买来的丧衣,大哥终于忍不住哭了。母亲说:“你们不要哭,我都没哭,你们更不要哭,老三不会死的,他才20多岁,他一定行的,我们一定能救活他!”
医生仍然表示无能为力,他让大哥对母亲说谎:“这孩子没救了,即使要救,也要花很多的钱,就算花了很多钱,也不一定能行。”
母亲一下子跪在地上,又马上站起来,把沾满血的毛巾向肩上一搭说:“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儿子,我儿子有出息,了不起,你们一定要救他。我会挣钱交医药费的,我会喂猪、种地,我还可以出去打工,我什么都可以做,我有钱,我现在有4000块钱。”医生握住她的手,摇摇头,表示这4000块钱是远远不够的。母亲急了,指着哥哥嫂子,紧紧握起拳头说:“我还有他们,我们一起努力,我们能做到。”见医生不语,她又说:
“我有房子可以卖,我可以睡在地上,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我儿子活过来,医生,请您放心,我们不会赖账的。钱,我们会想办法。”
看惯了生生死死的医生已是潸然泪下!
伟大的母爱,不仅支撑我的生命,也支撑起医生抢救我的信心和决心。我被推上了手术台。
母亲守在手术室外,她不安地在走廊里来回走动,不停地用毛巾擦汗,竟然把毛巾都擦烂了。在守候的十几个小时里,她不停地做着拜佛、祈求天主的动作,恳求上苍给儿子生命!医院的人都感动得掉下了眼泪。
只有母亲,她守在我的床边,坚定地等我醒来!
为了让医生护士们对我好,她趁哥哥换她陪床的空当,做了一大盘热腾腾的水豆腐,几乎送遍了外科所有医护人员。尽管医院有规定不准收病人的东西,但面对如此质朴而真诚的表达和请求,他们怎么好拒绝?母亲满足了,更有信心了。她说:“你们真是大好人,你们一定能治好我的儿子!”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我终于睁开眼睛,我看到一个瘦得脱了形的老太婆。因为看到我醒来,母亲惊喜得满脸都是泪水,那半个月前还黑着的头发,如今全白了,半个月,母亲好像老去了20年!
以后的日子,都是母亲陪着我,我们聊天,我们做游戏。曾经,这对母亲而言是多么奢侈的享受啊!
我终于出院了,却猛然发现母亲的毛巾不见了,大哥告诉我:“妈妈怕你看见她的毛巾不高兴。”
霎时间,我愧疚的泪水汹涌而下。
(罗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