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君子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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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对杨豁的再次到来,佘应景本以为自己会有更多的诧异,事实上隔着木栏看见杨豁的那一瞬间,她是有些激动,但应景也随即发现,这种激动,似乎与“诧异”无关……

杨豁还是那种似笑非笑的样子,佘应景不自觉地咬着下唇,目光锁住杨豁,看见他仍然跟头天一样自在随意地走到牢里,然后席地坐在她的对面。

杨豁注意到佘应景膝上盖的棉被,心里一阵得意,眼睛也笑得眯了起来。

他的狐狸笑脸却让佘应景有些不悦,看着他的目光,也带上三分防备。

“你又来这里做什么?”她昨天应当跟他说得很清楚了。

杨豁摊摊手,“受人之托,自然要全力而为。佘姑娘,我进来是想救你哎,你该防的人不是我吧?”

佘应景笑了一笑,“也许杨公子确实是一番好意,但应景与公子非亲非故,不敢害杨公子得罪和大人。”

她这番话又气得杨豁暗地里磨牙。要是换个人,他早拂袖而去了,偏偏这个佘应景,让他无法不管不顾。

杨豁苦笑道:“我既然管都管了,也只好管到底……谁让我有求于人呢。”

最后一句话,他故意小声嘀咕,却刚好能让佘应景听到。佘应景微微皱眉,她想起之前杨豁一而再再而三前来找她,欲通过她接触常季程一事,“……杨公子,如果可以,我想见常伯一次。”她犹豫了一下,说。既然杨豁的目的是常季程,她此刻身隐囹圄,能不能出去还属未知,这杨豁几次三番前来探视,就算别有目的,论理她也应当尽可能将这情分还给他……

更何况,手底下这床厚实的棉被,也是他送的呢。

“见常老板?”杨豁愣了一下,便明白过来佘应景在想什么。他不知该笑还是该叹,脸上却不露声色,装作为难道:“恐怕有些困难……常老板是外地人,他之所以找我杨豁帮忙,也是看中我认识几位达官显贵,人家说了,我进来看你已属破例,要常老板进来,这……”

佘应景皱着眉默默点头,无奈地笑一声,“谁让我得罪的是和大人呢……”和中堂的“丰功伟绩”,她听得太多,心里也十分清楚,此刻就算她改口求饶,让和糰将佘家的房地顺利征走,她活命的机会,也只是五十的五十。

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杨豁,却见杨豁定定地望着她,脸色慢慢凝重。

“杨公子,你……”她疑惑开口。

杨豁还是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而且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佘姑娘,你回答我一件事。你每日拜祭的坟墓,是不是比你的命更珍贵?”

佘应景犹豫一下,却仍是坚定回答:“是!”

“但如果你没了性命,又拿什么来保住你家的祖墓?”

佘应景咬着嘴唇,深锁眉头。这个问题,杨豁不是第一次问她,而她却同样无法回答。

杨豁吸一口气,“那么,你的性命跟你的终身相比,又是哪一个更重?”

“杨公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佘应景疑惑地缓缓开口。

杨豁笑了一下,带着些自嘲的意味,“我是说,我还有一个办法救你出来,但却得你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

佘应景盯了他好半天,才神情淡淡道:“杨公子何必在这个时候拿应景开玩笑。”话虽如此说,心里却是震撼无比。不是她小瞧自己,而是她再清楚不过,论身份,她与杨豁相差太多;论相貌,自己也并无出众之处;论感情……她心里哼笑一声,才匆匆数面,要是她与杨豁也能“论感情”,才是笑话!

“我不是开玩笑。”杨豁不以为忤,正色道,“佘姑娘对我杨豁的认识可能不多。首先请姑娘相信,我并非落井下石卑鄙无耻之徒。之所以提出请姑娘下嫁于我,是因为如此我才有理由让和糰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人,并放弃打你家房地的主意。就像姑娘刚才说的,你我本非亲非故,我纵有心相救,我所求之人恐怕也不会轻易放姑娘出来。但要是对外宣称,姑娘是杨豁的未婚妻子,和中堂就算有意为难,也会衡量再三,毕竟与我杨豁作对,就算胜了,也得付出相当的代价。”最后几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眼里一闪而过的凌厉目光却被佘应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说实话,佘应景确实不清楚这个杨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第一次在酒楼初见杨豁,她从马三娘子的态度里知道这个人是大商人,大老板,如果不是他想通过她接近常季程,她恐怕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被这样的人物请吃饭。虽然杨豁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意,但她却能够看出这人皮相下隐藏的阴狠的一面。也许他确实不是坏人,她却不能不防,毕竟杨豁这样的人,她不可能深入了解。她只想确认,他的出现不会对佘家的秘密产生威胁,那就足够了。随着杨豁几次三番出现在她面前,她也越来越不解,敏锐的杨豁应该察觉了佘家那被刻意隐藏的一点秘密,他也许对那秘密有所兴趣,但对于这一点佘应景却不能肯定,只能在回避的同时,尽量自然,不引起他更多的怀疑。而现在,这个人却毫不避讳监牢里的肮脏,像最真诚的朋友一样坐在她的面前,提出想帮她。佘应景哑然,瞪了杨豁半晌,他的目光一片坦诚,似乎她的一切怀疑,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杨公子,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她的声音喑哑干涩,不自觉一捏紧了双拳。

“也许你才是一个天生当商人的料,我想救人,为什么非得有好处才能做?”

佘应景涩涩地笑了。她咬住嘴唇,犹豫不决,然后一咬牙,终是下了决定,站起身来。不等杨豁有所反应,她又盈盈跪下,面对杨豁,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杨豁心里微微一惊,却没有拦住佘应景。佘应景磕完头,抬起脸来,目光沉静如水,“如果公子真能救应景,并帮我保住佘家先祖的坟墓,应景别说是当公子的妻妾,就算是为奴为婢,应景也心甘情愿。”

杨豁听了她的话,脸上却并无喜色。他扶起佘应景,淡淡一笑,“为奴为婢就免了,只要你以后看见我,不至于当我是贼一样的防就好。”

佘应景有些愕然,也忘记缩回手来,只是疑惑地看着杨豁。他在不高兴,然而为什么?

杨豁看到佘应景奇怪的目光,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模样,“接下来,你就可以看看我的真本事了。”他冲她眨眨眼,起身退到牢房门口。

不知为何,佘应景总觉得他刚才望着自己的目光带着些许无奈和伤感,尽管他的语气他的表情都再正常不过。

最后离去的时候,杨豁眯着眼笑的样子非常自信。奇异的是,最初看他的笑脸,总觉得自己被算计而小心防备,这次看到他的笑容,却一下子心安。

也许是因为,他这次算计的,不是她,却是为了她算计别人。

为了她啊……

也是第一次,佘应景因为他的笑容,微微心动。

杨豁走出监牢门口,狱头在他身后一再躬身,杨豁笑了笑,回过头,雪地一片白茫茫。

他知道自己一个平民百姓之所以能让狱头对他点头哈腰,正是因为他送出去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他爱财,白花花的银子确实非常可爱,更关键的是,在很多时候,它可以带给他最想要的东西。

他本以为,让倔强的佘应景点了头,自己就算赢得满贯。佘应景是恭敬地跪在了他的面前,磕了头,甚至说愿意“为奴为婢”,但她抬起头后,古井无波的黑眸,却让他半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于是他这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根本不是她的顺从。

呵,这次他要的东西,不光得付出金银,也许……还包括感情,才能换来。

佘应景确实很快地就见识到杨豁的“真本事”——第二天早上,那个原本眼睛都长到额头上去的狱头来打了牢门,硬邦邦地说了一句“你可以出去了”。应景一下子抬起头,愣了好半天,才确认他确实是在跟自己说话。如果说这就是杨豁的能力,那她现在不得不开始怀疑,杨豁除了商人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身份?

捧着杨豁送给她的那床棉被,在狱头颇不耐烦的催促下,她拖着僵硬的双腿走出了监牢大门。虽然只有短短几天,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门外,杨豁和常季程已守在门口多时,佘应景收回投向天空的目光,望着明显带着激动神色的常季程,以及笑得眼儿弯弯的杨豁,涌上心头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情绪。说起来,常季程和杨豁都与她非亲非故,她这次能够死里逃生,却全仗这两人的相助。佘应景淡淡地笑了一下,原本就不丰腴的她,此刻更是下巴尖尖,眉眼里都是疲惫。

佘应景慢慢走过去,跟在杨豁身后的拾儿见她抱着棉被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也不等杨豁吩咐,就主动上前接了她手上的棉被。

佘应景冲他笑笑,轻声道:“谢谢。”

她的笑容却看得拾儿一呆,不自觉地回头望向杨豁。想不到只能算是清秀之姿的佘应景,笑容却是这般美丽,看来主子会喜欢上她,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不、不用客气……”被杨豁一瞪,拾儿立刻醒转过来,却是连话也说不连贯了。呵!他不过是得了佘应景客气的一笑而已,主子用得着如此瞪他吗?

佘应景没有发现杨豁跟杨拾儿这边的小动作。她的注意,已放在常季程身上。

这人一开始找到她佘家,并说出那秘密的时候,她确实是惊讶万分,没想到自家守了一百多年的秘密,竟然会有外人知道。后来常季程在北京开了小小食店,日日送来将军生前最喜爱的清炒豆芽和辣椒面儿裹盐豆腐,整整一年,她才确认常季程确实没有恶意,只是也无意与此人有过多的深交,毕竟那秘密要是不小心泄露,一百多年来的守护,将会功亏一篑。

没想到,常季程不仅不怪她平时的无礼,反而在她遇难时尽力相救,如果不是他的缘故,杨豁也不会到监牢探视,最终救她出来……

佘应景心里感激,但天生内敛的性子,却只能让她望着恩人,深深福拜下去,嘴里仍然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来。

常季程一改以往棺材脸,脸上那抹笑意虽然僵硬,却是货真价实的高兴。他见佘应景对他下拜,急忙扶住了她,道:“佘姑娘不必多礼……”跟佘应景一样,心里塞满了许多话,此刻却完全说不出来。

佘应景既然没拜下去,也没有强求。她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写满感激。吸了一口气,她缓缓道:“佘应景代表佘家,感谢常伯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常伯,应景将会是佘家的大罪人……”

常季程听到她的话,眼睛红了一下。当初之所以一直留在北京没有离开,除去跟佘家同样的目的之外,还有就是敬佩佘家的大义之举。难能可贵的是,佘家的侠义,竟能一辈辈传下来,到如今佘应景的身上,仍然没有丝毫更改。

他万分庆幸,不仅救下了佘应景守护的双墓,也救下了佘应景。

“哎,佘姑娘,你怎么只感激常老板,不感激我家公子?”拾儿见佘应景跟常季程在那边酸来酸去,不禁为主子打抱不平。也不想想,她刚才抱在怀里的棉被还是爷让送去的呢,那常季程不过只是动动嘴皮子,真正出钱出力的,可是他家主子——

想到这里,拾儿偷偷看了杨豁一眼,却发现杨豁并无不悦之色,反而笑嘻嘻地望着佘应景和常季程。

佘应景转过脸来,终于望向杨豁,苍白的脸上似乎红了一红。她目光沉静,犹豫片刻,正准备开口,杨豁却挥手道:“谢不谢的,也不过是一句话。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就行了。”说完,他又说常季程笑道:“大冷天的,咱们还是快些上车,回去给应景换身衣服,再找个大夫来好好瞧瞧。”

他这话本是没错,但从他嘴里自然之极喊出的“应景”二字,却让在场的其他三人都吃惊地朝他看去。

拾儿心里惊讶,却很快收敛表情,笑着回应“好咧”,然后率先抱着棉被上了马车。

佘应景仍是静静地看了杨豁片刻,突然省悟,自己跟眼前这人的关系,从昨天开始,就再不是陌生人那样简单了……

她脸孔又是一红,却故意装作没发觉杨豁称呼的改变,什么也没说,跟着拾儿上了马车。

只有常季程听了以后,盯着杨豁,神色渐渐凝重。他走到杨豁身边,压低声音:“既然佘姑娘出来了,你的那个提议,是不是可以就此放弃了?”

昨天杨豁跟他说,为了救佘应景,不得不对外宣称佘应景是他杨豁的未婚妻子。常季程听了以后就觉得这个提议有些蹊跷,只是当时救人心切,又听说佘应景自己也同意,便没有反对。可现在听见杨豁直呼佘应景的闺名,“不妥”的想法又冒了出来,心里更是有所怀疑。杨豁的能力他很清楚,什么成了他的未婚妻才能顺利施救应景的话,根本不足以为信。

可是想来想去,又想不通杨豁一定要佘应景的理由……他微微皱眉,心下一片担忧。杨豁要佘家的秘密,线索他给了,却不知杨豁到底有没有参透;要是杨豁真的弄清楚佘家的秘密,要娶佘应景之举,无疑是揽祸上身。

杨豁听见常季程的话,挑起眉,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常老板,这就是我跟应景之间的事了,不劳您挂心。”像是挑衅般,他故意加重了“应景”二字,然后转身上了马车。

拾儿在车上虽然听不见杨豁跟常季程之间说了什么,但杨豁神采飞扬的模样却令他真的有些吃惊。杨豁笑的时候很多,像此时心情极好的样子,却非常少见。

是因为佘应景吗?拾儿若有所悟,不禁转头看了佘应景一眼,她垂目望着自己的脚尖,脸上表情仍是淡淡的。拾儿忽然有些担心……他怎么觉着,这佘应景的心里,似乎没怎么看重爷呢?

常季程最后一个上的马车。他心里也担心,只是他担心的事,跟拾儿完全相反。

生意场上,谁不知道杨豁是只成了精的狐狸,除了没有亲自当官,他手里的钱,以及他能用钱买到的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绝没有夸大其词。

这样的人,如果想成亲,妻妾成群是理所当然,他却一直独身。现在杨豁愿意娶佘应景?

常季程叹一口气。

虽然可能性极低,他还是希望,杨豁娶佘应景的目的,仅仅是由于杨豁喜欢上了佘应景。

没想到佘应景出了监牢,第一放在心上的,还是佘家后院的那两座坟墓。

途经佘家的时候,佘应景突然叫了停。下了马车,她走到自家门前,入眼是满地狼藉。看着乱得一塌糊涂的家,她没有一丝恼怒愤恨。扫帚依然放在老地方,没有动过,佘应景拿在手上,转身走到后院。

这几天下了两场大雪,墓上积了厚厚的白雪,佘应景细心地扫了去,又将院子的雪扫到一角,这才擦了擦微微冒汗的额头,露出淡淡笑意。

杨豁眯起眼,眼内的恼意一闪而过。他没有出声干涉,只是又一次对墓中人的身份产生了好奇。佘家那么多辈的祖先,包括佘应景的父母,都埋在城外,如果只是出于孝道,她为什么单单只对这两墓特殊?

看佘应景放下扫帚,杨豁才一笑迎了上去,“应景,你这里也乱得很,不如跟我回府,我请大夫开个方子,你好好调养调养。等我找人将这里收拾好之后,你再回来住也行。”他知道佘应景不可能答应长久留在杨府,所以也将话一次说完,省得她拒绝。

佘应景还是犹豫了一下,“杨公子……”

杨豁牵了她的手,直接往马车走,“你这称呼也未免太生疏了些。叫我行之吧,这是我的字。”

佘应景呆了,被杨豁拉了好几步才红着脸微微挣扎,“你先放开我!”这个杨豁!以前就觉得他不是个依常理行事的人,现在才知,他不仅不依常理,还霸道无礼!

杨豁回头,挑了挑眉,却还是依佘应景所说,放开她的纤细皓腕。他一手扶着马车,脸上带着不容分说要她上车的表情。佘应景无可奈何,又不甘就此示弱,只能抿着嘴睨看杨豁,尽管如此,杨豁还是觉得现在的佘应景比以前那个一脸冷淡毫无表情的佘应景要好得多。所以他也放柔了眼神,笑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又虚弱又疲惫,怎么可能住在这四面透风的房子里。如果你要扫墓,每天从府里过来也是一样,我又不会拦着你。”

默默站在一旁的常季程听了杨豁的话,也不得不承认杨豁确实很会抓住别人的弱点,所以能轻易说服别人。

果然,佘应景犹豫片刻后,还是听从了杨豁的话,再次登上马车。

常季程走到杨豁身边,脸色有些不悦,“杨老板,我这就回店里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佘姑娘到贵府盘桓两日后,能回到佘家居住,毕竟从名分上讲,她现在只是杨府的客人。”

杨豁知他担心的是什么,点头微笑,笑意却未传达到眼内,“杨某知道,常老板无须担心。”

常季程暗自叹息,转头望着车上的佘应景,却没说什么。也许他的担忧是多余的,毕竟佘应景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杨豁算计的……

看着杨豁主仆带着佘应景离开,常季程眉头深蹙地望着大小二墓,叹道:“袁将军,佘义士,这个杨豁的出现,究竟是灾祸,还是转机?”心头沉甸甸的,而静默不语的双墓也根本不可能告诉他答案。常季程闭起了眼……一百五十一年了,其实这秘密早该公诸于世,当年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英雄,早该洗去这一身沉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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